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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萧未白初见相繇时,是在醉枣林。

      那时距卫临川带他来稷下学宫的日子不到一天,离他命丧断崖还有十五年的时间。

      五岁的他在那段时间里,因不喜夫子天天‘之乎者也’,便偷使新学的玄界的玄术,做了个泥偶变化成自己的模样。
      他企图用拙劣的招数蒙混夫子昨日说的’罚站‘,之所以拙劣,是因为招数没学全,变化的五官上下颠倒,夫子在欣喜他如此乖巧的情况下让他回过头,被吓得白发又多了十几条。

      当夫子举着拐杖满后山找他时,而他刚因爬树偷摘桃子不慎从崖边坠落,多少是有点报应在身上。

      那天是他第一次从高空坠落,最后是砸在醉枣林堆积的草堆上,那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挚友偷来午睡的草席。

      也是在那天,他因不小心踩到正在睡觉的相繇的尾巴,并脱口而出的一句’看起来好傻‘,而被它记恨了很多年。

      “但它看起来的确不大聪明。”
      长苏攸宁看着冲过来时跑得乱七八糟的相繇,忍不住地又加了一句,
      “不知是不是头太多的原因?”

      这点萧未白无言以对,当年踩到它的尾巴时,它们在恼火时就陷入莫名其妙的推责环节,所以他才说了一句’看起来好傻‘。

      长苏攸宁望着逼近的相繇,两指后翻,一道保护罩便盖在萧未白身上。

      这时,相繇扬起巨大的尾巴,猛烈砸向树上两人。

      浓郁的一团黑影,撞进萧未白的瞳孔中,压低林树的喧闹声后钻出耳朵,而长苏攸宁仅是平静地说了三个字:
      “抓紧我。”

      恐惧产生的痉挛感骤袭珊瑚的心脏,她惶悚地望着眼前的一幕,几乎碎掉。

      以长苏攸宁为圆心,发散出肉眼所察觉不到的骇气,一层叠一层地翻涌在周围,在林中以虚无的形态留下不可思议的轨迹,所过之处,众生偃旗息鼓。

      “神息......”
      绀宇撑着沉重的身体站起,声音中带着古怪的僵硬,他听见喉结中产生的生涩的鸣音,
      “...他竟是七舍境神者。”

      “恐怕不止...”
      激越的神息带来层层叠叠的压迫,弹拨珊瑚音色中带的颤栗,
      “虽说神息只有七舍境的神者才能获有,但他的神息,与任清修、所伯兮完全不同,他的神息让人心生畏服,而前者更多的是震慑。”

      神息如虎啸龙吟,闻着色变,神息无形无音,带有凛然不可进犯威势,能够在瞬间使人陷入昏迷,更有甚者,直接致死。

      “绀宇,让蛊雕回去,你的神气在消散,再这样下去你会气绝而亡。”
      珊瑚感受到神息的逼近,她咬破手指,屈身下蹲,在地面以指尖为笔,口中默念一诀,快而准地在俩人前方划上一横,地面上的血幻化成线,散逸耀眼的光芒,汇聚成一堵透明的血墙。

      “山海有灵,神兽归位。”
      绀宇深吸一口气,口中轻念八字,蛊雕便形体消散,虚化成烟。

      鸣镝声,又再次响起。

      “鬼方那个家伙!”
      怒火麻痹绀宇的舌头,他气急败坏一拳砸在树上,喊道,
      “有本事就给我滚出来!躲在暗处算什么本事!果然与所伯兮是同一路货色!”

      像是什么轰然而来,绀宇尾音刚落,鬼方舞那举着冰冷寒气的长剑,就抵在他的脖子上不足三厘米的位置。

      “再从你那张臭嘴吐出主君的半点不是,”
      鬼方舞那的声音听起来像弥漫在月色下的辉光,带有一种绝对距离感,
      “我一定...”

      “你若再敢靠近他一步,血线一定能绞断你的脖子!”
      珊瑚双手紧拉血线,她没想到鬼方舞那的速度竟如此之快,她甚至都没有看清,这个女人就已经到了眼前。

      鬼方舞那敛眉含笑,斜视站在自己左边一脸警惕的珊瑚,视线穿过她,落在她身后张着血盆大口的相繇身上。

      “相繇,在你吃掉我之前,”
      周围静得耳朵嗡嗡响,珊瑚将鬼方舞那的视线重新拉回,一字一句道,
      “你可得先给你主子收尸!”

      远处的林峰被夜色隐没了概貌,仅留下淡淡的轮廓,月色撩人,但在此刻,却多有骇人之感。

      三人一兽形成一种奇特的排列方式,光落在彼此之间,没有滚进罅隙中,而是埋在充满怒意的眼睛里。

      “相繇,退下。”
      鬼方舞那出声,尾音尖利。

      “还有你的剑。”
      珊瑚见她长剑不落,依然抵在绀宇脖子上。

      鬼方舞那眼珠黑亮,月光刚到藏笑的眼尾,就旁边的泪痣吸了进去,长剑在她不经意的一笑中,散化成烟,消失在浓重的月色下。

      与此同时,珊瑚也松了血线。
      鬼方舞那侧退几步,相繇就忙不迭凑过来低下头,她足尖一点,顺势跳上它的头顶,而此时,绀宇突然吐出一口黑浓的血,倒在地上面色发青。

      剑里有毒气!
      猛然间,珊瑚想到什么,回头怒视早已跳开的鬼方舞那,而后者似乎早知她要说什么,莞尔一笑后拖长尾调,
      ”我可是很听吩咐,不知还有什么不满呢?“

      鬼方舞那的影子清瘦婀娜,当她从相繇头上缓缓转身时,就如同从婵娟上下来一般。
      杉叶虚影,半盖住她半张脸,在那双酷似蛇眸的眼睛里,闪烁着金光,像一把隐匿在美丽下的尖刀。

      当月色一锄一锄地往林中掘下,深夜的寂静,带着林叶角碰时发出的钝重的声音,突然变得锐利,冲破黑暗袭来。

      相繇不由分说,立马冲出挡在鬼方舞那的前面。

      “砰!”
      相繇头顶起那突袭而来的物块,原来是一棵巨大的杉树。

      “谁?”
      鬼方舞那青衣下裙,上身为纹淡金色纱罗,薄如烟雾,远看像披了一层蛇皮,又似拂了一重青岚,她敛眸微视前面的树顶的人,冷冷道。

      “所伯兮在哪里?”
      长苏攸宁直入主题,直视鬼方舞那,见她没有回话,加重语调,重复道,
      “所伯兮在哪里?”

      语气听起来不像在问话,更像是来打架。

      “神君所在之地,岂是你能知晓?”
      听出长苏攸宁调子里的不怀好意,鬼方舞那的语气也有些不悦。

      “那可就要劳烦你带我去找他。”

      “那就要看你到底有没有那个本事!”
      鬼方舞那黑眸森然,清凉的嗓音中带着满满的怒气,虽不解眼前这人为何一股火药味,但只要涉及对所伯兮有不敬之意,那她便无需缘由。

      “臭小鬼,抓紧我。”
      长苏攸宁每每起势时总要发问一下,但这次却没听到萧未白的回应,这才发觉头上空空如也,
      “这家伙又跑哪去了!”

      鬼方舞那一脸疑惑地看着树枝上来回跳窜像个被开水烫到的男子,注意力完全放在前面,却没有注意身后的珊瑚正群聚血线,汇成一张带着倒刺的网,朝着自己身后袭来。

      对危险的感知,鬼方舞那几乎是直觉,但却也躲不过偷袭。
      她在紧促下跳开,但后背还是被网黏住,她怒而扯裂后背的衣物,这才彻底避开。

      相繇九头被血线缠绕紧凑一起,而鬼方舞那跳开后站立在不远处,她刚要发笑对方的小伎俩,却骤觉四肢无力,身体瘫软酥麻,扶着巨杉强撑,但不到一会儿,就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到底做了什么?“
      鬼方舞那不死心抬头质问,又瞥见相繇身上血线累累,正疑惑为何如此密集,珊瑚就笑着解答了她的疑惑。

      “血越多,我的血线就越牢固,方才相繇顶那杉树时头部受伤出血,正好给了我引子。”
      珊瑚双手微挑,血线便愈加捆得相繇难受,
      “而且血的导源者所有能力,都会被我复制,你之所以会这样,都是因为相繇自身的毒气,这就叫自食其果。”

      呛鼻的血腥味撞在月色下,疏散地掠过树梢,混在林风中吹拂,落在鬼方舞那背部的瀑布一般的墨发上,珊瑚隐约瞧见从发丝的缝隙中窥觑到一些奇怪的符文轮廓。

      背上传来的凉意,如同尖锐的尖刀扎进鬼方舞那的体内,鬼方舞那突然想起什么,此时的表情,像死了一样。

      “把头...转过去!”
      鬼方舞那面色惨白,胸腔中狂跳的那颗心被她惊慌失措的嗓子捏紧,在她仅剩的力气中,她妄图用早已失声不成调的语句来喝退珊瑚,但吐出时只是不成段落的句子。

      鬼方舞那突变的脸色引得珊瑚满脸疑惑,浮沉的海水撞击着礁石,无限探求海崖边上的领域,珊瑚听着震颤在耳边的浪声,想起曾经的一件奇事。

      那时珊瑚接管哀牢山狱卫的职位不久,就听闻鬼方舞那杀了一人,只因那人看了她的后背。

      而那人正巧就是哀牢山的狱卫,也是南洲特意派过来的监察人员。

      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南洲要求北洲所伯兮给个交待,结果他只是说了一句:“悉听尊便。”

      南洲闻言直接炸开锅,但最后却在鬼宰兰殊的两字’罢了‘之下终结了这场闹剧。

      那副狂妄的样子,珊瑚从来没有在第二个人身上见过,直到遇到长苏攸宁。

      所伯兮狂妄,作为属下的鬼方舞那也是如此,但她多了一份与生俱来的高贵感。如今她煞白的一张脸就这么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珊瑚不禁更想知道她背上到底有什么。

      浓郁的月色,被林风吹离,覆盖在鬼方舞那背上的长发渐次被吹开,呼吸消耗她周围的空气,恐惧粉碎了她的身体,她感觉自己都飘了起来。

      就在风吹墨发,即将露出后背时,一个娇小的黑影,从暗处奔来,带起小小的一阵风。

      他依然背着一把比他还要高一点的长剑,剑尾拖地拉出一条长长的小土堆,他往前狂奔着,在林风即将吹开鬼方舞那的墨发时,早一步到达。

      ”谁!“
      过度的惊惧导致鬼方舞那没有注意他的靠近,等察觉到时,已经是有明确触感时的惶恐,她捡起已经失声的音色,再次被与天俱来的高贵感驱使,
      “下等东西!竟敢碰我!”

      ”安静。“
      萧未白紧紧抱着她,本来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沉默,直到好一会儿才又轻声续道,
      “后背上的东西,你说那是宁死都不愿让他人知道的秘密,不是吗?”

      “...你知道?”
      鬼方舞那突然安静下来,心脏的地方因过于恐惧骤然缩紧,有一种心脏在流汗的错觉。

      透明的月色,只能用‘潺潺’来形容,鬼方舞那几乎可以听见月光悄移的声音,也听见血液中流淌在血管中时发出的轰鸣声。

      这种极致的恐惧,她已经经历了三次。
      这份恐惧几乎笼罩了她一生,直到临死前才被另外一件事情所替代。

      “不,”
      萧未白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从月光下清醒过来,
      “...我不知道。”

      碎了一地的月光,沉重地施压在相繇身上,它在血线捆绑中挣扎,最后被清辉压倒,朝着萧未白最后的尾音砸了下去。

      萧未白又再次被颜色占满视线,这次是暗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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