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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断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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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砚礼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一夜。
晨曦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脚边投下几道苍白的光束，却无法驱散他周身的寒意与黑暗。
礼轻松告诉他的真相，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他脑海里反复拉扯，将他所有的认知和信念切割得支离破碎。
他的父亲。那个他从小敬畏、努力想要成为、并以为至少在某些方面秉持着底线的人，竟然是三年前那场悲剧的默许者，甚至是掩盖者。
为了家族？为了他的前途？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却要用一个未出世孩子的生命，用楚惊鸿身心的永久创伤来献祭！
那他的惊鸿呢？在得知这一切时，该是何等的绝望和愤怒？所以他烧掉了所有承载过往的信物，所以他用那样决绝的语气，切断了所有联系。
“到此为止。”
这四个字，像最终的审判，将他钉在了耻辱和痛苦的十字架上。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因为长时间的僵坐而四肢麻木。他没有理会地上屏幕碎裂的手机，径直走向门口。他需要答案。他需要亲口去问那个赋予他生命、教导他责任与荣誉的男人，为什么要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
周家老宅笼罩在清晨的宁静中。白茉沏正在花园里修剪玫瑰，看到儿子一脸骇人的阴沉、衣衫皱巴巴地闯进来，吓了一跳。
“砚礼？你怎么……”
周砚礼没有看她，目光如同淬了冰的箭，直射向刚从书房走出来、正在系领带的周老爷子。
“父亲。”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平静，“我们需要谈谈。关于三年前，医院里发生的事。”
周老爷子的动作顿住了，系领带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抬起眼，对上儿子那双布满血丝、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心中已然明了。他挥了挥手，示意旁边担忧的白茉沏和佣人退下。
书房门被关上，只剩下父子二人。沉重的红木家具和满墙的书册，此刻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礼轻松都告诉你了。”周老爷子用的是陈述句，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
“为什么？”周砚礼向前一步，双手重重撑在书桌上，身体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你明明知道白景明做了什么！你明明知道惊鸿失去了我们的孩子，还差点死在那家医院！你为什么还要掩盖？为什么？！”
周老爷子平静地看着他，眼神深邃如古井：“为了周家。也为了你。”
“为了我？”周砚礼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用我孩子的命，用我爱人的半条命来‘为了我’？父亲，你的‘为了我好’，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当时的情况很复杂！”周老爷子的声音也提高了一些，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白家与周家利益交织太深，一旦事情闹大，牵扯出的不止是白景明！整个集团都会受到重创！你刚刚经历车祸，失去记忆，状态不稳，周家不能再承受这样的风波！”
“所以就可以牺牲无辜？”周砚礼猛地一拍桌子，震得上面的笔筒都跳了起来，“所以就可以眼睁睁看着惊鸿被你们逼走，看着他一个人承受所有的痛苦？父亲，那是两条人命！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良心？”周老爷子站起身，与儿子对峙着，目光锐利，“坐在这个位置上，首先要考虑的是家族几百号人的生计，是集团的稳定！个人的情感和得失，在某些时候必须让步！砚礼，我以为你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我不明白！”周砚礼低吼，眼中充满了血丝和失望，“我也不想明白这种冷血的‘道理’！我只知道，因为你们的‘权衡’和‘让步’，我失去了我最爱的人，失去了我的孩子！现在，我连求得他原谅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的声音哽咽了，巨大的痛苦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压垮。“你知不知道……惊鸿他……他把所有和我有关的东西都烧了……他说我们到此为止……永远都不可能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绝望。
周老爷子看着儿子痛苦不堪的样子，威严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沉默了很久，书房里只剩下周砚礼粗重的喘息声。
“事已至此，”周老爷子最终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或许……分开对你们彼此都好。楚惊鸿那孩子，经历太多，你们之间隔着的，已经不只是误会了。”
周砚礼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父亲。到了这个时候，他想的竟然还是“分开为好”？
一种彻骨的冰凉，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全身。他忽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位他敬畏了三十年的父亲。
他缓缓直起身，眼中的怒火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彻底的悲哀和疏离。
“父亲，”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说得对，我们之间隔着的，确实不只是误会。”
他后退一步，拉开了与书桌的距离，也像是拉断了某种与家族、与过去紧密相连的纽带。
“从今天起，周氏集团的一切事务，由您全权处理。我不会再插手。”
周老爷子瞳孔微缩：“砚礼，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周砚礼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个继承人的位置，以及它所代表的一切‘道理’和‘权衡’，我不要了。”
他转过身，不再看父亲一眼，径直走向门口。
“为了所谓的家族，你们已经夺走了我太多。剩下的这一点点自我和良知，我想为自己留着。”
说完，他拉开书房门，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白茉沏站在门外，显然听到了里面的对话，早已泪流满面。她上前想拉住儿子：“砚礼……”
周砚礼轻轻避开了她的手，目光空洞地看着她：“母亲，您也是知情者，对吗？”
白茉沏泣不成声，无法回答。
周砚礼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一步步走出了这个他从小长大的家。阳光洒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他失去了爱人，失去了孩子，如今，似乎连家也失去了。
浮云坊连续三天没有开门。
楚惊鸿将自己彻底封闭在二楼的公寓里，不接电话，不见任何人。
宴宁愿和白月儿来敲过门，他在门内用沙哑的声音说自己想静一静，拒绝了她们的进入。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空壳，大部分时间只是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或者坐在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人来人往。
大脑一片空白，感觉不到饥饿，也感觉不到困倦，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麻木。
他烧掉了所有与周砚礼有关的东西，试图将那个人从自己的生命里彻底抹去。
但记忆是烧不掉的。那些甜蜜的、痛苦的、刻骨铭心的画面，总会在不经意间闯入脑海，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第四天，他强迫自己起床，洗了个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他看着镜中那个瘦削、苍白、眼神空洞的自己，扯了扯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他不能一直这样下去。艺术空间还有那么多孩子和合作者等着他，他不能倒下。
他走下楼梯，打开了浮云坊紧闭的大门。阳光和新鲜空气涌了进来，刺得他眼睛发疼。他开始像往常一样打扫卫生，研磨咖啡豆，准备开店。
动作机械而麻木，仿佛在完成一套设定好的程序。
中午时分，宴宁愿和白月儿又来了。看到楚惊鸿虽然憔悴但至少开始正常活动，两人都松了口气，但眼中的担忧并未减少。
“惊鸿，你……”白月儿看着他，欲言又止。
“我没事。”楚惊鸿打断她，将两杯冲好的咖啡放在她们面前，声音平静无波，“画展后续的工作还需要收尾，过两天艺术空间也要恢复正常授课了。”
宴宁愿凝视着他，敏锐地捕捉到他平静外表下那死水般的沉寂。“周砚礼……”她试探着开口。
“不要再提他了。”楚惊鸿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和他，已经结束了。以后他的任何事情，都与我无关。”
白月儿红了眼眶，想说什么，被宴宁愿用眼神制止了。
她们坐了一会儿，发现根本无法打破楚惊鸿筑起的那道冰冷的高墙，只得无奈离开。
店里恢复了寂静。楚惊鸿走到窗边他惯常坐的位置，看着窗外。
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过街角，那是周砚礼常坐的车型。楚惊鸿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过去，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他瞬间弯下了腰。
他扶着窗框，大口喘息着，额头上渗出冷汗。
原来，即使理智上已经彻底斩断，身体的本能反应，却还是无法控制。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结束了。楚惊鸿。一切都结束了。
从他知道周家老爷子也参与掩盖真相的那一刻起，他和周砚礼之间，就再无可能。那不仅仅是两个人之间的感情问题，那是原则，是底线，是无法原谅的伤害。
他们之间那根曾经紧密相连的弦，在经历了拉扯、磨损之后，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崩断。
余音刺耳，留下的，只有无尽的空寂和再也无法弥合的裂痕。
他站直身体，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吧台后，继续他未完成的工作。
只是那背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孤单，都要决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