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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惊蛰 ...

  •   第一卷:风起青萍·潜渊

      他曾立于云端,俯瞰商业帝国的硝烟;如今坠于泥淖,周身萦绕着草药的苦涩与命运未卜的微茫。这一局,落子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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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识,是从一片沉重的黑暗中挣扎出来的。

      率先复苏的是嗅觉,一股浓烈到发苦的草药味,混杂着陈旧木料和淡淡霉尘的气息,蛮横地钻入鼻腔。紧接着是触觉,身下是粗硬硌人的板榻,身上覆盖的织物带着潮冷的凉意。

      沈观颐,不,此刻这具身体承载的,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灵魂——一个在三十二岁年纪便掌舵千亿商业帝国的思维体。

      他没有立刻睁眼。

      总裁的本能让他优先处理信息流。记忆的最后一幕是失控的飞机舷窗外翻滚的云海,以及骨髓深处传来的失重感。而此刻,身体的虚弱、环境的陌生,指向一个超越常识的结论。

      他谨慎地调动着这具身体残存的、模糊的记忆碎片:沈观颐,十五岁,江南临川府清河县一富户庶子。数日前落水染了风寒,便一病不起……

      “吱呀——”

      门轴转动发出干涩的呻吟,打断了她的信息检索。一个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踏入屋内。

      “三哥儿……该用药了。”声音稚嫩,带着怯意,是个小丫鬟。

      沈观颐这才缓缓睁开双眼。

      视线初时有些模糊,渐渐聚焦。头顶是洗得发白的青布帐幔,房间狭小,陈设简陋,唯有一桌一椅一柜,窗棂纸泛着黄,透进些微天光,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他撑着手臂试图坐起,一阵剧烈的头晕目眩袭来,喉咙干痒,忍不住咳嗽出声,胸腔里像是塞了一团破棉絮。

      小丫鬟吓了一跳,连忙将手里粗陶碗放在桌上,上前搀扶。她的手很小,没什么力气,动作却带着真切的慌张。

      沈观颐就着她的力坐稳,目光扫过丫鬟枯黄的头发和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裙,最后落在那碗浓黑如墨、热气蒸腾的药汁上。

      记忆里,这个叫“禾雀”的小丫鬟,是生母留下的唯一仆役,忠心,但势单力薄。

      而他,是这沈家后宅里,一个无足轻重、甚至碍了某些人眼的庶子。生母早逝,父亲沈文斌常年在外照管家族生意,嫡母周氏主持中馈。他这次的“风寒”,恐怕也并非意外那么简单。

      “放着吧,稍凉些我再喝。”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久病初愈的虚弱,语气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禾雀担忧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低下头,默默退到一旁。

      沈观颐闭上眼,并非休息,而是在脑海中飞速地构建着关系图、风险模型和资源清单。生存是第一步。在这个完全陌生的规则体系里,任何一步行差踏错,都可能万劫不复。

      他需要时间,需要信息。

      然而,麻烦从不等人。

      ---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节奏感。

      门被推开,没有敲门,直接闯入。光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投下压迫性的阴影。

      来人是嫡母周氏身边得力的管事妈妈,姓钱,府里下人都称一声“钱妈妈”。她穿着体面的细布褶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径直刮在沈观颐身上。

      “三哥儿可算是醒了。”钱妈妈开口,声音平板,听不出什么情绪,“夫人惦记着,让老奴来看看。”

      她的目光在沈观颐苍白虚弱的脸上停留一瞬,随即扫过屋内,最后定格在那碗未曾动过的药上。

      “药得趁热喝,病才能好利索。”她说着,走上前,伸手似乎想去端那碗药,动作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逼迫感,“哥儿身子弱,还是老奴伺候您用药吧。”

      沈观颐心头一凛。

      这不是关心,是试探,是立威,或许……更糟。记忆里,原主落水前,曾因生母留下的一笔不算丰厚、但足以让庶子安身立命的嫁妆,与嫡母周氏有过一次不愉快的交涉。

      此刻,他病体支离,孤立无援。这碗药,是立威的工具,也可能……是彻底清除隐患的途径。

      禾雀吓得脸色发白,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不能硬抗。这具身体太虚弱,对方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电光石火间,沈观颐脑中已闪过数个方案。示弱?求饶?还是……

      他忽然抬起眼,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钱妈妈伸出的手上,声音愈发显得气若游丝:“有劳妈妈……只是,方才醒来,脑中昏沉,恍惚间……似乎梦见了娘亲……”

      钱妈妈的动作微微一顿。

      沈观颐继续用那种飘忽的语调,仿佛自言自语:“娘亲……在梦里对我说,她留下的那几箱嫁妆里,好像……好像有一本旧年的账册,记着些……与京中‘锦绣阁’往来的旧事……娘亲说,年头久了,怕有疏漏,让我……得空定要寻出来,仔细瞧瞧,莫要……莫要日后生出什么误会,牵连了父亲官声……”

      他语速很慢,断断续续,像是病中呓语。

      但“锦绣阁”三个字一出,钱妈妈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沈观颐的生母曾是苏州小有名气的绣娘,与京中一些绣坊确有旧交。而这“锦绣阁”,记忆中,似乎与钱妈妈娘家兄弟经营的生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真有这么一本记录着不清不楚往来的账册,一旦被翻出来,牵扯的可就不止是后宅阴私了。

      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

      这是他从记忆碎片里捕捉到的,一个微小却可能致命的线头。现在,他把它轻轻扯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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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只有沈观颐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钱妈妈伸向药碗的手,在空中僵持了一瞬,缓缓收了回去。她脸上的线条依旧硬朗,但眼神里那咄咄逼人的锐气,收敛了几分,转而化作一种更深的审视,重新打量起榻上这个看似虚弱不堪、神志不清的少年。

      庶子?病弱?以往或许是的。但落水醒来后这几句“呓语”,时机和内容都太过巧合。

      是巧合,还是……警告?

      她久居后宅,深谙主母周氏的手段,也更明白,有些风险,即便是主母,也不愿轻易触碰,尤其是可能涉及到老爷官声和家族外部生意的时候。

      “哥儿病中思母,也是常情。”钱妈妈的声音缓和了些许,但那缓和里带着刻意的疏离,“既是身体不适,这药便稍后再用也无妨。好生歇着才是正经。”

      她不再提“伺候用药”的话,转而道:“夫人仁厚,已吩咐下来,哥儿病愈前,一应饮食用度,仍按份例供给,不会短了分毫。哥儿且宽心养病,莫要想那些无谓之事,徒惹烦忧。”

      “无谓之事”……指的自然是那本子虚乌有的“账册”。

      沈观颐适时地露出一个疲惫而懵懂的表情,微微颔首:“多谢母亲体恤……有劳妈妈传话。”

      他没有追问,没有强调,仿佛刚才真的只是一场无心的梦呓。

      钱妈妈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房间。脚步声依旧沉稳,却比来时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滞重。

      门被带上。

      禾雀这才敢大口喘气,拍着胸口,心有余悸:“三哥儿,刚才真是吓死奴婢了……”

      沈观颐没有回应她。他靠在床头,缓缓闭上眼,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跳动。

      第一步,算是勉强稳住了。

      他示敌以弱,抛出了筹码,没有撕破脸,却清晰地划下了一道界限——我并非毫无还手之力,莫要逼人太甚。而对方,那个精于算计的主母周氏,在权衡了压制一个庶子与可能引发的风险之后,选择了暂时的观望与怀柔。

      这不是胜利,只是一次危险的对峙后,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那本“账册”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让对手相信,它“可能”存在,并且“可能”构成威胁。信息不对称,在任何时代都是最犀利的武器之一。

      ---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

      “禾雀,”沈观颐睁开眼,目光恢复了清明,虽然依旧虚弱,但那深处却燃起了一点幽微的光,“把药端过来。”

      禾雀愣了一下,依言照做。

      沈观颐接过粗陶碗,看着碗中浓黑粘稠的药汁。他没有立刻喝下,而是凑近鼻尖,轻轻嗅了嗅。

      草药的气味混杂,他无法完全分辨成分。但他懂得人性。在对方已经选择暂时退让,采取怀柔策略的此刻,这碗药里再动手脚的风险已经大大降低。相反,如果他坚持不喝,反而会重新激起对方的疑心和更强烈的试探。

      他需要这碗药来恢复体力,更需要用“顺从”来麻痹对手。

      他端起碗,不再犹豫,将温凉的药汁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瞬间充斥口腔,蔓延至喉咙深处,带来一阵生理性的战栗。

      他将空碗递还给禾雀,用袖子擦了擦嘴角。

      “禾雀,我有些饿了,去厨房看看,能否寻些清淡的粥米来。”

      支开禾雀,他需要独处,需要思考。

      小丫鬟应声离去,屋内只剩下他一人。

      沈观颐重新躺下,目光放空地望着帐顶。

      这沈家后宅,就是一个微缩的权力场。嫡母周氏是当前的规则制定者和最高裁决者,她的一切行为准则,都围绕着“家族利益”最大化。原主的悲剧在于,他无法证明自己的价值,反而被视为潜在的麻烦和消耗品。

      那么,破局的关键何在?

      仅仅是自保,依靠一个虚无的“账册”威胁,是远远不够的。威胁只能用一时,无法用一世。他必须展现出远超“麻烦”的“价值”。

      他需要找到一个支点,一个能让周氏,乃至整个沈家,都觉得“留下他、甚至扶持他”比“除掉他”更符合家族利益的支点。

      商业?科举?还是……

      信息仍然不足。他需要更快地了解这个家族,了解这个时代。

      沈观颐微微侧过头,望向那扇糊着黄纸的窗户。窗外,是这个陌生的世界,危机四伏,却也……蕴含着无限可能。

      他轻轻呼出一口带着药味的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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