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断链 ...
-
平复好近乎凝滞的心跳，我像挣脱泥沼般，小心翼翼地启动了引擎。车子在巨大的恍惚感中驶出，窗外流动的街景模糊成一片无意义的色块。
抵达餐厅时，指针刚滑向五点。推开门，喧闹扑面而来，与我沉重的步伐格格不入。乾坤在里面忙碌着，食物的香气、人声、锅铲的碰撞。
这一切熟悉的声音，此刻却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刺不进我麻木的耳膜。
我提着那个仿佛千钧重的背包，定在门口，像个突兀的闯入者。
乾坤转过身取菜时，余光恰好扫过我的位置，那视线短暂地停留在我手上的背包上，仅两秒的迟疑。他没有言语，眼神都刻意避开了直接的交流，只是沉默地端起桌上那碗裹满了淀粉的帝皇蟹腿，决绝地转身，重新投入那属于活人的烟火气里。
那背影像一堵墙，也是一座山，隔绝了我的无助。
我无声地抽出包里的充电器和手机，这部机器，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我的手心，更灼烧着我的神经。
它装载的不是数据，而是凌十三在这个世界存在过和我爱过的证明。
我在收银台旁拖过一把椅子，呆滞望着死寂的黑屏。
宠物店还有漫长的四个半小时才关门，而我的时间感官早已扭曲。
当屏幕骤然亮起，密集的震动如同一群失控的马蜂，疯狂噬咬着我的掌心，密集的信息潮水般涌入。
我指尖冰凉，点开时竟微微发抖。99+的消息，是关心，是问候，是那个我刚刚决然割裂的旧日世界的回声。医院的前同事，实验室的伙伴，曾并肩作战的导师，还有朋友们的担忧……
每一个未读的红点都像一枚针，扎在心房最脆弱处。
在凌十三轰然倒塌的第二天，我就在他们预料的目光中递交了辞呈。
这么多年的同事，他们当然知道我这近乎偏执的拼命是为了谁。
他们没有挽留，沉默本身已是最大的体谅。
我吃力地划动屏幕，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用一条群发的、冰冷得如同石膏模具复制出来的公式回复，堵住了所有此刻“冒昧的关心”。
“没事，多谢关心，心情不好安静一段时间，调整一下。”
手指按出发送键时，清晰地传来某种东西断裂的细微声响，我整个人重重地陷进椅子里，仿佛全身的筋骨在瞬间被尽数抽走，只剩下一个空荡脆弱的躯壳。
我不能在乾坤的店里情绪崩溃，可空洞的眼神聚焦在手机上，我不敢对它做有任何有效操作屏保、桌面、相册都是一颗颗上膛的子弹，我怕任何一个细微的误触都足以击碎我脆弱的坚强。
“趁着现在还没关门，去办一张电话卡，用我给你的新手机，这部手机先放我这里。”
乾坤不知何时已站在身侧，他少了以往的嬉皮笑脸脸上多了几分肃严，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劈开了我混沌的思绪。
我甚至没有力气抬头看他，也没有丝毫反抗的意图，大脑被沉重的真空占据，看着他从我手里把手机收走。
他从我背包里翻找出我的身份证，连同那个崭新的手机一同塞进我手里，动作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连一丝犹豫的空隙都不留给我。
“小林，拉着你温哥去趟手机店办张新卡，装到这个手机里。”
“欧克，赵总。”
“妥协。”大脑皮层冷冷地传递了这个命令，仿佛不属于我自己。
我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机械地转过身，跟在店员身后。
整个世界蒙上了一层隔音玻璃，耳边营业厅机械的铃声、键盘的敲击声、店员的询问声……通通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验证、激活、开卡……每一步都像在调试一件与我无关的工具。我看着那张承载着新身份的薄片被嵌入冰冷的机身，看着它亮起陌生的光芒，店员带着职业微笑递还给我。
指尖触碰到的外壳光滑而坚硬，像一层拒绝接纳的盔甲，没有旧手机的温度，没有那些沉甸甸的名字，只剩下空洞的、刺眼的光。
我像个彻底失语的局外人，怔怔地站在喧嚣之中，手里握着这部崭新的手机。
回到店里时，乾坤已忙过那阵高峰。他一言不发地拉过我的胳膊，动作干脆利落，带我去接“幸运”。
手臂的拉扯感是清晰的，但我的躯体却像个被掏空的皮囊，轻飘飘地随着他移动。
没有抗拒，没有拒绝，连一丝微弱的排斥都挤不出来，我的魂魄似乎还停留在那个被夺走的旧手机里。
乾坤将车停在宠物医院门口，我推门下车，刚走进那片熟悉的、混合着消毒水和动物气息的空间，店员和一位陌生的年轻女人就迎了过来。
“哥，你来啦。”店员的声音带着一丝莫名的局促。
“你捡来的这只小萨摩耶，”她指着我身后，将目光引向旁边那位一身粉色针织外套、牛仔裤配小白鞋的女人。
“这位女士说是她早晨带出来的时候不小心弄丢的。”
女人朝我挤出一个略显生硬的笑容，眼神里交织着感激和焦急。
“您好，真的很抱歉，”她的声音带着小心，“我早晨在公园散步时不小心让它跑丢了。您垫付的所有费用，包括医院的，我一定双倍赔偿给您……”
“哦，不用你拿……”
我刚开口，准备说出“把它带回去吧”这句话的瞬间，身后一股蛮力毫无预警地撞了过来！像一头狂躁失控的公牛。
赵乾坤用他那肥硕的身躯和丰腴的臀部，“Duang”一声，硬生生把我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扑倒。
“嘿，美女！”乾坤声如洪钟，大剌剌地挡在我和女人之间，脸上堆砌着刻意的无赖笑容，那双原本就不大的眼睛此刻像探照灯一样，毫不掩饰地在女人身上来回逡巡。
“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呀？我们哥俩都准备好接幸运回家了，手续都快办好了，怎么着？看着可爱就想半路劫走啊？”
我被撞开靠在一边，像一根突兀的柱子，盯着赵乾坤这不要脸的模样，脸颊瞬间滚烫，尴尬和难堪像无数细小的蚂蚁爬上头皮，此时的我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个……不好意思，”女人显然被乾坤的架势震住了，脸上血色褪尽，显得局促不安，像一只受惊的小兔。
“这狗真的是我家的，我有它从小到大的照片，我马上找给你看！”她急于证明，手忙脚乱地打开包拿出手机，指尖微微颤抖，“你……你们付的钱，还有捡到它的感谢费，我都可以给你的！双倍也行！”她慌乱地点开相册，试图翻找着证据。
“是——你的——啊？”乾坤故意拖着长腔，夸张地垮下肩膀，像受了天大委屈似的，同时又把那张带着无赖气息的脸凑近了一些：“美女，我可是做生意的！‘幸运’这名儿多吉利！你把这‘幸运’从我这抢走？多不讲究！多忌讳！你这是要断我财运啊！”他唾沫横飞，把莫须有的“生意经”和迷信大旗祭了出来。
“我……你……你们简直……”女人彻底懵了，脸涨得通红，面对如此胡搅蛮缠，她急得几乎要哭出来，手足无措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我。
我虽然知道乾坤并没有什么恶意，不过我哪儿有他那么“不要脸”，女人的目光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脸颊上。
“算了！本来就是人家的！”我无力的摆摆手，声音干涩而冷漠。说完我果断转身，几乎逃似地大步朝门外走去。
“诶！诶！老温！你等等……”乾坤在我身后气急败坏地喊了两声，回头望了望那美丽的女人，最终在我即将推开门冲出去的刹那，他还是拔腿跟了上来，脸上带着强烈的不甘。
“哎呀，老温！”我们站在车边，乾坤有些不舍的说道，“你看不出来我喜欢那妹子吗？多好的机会！你干啥呢？”
赵乾坤在大学谈过一个，后来散了，他没谈过女朋友也没缺过女人。
乾坤的爱向来三分钟热度，我白了一眼乾坤，云淡风轻没有一丝情绪道:“开车，回家。做饭。”
“诶！两位哥！等等！”就在这时，那女人急切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她抱着那只雪白的小萨摩耶，一路小跑着追到了车前。
乾坤瞬间来了精神，脸上的郁闷一扫而空，立刻又挂上那副浮夸的笑脸，抢先一步凑了上去。
“嘿嘿，美女，还有啥吩咐？”他把胸膛挺得笔直。
然而，女人完全无视了他献媚的表演，她的视线穿透了乾坤庞大的身躯，直接落在我脸上，眼神专注而真诚。
“帅哥，”她喘着气，直视着我，“我把钱转给你，麻烦你给我扫一下。另外，我再给你一千块，真的非常感谢你照顾它一下午……”她拿出手机，准备扫码转账。
“不需要。”这三个字脱口而出，干涩，冰冷，斩钉截铁。
我不需要她的钱，就像我不需要任何与外界产生新交集的可能。
我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只想坐进去，隔绝这一切。
“诶——！”
乾坤不乐意了，一把拽住我的胳膊，脸上堆起傻傻的憨笑，急切地朝着女人说道：“美女！你这太见外了！我们哥俩像是缺这点钱的人吗？你要真心想感谢……”他猛地掐了一下我的胳膊，挤眉弄眼地向我传递着信号，那眼神里透着救助和急迫，“老温，你说是不？……要不美女你请我们吃顿饭？就前面那家馆子！正宗的！边吃边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