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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刚刚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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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佑安果然如他所说,时常出现在军区总医院。
他总是能找到合适的理由,有时提着包装精美的果篮,有时是据说对骨骼愈合有益的进口营养品,姿态从容,仿佛只是来探望一位重要的老朋友。
陈寰的态度始终是疏离而客气的,多数时候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简短地回应一两句。
徐佑安似乎也并不在意,常常是自说自话,聊聊近况,回忆几句往事。但每当他想更深入话题时,陈寰要么闭目养神,要么就以“累了”、“需要休息”为由打断。
林霁在场时,气氛就更显微妙。
徐佑安对林霁依旧保持着表面上的友善,但那种若有似无的审视感,林霁能清晰地察觉到。
次数多了,林霁也觉得不尴不尬的,只能适时地插话,用医生最正当不过的理由:“陈老师,到时间做理疗了。” 或者 “徐先生,抱歉,医生嘱咐陈老师需要静养,不宜过多交谈。”
毕竟,这里是管理严格的军区总医院,徐佑安即便再有门路,也不能太过肆无忌惮。
林霁扶着汗湿鬓角的陈寰在走廊边的长椅上稍作休息,陈寰微微喘着气,沉默了片刻,忽然低声问:“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林霁正专注地查看陈寰膝盖的情况,闻言愣了一下。
“关于他,关于我以前的事。”
哦,原来是说的徐佑安。
这不是陈寰第一次问,他在这方面有时候也倔得很,又或者是学者的严谨,同一个问题、结论常常需要反复求证。
林霁抬起头,看着陈寰汗湿而略显苍白的侧脸,摇了摇头:“别人说的,无论是谁,我都不会轻易全信。至于过去的事……那是你的过去。你想说,我就在这里听着。你不想说,那它就只是过去。”
陈寰侧过头,对上林霁清澈见底的目光。
那里面有关切,有支持,唯独没有探究和怜悯。
他笑了一下,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弛,整个身子也挨了过来,难得地将一部分重量倚靠在林霁身上。
刚刚因复健而耗费的力气仿佛都因这句话而回暖了些,陈寰靠在对方肩头,轻声说:“有点渴了,我想吃苹果……不吃他带来的。”
温热的躯体相贴,似乎传递过来平淡的表壳之下蓬勃的生命力。
“好,”林霁应着,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柔,“吃我们昨天买的那袋。”
伤势稳定后,陈寰归心似箭,迫切地想回到纳木错的研究站。
林霁自然是要一同回去的,这段时间他不在,上层派了其他医生去纳木错顶班,也该到了人家回归原单位的时间。
临行前,林霁又去了一趟秦伟明的办公室,详细交代了陈寰近期的身心状况。
秦伟明一边翻看记录一边点头:“嗯,我听说了,恢复得比预期要好,看来你这特别护理和心理辅导也效果显著啊。”
他合上病历,带着点戏谑的笑意看向林霁:“不过我说林霁啊,你对这位陈老师,是不是有点过于上心了?我记得当年我这亲师兄打球崴了脚,也没见你天天这么嘘寒问暖、跟前跟后的啊?”
“这哪能一样,当年不是有你女朋友照顾着吗,我们那是为你俩创造机会。”林霁摊手,“陈老师,我了解他的身体状况,我们又是同事、朋友……”
“哦——同事?朋友?”秦伟明拉长了声音,“我跟你同门这么多年,怎么没享受到这种待遇?行了行了,别解释了,师兄我懂,都懂!”他拍了拍林霁的肩膀,语气带着善意的调侃,“快回去吧,你的同事朋友该等急了。回去好好照顾人家,也照顾好你自己啊。”
林霁见秦伟明笑得贱贱的,刚想反击几句,就被推出了办公室。
湛蓝的纳木错湖面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金光,连绵的雪山依旧巍峨圣洁,一切都仿佛与他们离开时别无二致,却又因这份久别重逢而显得格外亲切。
经过长途颠簸,当越野车终于驶近研究站那熟悉的白色建筑群时,林霁和陈寰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门前那块空地上已经等了一群人,巴桑站长、梅朵阿姨、张晨、赵若华、王磊……远远看到他们的车子,几个学生还兴奋地跳起来挥手。
“欢迎回家!”巴桑站长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辛苦了!”
梅朵阿姨更是眼圈泛红,拉着他们的手上下打量:“瘦了,瘦了!在医院肯定没吃好!今晚阿姨做了好多好吃的,给你们补补!”
食堂里果然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大餐,热气腾腾的手抓牦牛肉、香气四溢的土豆烧羊肉、梅朵阿姨拿手的糌粑和酥油茶,还有张晨他们特意去附近牧民家买来的新鲜酸奶和风干肉。
大家围坐在一起,热闹得像过年一样,纷纷询问陈寰的恢复情况和拉萨的见闻。
饭后,大家帮着把行李搬回宿舍。
学生们围着陈寰,七嘴八舌地问:“陈老师,您腿现在感觉怎么样?”
陈寰点点头:“好多了,但还不能久站或负重。”
林霁在一旁立刻补充:“伤筋动骨一百天!现在只是初步愈合,离完全康复还早着呢!平时走路必须拄拐,绝对禁止爬山和剧烈活动,按时做康复训练,营养要跟上……”掰着手指头一条条叮嘱,事无巨细。
学生们看着他俩,互相挤眉弄眼。
赵若华笑嘻嘻地调侃:“林医生,你这操心劲儿,比陈老师自己还上心!要不干脆让陈老师入赘到你那儿得了,你贴身二十四小时保护,我们也放心!”
林霁被说得一愣,笑着接话:“那敢情好,陈老师要是肯上门,是我的荣幸~”
大家哄堂大笑,林霁也乐不可支,一扭头,就对上了陈寰的眼睛。
陈寰似乎一直在看着他,视线接触时下意识别过脸。
只不过这一下林霁反而能看到他的耳垂微微泛红,像是温润的白玉底端垂下一抹嫣红的纹路。
他低头整理了一下拐杖,低声教训几个学生:“别瞎起哄。”
那模样,竟有几分罕见的窘迫和害羞,看得林霁心头一跳,嘴角忍不住上扬。
之前的联合科考因意外调整,不过采集的样本和数据也算充足,已由各参与单位分别带回处理。
崔洋在撤离前,让这帮学生给陈寰传话,语气依旧带着那股不服输的劲头:“陈寰,好好养伤,但别懈怠!数据我这边初步处理了,该有的发现一点不会少!等你回来,咱们再好好论道论道,我可不会因为你是伤员就放水!”
陈寰这边分到的样本主要是冰川末端的冰碛物沉积柱和湖芯浅层样本,数据则包括高精度的冰川地形扫描图、湖冰厚度连续监测记录以及部分水化学参数。
这些宝贵的资料,将用于重建该区域近几十年来的环境变化序列。
林霁溜达过实验室的时候,透过窗户看到陈寰果然在里面。
他穿着白大褂,正在实验台前小心翼翼地用显微镜观察着什么,神情专注而沉静,侧脸在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
认真的男人果然很有魅力。
林霁心里嘀咕着,但一看墙上的钟,都快过饭点了!
这人老毛病又犯了,一投入工作就忘了时间。在医院就这样,吃饭不规律,吃也吃不了几口,林霁常觉得他像个餐风饮露的仙人,对世俗的欲望淡薄得很。
林霁刚想去提醒,陈寰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抬起头,目光准确地对上他。
“站在那儿干什么?进来吧。”
“刚想过来呢,怕打扰陈老师搞科研~还没结束?不去吃饭?食堂快没菜了。”
陈寰动作一顿,看了眼时间:“……忘了时间。这个样本处理到关键步骤,不能中断。”他指了指显微镜下的玻片,像是之前在医院那样小小请求,“我弄完就去吃饭。”
“再关键也得吃饭啊,”林霁没再催促,拉了把椅子在不远处坐下,摆出一副“我等你”的架势,“你忙你的,我就在这儿盯着你,免得你又忘了。”
陈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继续手上的操作。
实验室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运行的轻微嗡鸣。
林霁支着下巴,眼神乱晃。
过了一会儿,也许是觉得让林霁干等着不太好,陈寰主动开口:“在看冰碛物里的微体化石,主要是硅藻和花粉。”他语气平缓,像在给学生讲解,“不同种类和丰度的组合,能反映当时湖泊的水深、盐度和周边植被情况,是重建古环境的重要指标。”
林霁虽然不是这个专业的,但听得津津有味,也打开了话匣子:“听起来挺有意思的。我以前在学校实验室也待过,不过我们是等手术切下来的肿瘤样本,然后跑回实验室养细胞,接着换液、传代、建细胞系……感觉大部分时间挺枯燥的,重复劳动多。我还是更喜欢临床,直接面对病人,更有成就感。”
陈寰一边操作一边听着,偶尔点点头。
“我记得你好像也是北大的,是医学部?”
“对啊,我在医学部待了八年,本博连读。”林霁说,“陈老师你呢?在燕园校区吧?你那时候好像还是风云人物,不过我入学的时候你好像不怎么待在学校了,光听说过传奇,没见过真人。”
“嗯,地空学院。”陈寰回忆道,“那时候……确实挺忙的,大部分时间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在野外。”
林霁眼睛一亮:“哎!我记得你们地空学院有一位老师很有名,还有一节特别火的公选课,叫什么……中国自然地理什么的?据说老师会带学生去京郊实地看地貌!我当年想选都没抢到,后来去选了《异常心理学基础》。”
陈寰闻言,手上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向林霁,眼神里有些许诧异:“《中国自然地理景观赏析》?我当过那门课的助教,带过几次野外实习。”
这次轮到林霁惊讶了:“真的?!哇!那太巧了!如果当年我选上了,说不定就能和你一起上课了!”
陈寰笑着感慨:“嗯……这样子看,世界真小啊。”
“不过现在想想,好像也没什么遗憾,毕竟——”林霁看着陈寰,笑容明亮,“现在兜兜转转依旧认识了,也不算晚,不是吗?”
陈寰对上他含笑的眼睛,那里面仿佛盛着纳木错最清澈的湖水,实验室的灯光在他眼中跳跃,仿佛倒映着星光。
竟让他在雪山之上,想起多年前在校园饭后食堂边那个花架长廊,他半倚着廊柱小憩,一抬眼看到一簇簇花开花落如雪,正正好落他肩头,不早也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