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回家 ...
-
小狗有了名字叫作“幸运”，餐厅里的客人也渐渐散去。
乾坤走到我旁边，用胳膊肘轻撞了一下我的肩头。
我抬眼望向他，神色淡漠，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比了个“OK”的手势，随即那标志性的大嗓门便吆喝起一名副厨，两人风风火火地直奔菜市场采购去了。
确认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一丝犹豫缠绕上心头——“回家吗？”
店员们已经哄闹着围坐一团，洗牌的声响代表着消磨时间的牌局即将开始。
我向其中一个店员含糊地道了声去看“幸运”，又从收银台抽了五百块现金，脚步略显拖沓地踱出了餐厅。
路口的风吹过，空载的出租车一辆接一辆呼啸而过，与我擦肩。
最初的抵触感被麻木取代，我就这样看着它们一辆又一辆从我身边呼啸而过。
我以为我打消了念头，突然一种难以名状的冲动直冲脑门，我不受控制的抬起手。
当一辆出租车“吱呀”一声滑停在我面前，我的身体竟没有半分迟疑，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快速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车窗框起一幅流动的默片，后退的街景，模糊的行人。
我强迫自己放空，目光散落在窗外的虚无里，不敢触及那片思绪的暗礁。
车停得异常突兀，停在了熟悉的小区门口，我有些木然地抽出一张百元钞票塞给司机，推开门，踏下车厢。
出租车低吼一声绝尘而去，我扬起脑袋，望着熟悉的小区，内心无名的恐惧袭来。
那些一栋栋高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好像随时都要朝着我倾倒，心里所压抑的、刻意回避的事情，毫无征兆地在我胸腔里翻腾起来！
“温哥，你……不舒服？”小区门卫远远瞧见我的脸色，疑惑地放下手中的迷你音响，朝我走来。
“这碗大~……”音响兀自聒噪着。
那熟悉到骨子里的旋律毫无预兆地炸响，像一根无形的针，猛地刺破了我胸腔里汹涌的惊涛骇浪，将那窒息的、濒临碎裂的混乱瞬间冻结。
“签儿哥……是你吗？”我几乎是贪婪循声望去，喉咙发紧，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卑微的希冀。
昏黄路灯下的小伙确实有几分帅气，背带裤，分分头，但那副陌生的皮囊终究不是承载我回忆的容器。心底才升起的那点微光，“啪”一声熄灭了。
“没，没事！绊了下。”我仓促地对门卫摆摆手，像是急于甩掉某种纠缠，逃也似的快步闪进了小区。
十三楼。电子门锁轻微的“嘀”声过后，大门推开。一股陈腐的、混合着灰尘、霉菌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悲伤气息扑面而来，浓重得几乎令人作呕。
室内一片昏沉。
凌十三腿脚不便，这套空旷的四百平，客厅里除了孤零零一张沙发，再也寻不见其他家具的踪迹。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客厅中央的墙壁。
大幅的婚纱照静静悬挂：她身着纯白婚纱，纤手搭在我的肩头，嘴角努力勾勒出一抹笑，然而那笑容脆弱得如同初冬的薄霜，眼神深处沉淀的，分明是浓得化不开的阴霾与疲惫。
“喂！干嘛硬要娶我这个累赘？这个……活不了太久的死人！”那个身影又闪现出来，大大咧咧地占据了沙发一角，毫无形象地叉开腿，像个叛逆的少年。
她微微昂着头，清亮的眸子直直锁住我，带着几分任性，几分无谓的质问。
害怕那幻影下一秒就会飘散如烟，我不敢出声回应，甚至不敢挪动分毫，生怕惊扰了她此刻的存在。
喉头堵得发慌，唯有眼眶不受控制地决堤，滚烫的泪水迅速模糊了视界，将照片上她单薄的身影晕染成一片朦胧的白。
“她……还是走了啊……”（内心独白）这一刹那，我竟疯狂地渴望这个世界真有鬼怪横行，让她能时不时蹦出来吓唬我，或是不讲理地耍赖撒娇……哪怕只是像此刻这样，带着点得意又戏谑的笑容，反复戏弄我。而我呢？我会心甘情愿地陪她演下去，只为她能存在多一秒，再多一秒。
“多好……”
“哎~”
我无声地扯了扯嘴角，抬手，用手掌狠狠抹去脸上的湿痕，动作粗鲁得像要抹掉那软弱的证据。
晚秋的阳光吝啬，今日又是阴沉。
我走到窗边，“唰啦”一声用力拉开厚重的窗帘，又推开窗，让外面带着凉意的、属于活人世界的沉闷空气，一点点稀释这房间里的沉疴死气。
这熟悉的空间像一张无形的网，勒得我快要窒息。我不敢再多作停留，几乎是快步冲进了卧室。
打开衣柜，扯出一个黑色双肩背包，我把手机、身份证、银行卡、车钥匙这些东西像倒垃圾一样“哗啦”全扫进了包里。
最后，我的目光钉在了墙角那个不起眼的旧柜子上。站在原地足足挣扎了五六分钟，胸膛里两种力量激烈撕扯着…
最终我还是妥协了，我无力地坐到冰冷的床边，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
抽屉深处，静静地躺着一个丝绒首饰盒。打开它，里面是一根精巧的18K金项链，两枚朴素的对戒被串在一起，沉甸甸地悬着。
这冰冷的金属承载着我前半生的温度，这一次，我没有选择将它丢进背包
我小心翼翼地将项链绕过脖颈，在身后扣上搭扣——冰凉的金属链紧贴着锁骨下方温热的皮肤，那沉甸甸的坠感压在心口，像一道无声的枷锁，又像一条隐秘的脐带，固执地维系着我和那已然消逝的一切。
做完这一切，我开始沉默地收拾屋里散落的垃圾和东倒西歪的空酒瓶。关上窗，关上大门。
那一刻，逃离的冲动像是本能，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狼狈地冲下楼，奔向地下停车场。
直到拉开熟悉的驾驶车门，重重跌坐进去，狠狠地、喘了几口粗气之后，我感到背脊发凉，猛地低头，才发现前胸后背的衣物早已被冰冷的汗水浸透，冰凉黏腻地紧贴着皮肤，像一层甩不脱的恐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