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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我有一个朋友 ...

  •   燃灯节的狂欢持续到很晚。
      次日清晨,当林霁他们准备启程返回研究站时,格桑老爹一家和许多村民都来到村口送行。

      热情的村民们送上了许多临别礼物,自家做的奶渣、风干肉、一小袋珍贵的藏香,还有几位老人将加持过的五彩金刚结塞到他们手里。梅朵阿姨抱着一大堆土特产,笑得合不拢嘴。
      大家很开心,也用藏语回应:“突及其!噶真切!”
      林霁想起自己的那尊擦擦,美滋滋想道我已经有一位绿度母守护,现在又有诸位护法。

      告别了依依不舍的村民,队伍满载着礼物与祝福踏上了归途。

      回到研究站,高原的冬季休站期也悄然来临,户外考察工作基本暂停,数据处理和论文撰写成了主要任务。

      离开前,大家在温室里亲手种下的蔬菜瓜果也迎来了收获。虽然产量不多,但那一颗颗翠绿的小油菜,还有几个歪歪扭扭但意义非凡的小黄瓜……都成了宝贝。
      梅朵阿姨用这些收获的蔬菜,加上站里储备的食材,为大家准备了丰盛的“最后的一餐”。
      大家围坐在一起,分享着劳动成果,聊着这几个月来的趣事,以及对假期的规划,气氛温馨又热闹。

      到了真正离开的日子,车辆早已准备好,行李和设备都装上了车。
      林霁站在研究站门口,回头望了一眼这片熟悉的白色建筑群,它静静地坐落在湖畔,背靠着苍茫雪山,仿佛一个永恒的坐标。

      他想起了几个月前自己初来时的好奇与期待,想起了在这里经历的点点滴滴,严谨的科研、艰苦的野外、突如其来的危机、温暖的相助、神圣的灯火、欢腾的舞蹈……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慨与不舍。

      “林医生,上车啦!发什么呆呢?”
      林霁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转身拉开车门。
      “来了!”

      他和陈寰巧合地分在了同一辆车上,由扎西师傅驾驶。

      经过昨晚的饯行宴和即将放假的兴奋,大家都有些放纵,很晚才睡,此刻车上反而安静了不少,不少人开始补觉。
      但兴奋劲儿还没完全过去,车里依然弥漫着轻松的闲聊声。

      除了个人行李,不少人手里还宝贝似的捧着东西,有的是在集市上买的纪念品,有的是王姐之前送的盆栽,像赵若华,用一个小纸盒小心翼翼地装着她那盆快要开花的高山点地梅。休站期时气温很低,这些植物可遭不住。

      陈寰的手边也安稳地放着他那盆长势最好的红景天,他用旧报纸细心地包裹住了花盆,防止颠簸磕碰。
      林霁则美滋滋地捧着自己那个小瓦盆,里面的石头花非但没死,经过这几个月的精心照料,似乎还更壮实了些,叶片厚实饱满。

      主要也是他谨遵陈寰指导,加上它自身顽强的生命力。
      原来我真的不是植物杀手!

      他献宝似的拿到陈寰眼前,一脸骄傲:“陈老师你看!我的小石头!还活着!而且好像长胖了!”那得意的小模样,仿佛完成了一项多么了不起的壮举。
      陈寰转头看了看那盆确实长势不错的石头花,又看了看林霁亮晶晶求表扬的眼睛,眼底掠过一丝清浅的笑意,很给面子地点点头:“嗯,养得很好。”

      得到肯定,林霁更高兴了,顺手就自然地伸过去摸了摸陈寰那盆红景天的叶子,感叹道:“还是你的宝贝长得最好,油光水滑的,跟抹了油似的。你到底怎么喂的啊?”

      陈寰看着林霁的手指轻轻拂过红景天的叶片,目光在那手指上停留了一瞬,才移开:“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之前说的那些。”
      “嘻嘻,下次回来继续教我啊陈老师——”

      车辆缓缓启动,驶离研究站,沿着来时的路,向着拉萨方向驶去。
      车窗外,纳木错的湖水在冬日的阳光下呈现出深邃的蓝,雪山更加洁白肃穆。
      车辆颠簸,但依旧有累得要死的人顶不住酣睡,有人低声说笑,有人望着窗外的风景出神。

      林霁偶尔会指着窗外某处好看的景色让陈寰看,陈寰也会微微颔首回应。
      摇摇晃晃,林霁怀里抱着的石头花花盆和旁边陈寰的红景天会轻轻碰在一起,发出轻微的“叩叩”声。

      拉萨越来越近,假期即将开始。
      离开是为了更好的归来。
      冬季的休整是为了明年春天更充满活力的开始。

      而新的故事,也如同怀中的植物和窗外的雪山湖水一样,在这段旅程中,静静地沉淀、生长,等待着下一个季节的绽放。
      将在下一个春天,继续在这片离天空最近的土地上书写。

      车队抵达拉萨后,大家被暂时安排住进了自治区政府招待所。
      这里条件比研究站好了不少,有稳定的热水和暖气,让大家终于能彻底洗去一路风尘,好好休息。

      接下来的安排各有不同。
      陈寰和他的学生们需要经由拉萨飞回北京,处理数据、撰写论文。
      林霁则需要在军区总医院停留一段时间,向院方汇报此次驻站任务的初步成果和科研人员的整体健康状况。

      学生们一安顿好,就迫不及待地三五成群出去逛八廓街,买纪念品了,兴奋地计划着假期。

      林霁则先在自己的房间里,仔细整理着从研究站带回来的厚厚一叠健康数据表和记录。

      看着这些表格,他想起总医院心理科有一位比他大几岁的同事,名叫秦伟明,是他医学部的师兄,后来专攻临床心理学,比较关注特殊环境下的心理适应问题,对高原服役人员的心理状况很有研究。
      两人以前关系就不错,经常一起吃饭聊天。
      林霁看了看时间,拨通了秦伟明的电话。

      晚上,两人约在招待所附近一家安静的藏餐馆见面。

      秦伟明到得早些,看到林霁进来,笑着招手:“哟,林大医生终于从世界屋脊的仙境下来了?难得还能想起我这个凡间的老同事啊?”
      林霁笑着捶了他肩膀一下:“滚蛋,贫什么呢!我这不是一落地就赶紧来拜见您老了么?”
      “得了吧你,无事不登三宝殿,”秦伟明给他倒上酥油茶,“快说说,在那边怎么样?”

      两人先聊了聊近况,林霁兴致勃勃地讲了许多研究站的趣事,比如壮丽的风景、有趣的科研活动、可爱的同事们,秦伟明也聊了聊医院里的新鲜事。

      聊着聊着,话题不知不觉就转到了之前的刘志远事件上。

      秦伟明表情严肃了些:“嗯,这事儿我听说了,人送到我们这儿来的。当时一听是你们纳木错站来的,可把我吓了一跳!现在情况稳定了,转了心理科,正在做系统的干预和治疗。说起来,你们那边的环境压力确实大,这种极端个案虽然少,但一旦发生,后果就很严重。”

      林霁叹了口气:“是啊……所以我才更担心。毕竟我的主要职责就是保障他们的身心健康。”

      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切入正题,“师兄,其实今天找你,主要是想咨询你个事儿……呃,我有一个朋友……”
      秦伟明挑眉,露出一个“我懂”的表情,示意他继续。

      林霁便尽量客观地描述起来:“我这个朋友吧,他非常优秀,你知道吧,专业能力极强,是领域内的佼佼者。性格也挺温和有礼的,对谁都客客气气,工作上认真负责,几乎挑不出错处,甚至在工作之外的很多事情也十分擅长。站内的年轻人们都十分崇拜尊敬他……”

      秦伟明听着,一开始还表情严肃,听到后面,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打断他:“等等等等……林霁,你这是在跟我夸夸呢?哪来的完美男神?”

      林霁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描述里不自觉地带了多少滤镜,但嘴上还是理直气壮:“我在铺垫啊,而且这些也都是事实啊。”
      秦伟明没好气地丢过去一颗花生米:“滚蛋!继续继续,说点具体的,别光夸。”

      “好哦。就是我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他好像很少有什么情绪波动,无论是高兴还是生气,都表现得非常……平淡?”

      林霁平时也会见缝插针地和学生们聊天,聊到陈寰的时候,他们都说陈老师人很好,能力出众、为人正直。
      但同时似乎也有些难以接近,学生们只觉得那可能是天才的与众不同或者老师的威严。

      “他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人,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自己的工作里,好像那就是他的全部世界。他也会参与集体活动,但总给人一种淡淡的疏离感,好像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墙。”

      “比如对当地一些充满情感寄托的习俗,他尊重但明确表示不认同,认为那是虚无缥缈的寄托。他能精确分析一颗石头的科学价值,却无法理解人们赋予它的美好愿望。好像他的世界里只有客观运行的规律,而缺少了……感知和回应情感温度的那根天线。”

      “这也许是某种理性主义,但……”

      林霁努力搜刮形容词:“我感觉更像在很努力地维持着一个一切美好的假象,我也不知道怎么描述了,但那就是我看到的感觉。”

      秦伟明听着,摸了摸下巴:“……嗯,听起来确实不像典型的抑郁症或焦虑症,更像是一种……长期情感隔离或述情障碍的倾向,混杂了可能存在的职业性心理耗竭甚至一定程度的人格面具过重。这在某些高强度、高压力,需要极度理性客观的专业领域人群里,其实并不少见,算是一种职业异化或心理防御机制。”
      林霁瞥了他一眼,一脸“说人话”的表情。

      “简单说,可能就是早期经历,比如家庭环境、重要情感创伤,让他觉得表达情感是危险的、无用的,或者他根本难以识别和命名自己的情绪。于是大脑发展出一套强大的逻辑理性系统来应对世界,将情感隔离在外,从而保护自己。”

      “时间长了,这套系统就成了主导,甚至取代了正常的情感反应。他并非没有情绪,而是那些情绪被深度压抑或无法被他自己感知到了。你所看到的温和,可能只是一种习得的、高效的社交技能,而非真实的情感连接。”

      “至于原因,”秦伟明摊摊手,“那就复杂了。生物因素、早期家庭互动模式、后来的社会文化环境,以及那种特殊的高原封闭环境,都可能有关联。你了解他的家庭情况或者情感经历吗?比如和父母关系怎么样?有没有过恋人?”

      林霁摇了摇头:“不太清楚。”他心里有些沉甸甸的,秦伟明的分析似乎印证了他的一些模糊预感。

      “这就难办了。”秦伟明喝了口茶,“不了解根源,很难精准判断。不过,你能感觉到不对劲,我也相信你的专业直觉。这种人往往外表看起来无比正常强大,甚至是最好的工作者,但内心的孤寂和压力可能远超常人,而且他们自己往往意识不到,或者拒绝承认。刘志远事件可能就是一个极端的警示。”

      林霁叹了口气:“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好像又把教科书复述了一遍。”
      “这方面疾病的诊断本来就很复杂,现在我啥也没看到,你能指望我说些什么?林大医生你太为难我啦。”

      那我也不可能真的把人给你拽过来做什么治疗啊,林霁有些苦恼,他和陈寰似乎还没熟到那种程度,而且这也实在是太冒犯。

      秦伟明正色道:“我能说的就是,如果真的关心,最好的方式就是‘润物细无声’。不要试图去‘治疗’他或揭穿他,这会激起强烈的防御。自然地靠近,真诚地关心,把他从完全沉浸的世界里稍微拉出来一点,让他体验到一点点不同的人际互动模式。让他感觉到,即使他不那么完美,也是安全的,不会被评判或抛弃。”

      “当然,这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时间,而且不一定有结果。最重要的是,保护好你自己,别投入过度反而被他的情感黑洞影响。必要时,鼓励他寻求专业帮助,但这事急不得。”

      林霁看着远处布达拉宫的璀璨灯光:“看来只能先这样了……”

      “大医生又要发善心了?别气馁嘛,有事随时call我啊,期待你们的疗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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