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贿赂 ...
-
时间悄然滑入冬季。
漫长的休站期即将来临，大家都开始收拾行李，打包样本和数据硬盘，叽叽喳喳讨论这段时间的安排。
“唉，我肯定得先回北京所里，还有一堆数据没处理完呢，估计得在机房过年了！”
“我得回老家，好久没见我爸妈了，得赶紧回去当几天宝贝儿子！”
“我也是！归心似箭……我老婆上次来信说娃都会叫爸爸了，我再不回去，他该管别人叫爹了！”
张晨探头：“对了，林医生你是不是要回拉萨总医院啊？”
林霁捧着水杯：“嗯，这次驻站任务的总结报告、健康数据汇总都得回去当面汇报，还有一些手续要办。”
“那好啊！”赵若华接口道，“到时候我们路过拉萨，和你蹭顿饭啊林医生！”
“欢迎啊，”林霁笑着应允，“到我的地盘，管够。”
“林医生，那你之后回老家吗？你是南方人吧？听口音有点像，好像跟我们所有个合作单位的老师是老乡？但我一直没好意思问具体是哪儿。”
林霁笑了笑：“是啊，我老家在漓江边上的一个小县城，山多水多，冬天没这儿这么冷，是那种湿冷湿冷的，但绿意从来不断。”
他简单描述了一下家乡的模样，青石板路、氤氲的山水、街边小摊的米粉香……
这么一说，他还真有些想家了。
研究站地处偏远，通讯不便，平时打个电话都得找信号好的地方，断断续续。
他也见过有人靠每月一次的后勤补给车捎带家书，不过一来一回往往个把月，慢得让人心焦。
林霁对此倒是适应良好，他从小独立，很早就外出求学，和父母的感情深厚，虽并不频繁联系，但彼此都知道心里装着对方，知道彼此安好便足矣。
想着想着，林霁忽然意识到他似乎从未见过或听过陈寰与家人联系，无论是打电话还是寄信。
不过还没等他们畅想开，梅朵阿姨就开始张罗，说是当地传统节日燃灯节即将来临，正好可以赶在休站之前一起去附近的村子感受节日氛围。
“孩子们，都去都去！燃灯节可热闹了，家家户户点酥油灯，祈福诵经，还有好吃的！感受一下我们藏族同胞的虔诚和热情！”
大家都很期待，林霁也不例外，他喜欢这种充满人间烟火气和信仰光芒的场合。
张晨他们在一旁小声嘀咕：“陈老师肯定又不去了吧？”
“唉，寰哥每年都这样，说是人多太吵，宁愿留在站里泡实验室或者侍弄他的宝贝盆栽们。”
“是啊，上次雪顿节也是，怎么劝都没用。”
林霁心里一动，想起陈寰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睛，想起他独自奔跑在湖畔的身影，想起他在实验室里心无旁骛的侧脸……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见梅朵阿姨塞过来一小串晶莹剔透的葡萄，这在高原可是稀罕物。
“林医生，这个给你，甜甜嘴！你最近也辛苦了！”
梅朵阿姨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周围人立刻起哄：“哇！梅朵阿姨偏心！我们都没有！”
“去去去，林医生脸皮薄，你们别闹他！”
林霁忙道谢，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
他拿着那串珍贵的葡萄，溜溜达达地走向实验室。
果然，陈寰还在里面，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曲线图凝神思考，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
“陈老师，忙完了吗？”林霁笑着探头。
“差不多了，正准备回宿舍冲个澡。”陈寰站起身，“怎么了吗？”
“嗯哼~正好我也顺路。”林霁自然而然地跟上，手里晃着那串葡萄。
两人并肩走在走廊里，到了陈寰的宿舍门口，陈寰拿出钥匙开门，林霁也很自然地跟了进去。
陈寰也没阻止，拿了换洗衣物出了门。
林霁闲着没事，就踱到窗台边，看着那几盆长势喜人的红景天。
俯下身，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肥厚的叶片，又看了看手里水灵灵的葡萄，忽然玩心大起，压低声音对着红景天小声嘀咕：“喂，你说，你们家这位只爱实验的主人，待会儿会不会答应跟我去逛燃灯节啊？”
他顿了顿，脸上带着笑故意用恶狠狠的语气威胁道：“他要是不答应……哼，我就……我就‘强制爱’！把你搬走当‘植质’！”
不知嘀咕了多久，林霁满意转身，就看到陈寰站在门口。
林霁：“！！！”
他不知回来了多久，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灰色运动长裤，头发湿漉漉的，正用毛巾擦着，几滴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看着正对着他的花“大放厥词”的林霁。
“呵、呵呵……陈老师你洗好了？好、好快啊……”
“我就是简单擦擦。”
林霁脸上慢慢红起来，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干笑着掩饰：“我在夸你的花养得好！真好！呵呵……”
陈寰的目光从他红艳的脸颊移到他手里那串因为紧张而被捏得微微晃动的葡萄，又扫了一眼窗台的红景天，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但很快隐没，也没追问，只是继续擦着头发，走了过来。
林霁赶紧趁机把葡萄递过去，试图转移注意力：“喏，梅朵阿姨给的，特别甜！你尝尝？”
陈寰看着递到眼前的葡萄，愣了一下。他头发半干，几缕湿发搭在额前，少了平日的严谨，多了几分居家的随意。
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低声道：“谢谢。”
陈寰就那么站在那里，拿着那串晶莹的葡萄，湿漉漉的脑袋顶着雪白的毛巾，眼神似乎有些茫然，看起来竟然有种意外的乖巧感。
林霁看得心头一跳，赶紧催促：“你吃啊，真的好吃，别浪费梅朵阿姨的心意！”
陈寰依言摘下一颗，送入口中，慢慢咀嚼，点了点头：“嗯，很甜。”
见他吃了，林霁立刻图穷匕见，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陈老师，你吃了我的葡萄，就是接受了我的贿赂！那接下来就得听我的了！”
陈寰看着眼前人笑得像只狐狸，又低头看了看手里剩下的葡萄。
林霁凑近一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陈寰：“跟我去燃灯节吧？听说可热闹了，点满酥油灯可好看了！就当是体验当地文化，采风？散心？总之，不许拒绝！你都吃了我宝贵的贿赂了~”他摇头晃脑，一副“你赖不掉了”的得意模样。
陈寰抬头对着那双充满期待和笑意的清澈眼眸，沉默了几秒。
就在林霁以为要遭到无声拒绝，正头脑风暴plan B的时候，却听到男人轻轻“嗯”了一声。
“你要是不答应我就……”
“……好。”
林霁呆住：“……啊？你答应了？”
陈寰别开视线，把葡萄放回林霁手里，继续擦着头发：“嗯，什么时候出发？”
“哇！太好了！”林霁瞬间眉开眼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就说嘛，没人能拒绝燃灯节的魅力！等我问问梅朵阿姨具体时间，到时候来叫你！说定了啊！”
“这葡萄送你了！快吃吧！”
他又把葡萄塞给陈寰，心花怒放地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强调了一遍：“不准反悔！”得到陈寰再次肯定的眼神后，才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宿舍门轻轻关上，陈寰站在原地，听着门外远去的欢快脚步声，低头看着手里那串翠绿剔透的葡萄。
过了一会儿，他猛地一怔，摸了摸嘴巴，发现嘴角不知何时已经无声地向上弯起一点弧度。
梅朵阿姨很快就召集好了人手。
除了她和扎西师傅作为向导和大家长，同去的还有林霁、陈寰、张晨、赵若华、王磊以及另外两个对藏族文化特别感兴趣的年轻学生陆辰逸和周峻熙。
剩下的人，有的年纪稍长，更喜清净，便留在站里值班。还有几个前两年已经参加过，或者手头有紧急数据处理任务，也都选择了留守。
当大家在研究站门口集合，看到陈寰真的穿着冲锋衣安静地站在队伍里时，张晨几个学生眼睛都瞪圆了，偷偷冲林霁挤眉弄眼，竖起了大拇指：“林医生牛逼！”
林霁心里得意，表面上却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摊了摊手，用口型回道：“小菜一碟~”
看得旁边的赵若华捂嘴直笑。
梅朵阿姨看到了陈寰，脸上露出笑容：“好！好！小寰这就对了嘛！年轻人，是该多出来走走看看，老是闷在屋里和实验室，灵气都要闷没喽！”
陈寰微微颔首，低声打招呼，站到了林霁身边。
“好啦好啦，人齐了我们就出发！”梅朵阿姨大手一挥，队伍便像一条欢乐的小溪流，沿着蜿蜒的路，朝着几公里外的藏族村落走去。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广袤的草原和远处的雪山上，将一切都渲染得无比温柔。
路边的经幡在晚风中猎猎作响，五彩的旗面仿佛在诵念着永恒的祝福。干草和牛粪混合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那是高原乡村独有的味道。
一路上，梅朵阿姨一边走，一边绘声绘色地给大家讲着燃灯节的来历和意义。
“燃灯节啊，藏语叫‘甘丹安却’，是为了纪念我们藏传佛教格鲁派的创始人宗喀巴大师圆寂的日子。”她的声音在旷野中传得很远，“传说宗喀巴大师圆寂的时候，天上下的不是雨，而是白色的酥油花，神奇得很哩！”
“所以到了这一天，家家户户、寺庙庵堂，都要点上无数的酥油灯，远远看去啊，就像天上的星星落到了地上，一片光明！这是对大师的怀念和供养，也是祈求智慧、清除无明黑暗的象征。”
她指着远处村落方向已经开始零星亮起的点点灯火：“喏，你们看，已经有人家开始点灯了。等天一黑透，那才叫一个好看！”
学生们听得入神，七嘴八舌地问着问题。
“梅朵阿姨，酥油灯都是自己做的吗？”
“点灯有什么特别的讲究吗？”
“我们能去寺庙里看吗？”
梅朵阿姨耐心地一一解答，笑声爽朗。扎西师傅偶尔也会插一两句，补充些细节。
林霁走在陈寰身边，时不时侧头看他一眼。
陈寰依旧话不多，目光静静地掠过路边的玛尼堆、远处升起的炊烟，以及天边绚烂的晚霞。
“怎么样，陈老师，没白来吧？”林霁用胳膊轻轻碰了他一下，笑眯眯地问。
陈寰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夕阳的金光落在他清澈的眼眸里，映出一种温暖的光泽。
他轻轻“嗯”了一声。
队伍沿着越来越清晰的光亮和隐约传来的诵经声前行，越靠近村落，节日的气氛就越浓，路边能看到穿着传统藏袍的村民微笑着向他们点头致意。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而前方村落的灯火，则越来越明亮，越来越密集，仿佛将璀璨的星河引到了人间，温暖而神圣，吸引着他们不断向前。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贿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