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萧未白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坠落产生的失重感，竟会跨越三百年的时间，再次降临在同一年纪的自己身上。
这次，他同样只有五岁。
只不过这次坠落的地方不是幼年修学时的稷下学宫，而是西洲一处人迹罕至的岛屿。
岛屿名为龟岛，因形似龟体而得名，该岛分为三部分，龟首，龟身与龟尾。
龟尾与南洲隔海相望，龟首东部与西洲海岸相临，但之间隔有一道狭长的天堑。
不同于龟尾地势平缓，龟首天堑呈九十度倾斜，下方海水危涌，暗潮伏流，常有海吟声。
有人说，那不是海吟声，那是溺亡者的哀鸣。
龟首曾用来水溺神魔大战后落败的将卒，时间约莫在九百年前，但没有经籍记载。
史书所载的，唯有‘檄文’一句：
天魔恣肆猖獗，荡覆三界，天神龚行天罚，扶正祛邪。
天神并非真神，天魔也并非真魔，只因替天行道需师出有名，得胜归来也需一个可以揄扬的头衔。
神与魔一样，都不过是史书记载时所需的身份。
九百年前的战事鲜为人知，只有龟岛上的食灵怪在日日哀诵。
哀诵者并非出于同情，也不是痛恨，只因它们喜食丧灵，加上音色与海吟的呜呜声相似，穿梭在龟岛周围时，溺亡者的哀鸣便一种荒诞的方式，散布在龟岛周围。
食灵怪叫声独特，音色模糊且低沉，加上林叶的润泽，听起来让人觉得在看朦胧迷离的雨色。
但萧未白始终觉得食灵怪的模样比声音更奇怪，因为他觉得它们像一群没长毛的大蒜。
这群没长毛的大蒜，此刻正围着萧未白飞翔在半空。
它们在祈祷他摔下去的样子不要太过七零八碎，这样不仅会影响食欲，而且丧灵的碎片嚼起来还会有点老。
萧未白罩了一身的清辉，暂时搁置了‘为何天上会有大蒜在飞’的疑惑。
在坠落时狂风的叫嚣下，他休克性陷入了谵妄的状态，这种状态在他这一生中还会经历两次。
‘砰！’
还没坠地，下方呼啸而过的巨响就带着嚣张的气势，就撞得萧未白一激灵。
刚缓过神，巨响产生的冲击力又将轻小的他推上几十米高。
他嗅到一股毛绒绒的气味，像晨光下的苔藓，起初，他以为是九头鸟的羽毛。
但当九头鸟也被冲击力撞得上升，他被挂在鸟喙上，继而从鸟鼻孔中爬进，望见下方不断上升的尘雾时，这才讶异原来那股毛绒绒的气味是食灵怪的残骸。
食灵怪闻起来毛感十足，其中还掺杂着刺鼻的血腥味，这种气味，让萧未白想起三百年前那把长剑带来的痛感，剑尖铁似的直戳往高而奇怪的夜空。
亥时月色正浓，清明如水。
距离萧未白的坠落，还有一分钟。
短短的一分钟中，下方已经多次传来省略号式的惨鸣。
灌丛中聚集一群食灵怪，它们齐摇着尾巴，从中拖拽出一人。
‘砰！’
食灵怪的身体猛然被冲碎，洋洒在月色下，带着一种窒息的美感，很清透。
巨响带来的威力这次不大，没有将海涯的另一半击碎，仅将一棵三丈来高的巨杉冲断了半截。
”这小鬼的丧灵若是被你们吃了，我可不好交代。”
音色清亮，初听时像被银辉溅了一身。
是一女子的声音，从海崖边另一头传来，她身后是无边的大海，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轰鸣声。
夜晚的云从她缚发的海纹笄上浮动片刻后便沉进了海中，天空只剩星斗点缀，波光盈盈，食灵怪的残骸被吞没其中。
女子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高高瘦瘦，额间刻有朱红的海纹印记。
她身穿半阔袖红色锦衣，搭素白海纹内里，腰挂一柄曲鞭，走起路来敲击在手中的铳碎弩上，发出锐鸣声。
她将手中的冲碎弩别在腰间，转而抽出曲鞭，腕部一紧，’啪‘的一声脆响，鞭梢直往前方灌丛中飞去。
“啊！”
灌丛中的声音在一瞬间达到疼痛的巅峰，又被虫鸣声吞噬。
“珊瑚，你再玩下去，她的腿可就断了。”
从女子的右后方传来的一名男子的声音，声线奇特，乍听似十种音色捣碎拌匀，颗粒感很重，膈应得生疼，
“狱长大人可是说要活着带回哀牢山。”
哀牢山原名乐浪，以碎浪击涌产生的绝妙声响取名，位于龟岛西北方向约三百里的位置。
与龟岛浮于表面不同，哀牢山陷于百米以下的海底，视野清阔，正好能望见龟首。
九百年前，龟首水溺将卒，哀鸣阵阵，顺着海水的流播，荡响在乐浪山中，故而更名哀牢。
男子卸下背后的斧头，横向一扩，斧风骤凛，震偏鞭梢，曲鞭在空中打了个响亮的呼哨，弹缩回来。
”不就是一只妖嘛？再说了，“
珊瑚忿忿抽回曲鞭，月光洒落在沾满血骨的曲鞭上，映射在她双眸中，扩至全身，显得她现下十分冷厉，
”那老东西说要活的，可没说要完整的。“
皎洁的月光，像一把玻璃制成的尖刀，横在灌丛中的躯体上，时而抽搐的传出几声长且利的省略号，震颤着周围的嘶鸣音。
灌丛中，躺着一个濒死的妖童，约莫十岁，耳朵立在头顶，血迹斑斑。
她瘫在灌丛中，左脚刚被曲鞭缠绕住渗出鲜红的血迹，肩部靠脖颈的地方透析出糖稀色的液体。
从破烂的衣物缝隙中，可以觑到她内里的新旧伤痕，青斑或是红块，云影一般蔓延晕染开来。
她用右脚抵着泥土，双手拽着杂草，拖着这副没有任何生气的躯体，面无表情，执拗地朝前挪了几毫米。
她没能爬多远，甚至不到一厘米，四肢就被不明的红线拉起，连同脖子，都被吊了起来。
”手，脚，抑或是头，你想先断哪个呢？“
珊瑚两指微挑，双臂错开，红线在她的牵引下有意识地晃动，
”还是说你想一起断....“
珊瑚的话没能挑上句号，层叠如山峦般沉重的狂风，将她的话尾冲了个稀碎。
狂风是由九头鸟的坠落产生，’轰然‘倒在地上，灌水一般往四周飞射冲去，一圈又一圈，直至分割出几层空间。
一分钟的时间到了。
巨大的冲击迫使珊瑚不得不松开手中牵引的红线，转而怒甩缠住远处的杉树，眉眼一凛，杉树拦腰截断。
男子心有默契，只见他双斧一挥，斧风瞬至，激挑柏树跃起，竟齐齐整整地摆放在两人眼前，挡住了九头鸟下坠产生的飞沙走砾。
当轰天裂地的鼓噪终于停止后，率先从珊瑚耳朵里钻出的是一声稚嫩的童音：
”我果真是福大命大！“
萧未白抢先躲过喧嚣带来的死寂，迫不及待地想表现自己的幸运，从九头鸟的鼻孔中窜出后，双手叉腰，带着有些嚣张的气焰狂笑，活像一个小反派。
他长得清秀，跟青葱似的，但头顶着一坨乳白色的黏液，月华洒在上面，窘得发白。
他一身破烂，与乞丐无异。
遮蔽身体的衣物，是一张破旧的素色大布，用蛮力撕裂三个口子，他的身体分别从头部钻出，两肢从左右两侧伸出，腰部直接用林中随处可见的藤蔓束住。
唯一可观的裤子颜色新潮些，偏褪红色，但上下不同长度，交接处也是磕碜得惨不忍睹。
最为奇特的是他背上负着一把长剑，呈青蓝色，略比他高些，这导致他走起路来都是剑鞘尾部在拖地。
萧未白刚从九头鸟的鼻孔中跳出，剑鞘尾部就又撞击到鸟喙发出尖锐的声响，配合他此刻的嚣张笑声，真真一个反面人物。
他的得意没能维持多久，曲鞭带着杀气从背后狂袭而来，而他的笑声还没抹上句号。
‘叮！’
凌然一声清响，好似流冰从水中抽出，眨眼间将曲鞭击成两段。
萧未白察觉背后变轻，这才回头细看。
原来背上那把青蓝色长剑竟自行出鞘，斩断曲鞭，而后立在身后，恍如大将。
“长吉，你怎么又自己出来？”
萧未白回身踮脚拽住剑首，想要拉回剑身，不料脚底一滑，径直拉着长吉剑一同从九头鸟头上坠下。
好在不高，加上鸟身的缓冲，他跌落在草地上，滚圆了几圈就停了下来，并没有受太重的伤。
而长吉剑则直挺挺扎进岩石中。
该剑通体呈深海的暗蓝色，剑身满是裂纹，裂纹纵横交错，缝隙处透着蓝光。
“长吉剑?”
珊瑚一见此剑，面容惊诧就像被烧焦的土地，
“长吉剑怎么会在这里！”
长吉，是人名，并不是剑名。
他是神魔大战中魔族一方的将领，传闻他以命铸剑，成为魔的手中重器，在魔被封不周山后，他又化身魔兽，护佑左右。
“幼时在稷下修习时，我见过这把剑。”
珊瑚盯着长吉剑不放，眸中的光随着长吉剑的颜色忽明忽亮，
“那年与师父同去岳崇山寻访草药，我不慎错入不周山，当时有把利剑从天而降，骤然化身魔兽挡在我面前，若非师父赶过来护救.....“
远处，萧未白从地上爬起，踮脚想要将长吉剑拔出，奈何力气过小，只是无端挪移了手部的位置，长吉剑纹丝不动。
“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三百年前，神界有人去不周山解除魔神的封印。”
男子顿了顿，将视线从从珊瑚略带惊意的脸上移开，转而落至远处的萧未白身上，
”那人不仅打伤自己的同门师兄弟，还杀害神界七尊之一的卫临川，也就是他的师父，最后被所伯兮一剑刺死在西洲的断崖。“
“你想说什么？”
珊瑚疑惑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事，斜眼时视线和男子相撞，多年的搭档默契又让她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答案，
“难道你想说……”
两人不谋而合，齐齐望向萧未白，眼神犀利，几乎是要将他嚼碎后吃掉。
珊瑚抬起铳碎弩，对准萧未白发射，而男子则扛起双斧紧随其后。
萧未白此时刚好站起，抬眼就望见一团白色的光柱没有任何征兆地冲过来，就像他突然掉下时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