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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PTS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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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山镇通往官道的岔口边上,有个茶摊。
几根木头支着个茅草棚子,摆着三四张磨得发亮的旧桌子,一大铜壶茶水整天在土灶上咕嘟咕嘟地滚着,价钱便宜,一碗一文钱,还能免费续一次热水。
因此,南来北往的行商脚夫,都爱在这儿歇个脚,聊聊天,交换些四面八方的消息。
苏云揣着十几个铜板,一大早就到了这茶摊。
她挑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花一文钱要了碗粗茶,眼睛悄悄打量着棚子里歇息的几个人。
一张桌子旁围着三个穿着短打、满身风尘的汉子,脚边放着扁担和空麻袋,正大声抱怨着上次送货东家抠门,像是走惯这条线的脚夫。
另一张桌子独坐着一个微胖的中年人,穿着细布褂子,手边放着个算盘和账本样的东西,一边喝茶一边拨弄着算珠,眉头拧着,像是在核对数目,估计是个小行商。
苏云默默看着,心里掂量着该找谁搭话。
去白林县不是小事,光知道个方向不行。
她得知道哪条路最近最太平,县里大概是个什么光景,租房大概什么价钱,人多不多,生意好不好做,有没有什么要特别注意的忌讳。
这些零零碎碎的事,官道上这些走惯了的人最清楚。
她捏了捏袖子里那几个铜板,打算一会儿看准了,就凑过去帮人把茶钱结了,再顺势问话。
这点小钱,她还是舍得花的。
正琢磨着,茶摊又来了一个人。
这人一进来,原本有些嘈杂的棚子似乎都安静了一瞬。
不是因为他弄出了多大动静,而是因为他太扎眼了。
来人看着很年轻,穿着一身宽宽大大的素色袍子,料子看着不像绸缎,却异常柔软服帖,随着他的走动微微飘拂,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飘逸感。
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挽着,几缕发丝垂在额侧。
面容清俊,眉眼疏淡,整个人透着一股不像在这凡尘俗世里的闲散仙气。
他施施然在最里面那张空桌旁坐下。
老张头赶紧过去,态度都不自觉地恭敬了几分。
那人只要了碗清水,放下几枚大钱,便安静地坐着,目光落在棚外远处起伏的山峦上,仿佛周遭的一切嘈杂都与他无关。
苏云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没办法,这人就像是一堆砂砾里突然掉进颗珍珠,想不注意都难。
但她只看了一眼,就飞快地挪开了视线,心脏没来由地猛跳了两下,手心甚至有点发凉。
这人长得是真好看。
可不知为什么,看着他,苏云脑子里猛地就闪出另一张脸。
虽然这两人长得完全不一样,气质也天差地别。
一个妖异诡谲,一个清逸出尘。
苏云下意识地把身子往阴影里缩了缩,低下头,用力灌了一口碗里苦涩的粗茶,打定了主意:绝对不去招惹这个人。
她不再看那边,开始专注地观察其他几桌人。
她先找准了那三个脚夫。
等他们一碗茶喝完,喊老张头续水的时候,她赶紧站起来,快步走过去,抢先一步把三文茶钱放在了老张头手里,脸上挤出个老实又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几位大哥,这茶钱我付了。我想打听个事儿,成不?”
白得一碗茶喝,自然是好的。
为首那个黑脸汉子爽快道:“小姑娘挺会来事,有啥事要问?咱兄弟几个常在这条道上跑,知道的肯定告诉你。”
苏云心里一喜,忙问:“几位大哥是不是常去白林县?我想问问,从这儿去县里,走哪条路最近便太平?路上得走几天?”
“哟,问路啊?这可算问对人了!”
黑脸汉子来了精神,掰着手指头给她说。
“有两条道。一条是官道,好走,宽敞,但绕远,碰上巡检的可能还得查路引,脚程快的也得一两天。另一条是抄近道的土路,从山岭边上擦过去,一天就能到,但那路有点偏,以前不太平,不过最近没听说有啥事……”
旁边一个稍年轻的脚夫插嘴:“山岭那边还是小心点,前阵子好像还有人说见了野狼啥的。你一个小姑娘家,最好还是走官道,稳妥。”
苏云仔细听着,心里默默记下。
她又问:“那到了县里,城门口盘查得严不严?像我这样想去做小生意谋生的,容易进去吗?”
“盘查嘛,肯定有,但一般看你不像歹人,也就问问了。白林县大着呢,人多,每天进进出出的,只要守规矩,一般不难。”
黑脸汉子道:“小姑娘想去县里做啥营生?”
“就想找个地方,做点小本生意。”
苏云含糊道,又赶紧问最关心的。
“那县里租房贵不贵?南城和西城那边,听说便宜点,是不是真的?”
“南城那边鱼龙混杂,乱得很。西城倒是好些,多是些小户人家和手艺人工匠住的,房租确实比东城北市那边便宜不少。一间能住人的小屋,一个月怎么也得五六百文吧,要是带个小院能堆放东西的,起码得一两银子起喽……”
另一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老成脚夫开口道。
苏云心里咯噔一下,这么贵?
她赶紧又问了些细节,比如哪片区域治安好点,县里大概什么行当比较多,百姓日子过得怎么样之类的。
三个脚夫你一言我一语,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苏云听得极其认真,恨不得把每个字都刻在脑子里。
问得差不多了,她又谢过三人,目光转向那个独自坐着拨算盘的小行商。
她如法炮制,也给他付了茶钱,凑过去打听。
小行商知道的显然更细致些,比如县里几个大药铺的名字和大概位置,哪些地段生意好做但也竞争激烈,甚至隐约提了句县衙里哪位师爷比较说得上话。
苏云听得眼睛发亮,问得更加仔细。
她把能问的人都问了一圈,打听他们有没有亲戚去过县里,知不知道些琐碎事。
直到觉得再也问不出什么新东西了,心里对白林县总算有了个模糊的轮廓。
路怎么走,大概花费多少,去了初步该怎么安顿,需要注意什么。
她长长舒了口气,感觉心里踏实了不少。
她站起身,准备赶紧回去再仔细规划规划。
然而,她刚转身迈出两步,一个清润平和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了。
“这位姑娘。”
苏云脚步一顿,后背瞬间有点僵。
这声音……
只能是那个穿宽袍大袖的男人。
她假装没听见,想加快脚步溜走。
“你问了这许多人。”
那声音不紧不慢地继续道,似乎还带着点笑意。
“为何独独不来问我?”
苏云心里叫苦,只好慢慢转过身,挤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带着点村姑怯生生的笑容,看向正面对着她的男人。
离得近了,更觉得这人好看得不真实,皮肤白皙通透,眉眼清远,那点笑意挂在嘴边,却让人看不透他到底是真的在笑,还是仅仅只是嘴角的一个弧度。
“啊?这位公子?”
苏云笨拙地行了个礼,低着头小声道:“我就是打听点粗浅事儿,不敢劳烦您这样的人物。”
男人轻轻“哦”了一声,指尖在粗糙的桌面上点了点,那双手也好看得过分,指节修长,干净得像玉雕。
“我看你问得甚是仔细,路况、房租、营生、甚至衙门人事,皆有涉猎。所求非小,并非寻常走亲访友。或许,我知道的比他们更多些呢?”
苏云心里警铃大作。
这人观察力太敏锐了。
她越发觉得这人危险,只想赶紧脱身。
“公子说笑了。”
她头垂得更低,盯着自己的鞋尖。
“我就是个乡下丫头,想着县里机会多,想去碰碰运气,能找个糊口的活儿就知足了。刚才那几位大哥大叔说的够多了,够用了。真不敢再打扰您清静。”
她说完,又匆匆行了个礼,转身就想走,脚步甚至有些慌。
“是么?”
男人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平和,却像是有种无形的力量,让苏云的脚步再次钉在原地。
“可我见姑娘眼神清亮,行事颇有章法,懂得用小利换消息,问话也极有分寸,可不像是只想找份糊□□计的模样。倒像是要去闯一番天地似的。”
苏云心里咯噔一下,暗骂自己刚才问得太忘形,被这精怪一样的人抓住了话柄。
她抿紧嘴唇,不敢再乱说话,怕越说错越多。
这人怎么连她心里想什么都好像看得一清二楚?
她明明已经装得够笨够胆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