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坦白 ...
-
林墨的公寓笼罩在夜色里,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百叶窗缝隙,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只有一盏落地灯在角落投下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室清冷。
陈子文蜷缩在沙发角落,身上还穿着论坛时那套昂贵的西装,只是领带被他扯松了,歪斜地挂着,衬衫后背依稀能看到干涸的汗渍留下的深色痕迹。
他双手紧紧抱着一个靠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白日在讲台上那瞬间崩裂的恐惧,束腹带断裂时腰间陡然一松的冰凉触感,台下那些惊愕、探究的目光...所有画面在他脑中疯狂回放,几乎要挤爆他的颅骨。
精心构筑的伪装在众目睽睽之下险些土崩瓦解。这种濒临暴露的后怕,比任何系统危机都更让他恐惧。
他撑不住了。
在吴教授那里得到的短暂慰藉,在周然那里被迫分享的秘密,都无法真正减轻这份重压。他需要的,是那个最亲密的人的理解和支持。
他需要林墨知道真相。
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响起。
林墨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些许倦意,但在看到陈子文的瞬间立刻换上惯有的温柔关切。他脱下外套挂好,自然地走过来,坐在陈子文身边,伸手想去碰触他紧绷的肩膀。
"子文?脸色怎么这么差?今天的论坛不顺利吗?我听说是技术故障中断了..."他的声音温和,带着安抚的意味。
"不是故障!"
陈子文猛地打断他,声音嘶哑,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林墨。那眼神里有恐惧,有依赖,更有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猛地抓住林墨想要触碰他的手,冰冷的指尖深深陷入对方温热的皮肤里。
林墨被他激烈的反应和手上的力道惊得一怔,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住。
"子文,你..."
"我必须告诉你。"陈子文打断他,声音颤抖,"我不能再隐瞒了。我...我..."
他停顿,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颤抖着,几乎是耳语般,吐露了那个将他折磨至今的秘密:
"我...我怀孕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林墨脸上那精心维持的温柔笑意瞬间冻结、碎裂,然后彻底消失。
他瞳孔急剧收缩,嘴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大脑像是被重锤击中,一片空白。
怀孕?
陈子文?
男性?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不,应该说,这完全颠覆了他对这个任务的所有认知。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按照"伊甸重生"组织的指令,接近陈子文,建立情感联系,为最终的"清算"做准备。组织告诉他,陈子文代表着人类对自然的傲慢支配,盖亚系统是人类中心主义的极致体现,必须被摧毁。
而他,作为"园丁"级别的成员,被赋予了这个神圣的使命——用温柔的陷阱,让目标完全信任,然后在关键时刻,给予致命一击。
但没有人告诉他,会有这个。
没有人告诉他,陈子文会怀孕。
没有人告诉他,那个孩子...是他的。
"我的孩子。"陈子文又补充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确认,仿佛要将这个荒诞的事实牢牢钉在两人之间。
林墨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了被陈子文紧紧抓住的手,霍地站起身。
他背对着陈子文,肩膀线条僵硬,呼吸急促而紊乱。
他需要思考。需要重新评估一切。需要...联系组织。
但此刻,他的大脑拒绝工作。
只有两个声音在疯狂撕扯着他:
一个是伊莱亚斯博士冰冷的教诲——"人类是星球的癌症,繁衍是最大的罪恶,我们的使命是遏制这种扩张。"
另一个是陈子文脆弱的声音——"我的孩子。"
"你...你确定?"林墨最终开口,声音沙哑。
"十五周了。"陈子文说,声音里带着某种破罐子破摔的平静,"医学上无法解释,但事实就是如此。我...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但它就在这里。"
他的手按在小腹上,那个无法再被完全隐藏的隆起。
林墨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那个位置。
即便隔着西装,他也能看出那个不正常的弧度。
那是一个生命。
一个正在生长的、活生生的生命。
"为什么..."林墨听到自己的声音,"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因为我害怕。"陈子文抬起头,眼眶泛红,"我害怕你会离开,会觉得我是怪物,会...厌恶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但我不能再隐瞒了。今天在论坛上,我差点暴露。束腹带断了,所有人都看到了...如果不是周然及时出现..."
他停顿,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我快要崩溃了,林墨。我需要...我需要有人知道。我需要你知道。"
这是陈子文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脆弱,如此毫无防备。
那个永远冷静、永远完美、永远掌控一切的陈子文,此刻就像一个走投无路的孩子,向唯一信任的人求助。
林墨感到胸口一阵剧痛。
不。
这不应该发生。
他不应该心软,不应该动摇,不应该...在意。
"我需要时间。"林墨最终说,转身走向门口,"我需要...消化这件事。"
"林墨!"陈子文站起来,但身体因为长时间的紧张和疲惫而摇晃,不得不扶住沙发扶手,"你...你会回来吗?"
林墨停在门口,背对着他,沉默良久。
"我会。"他最终说,"但我需要时间。"
然后,他打开门,走了出去,留下陈子文独自站在那个空荡荡的公寓里。
林墨走在深夜的街道上,脑海中一片混乱。
他拿出加密手机,打开一个特殊的通讯软件,发送了一条消息:
【情况有变。需要紧急汇报。】
几秒钟后,回复到达:
【安全屋。一小时后。】
林墨收起手机,加快脚步。
他需要答案。需要指引。需要...有人告诉他该怎么办。
安全屋位于城市边缘一栋废弃的工厂内部。
当林墨抵达时,已经有两个人在等他。
一个是"伊甸重生"组织的区域负责人,代号"先知"。
另一个是"清道夫"夜莺——一个冷酷的女性执行者,负责处理那些"失控"的任务。
"园丁。"先知坐在破旧的沙发上,声音低沉,"你的紧急汇报内容是什么?"
林墨深吸一口气,将今晚发生的一切说了出来。
当他说到"怀孕"这个词时,空气凝固了。
先知和夜莺对视一眼,眼神里闪过某种复杂的情绪。
"这...不可能。"夜莺说,"男性不可能怀孕。这是基本的生物学常识。"
"但他说的是真的。"林墨说,"我看到了。那个隆起...不是肥胖,不是疾病。那是..."
他停顿:
"那是一个生命。"
先知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如果这是真的..."他喃喃道,"那么这改变了一切。"
"改变什么?"林墨问。
"我们的任务。"先知转过身,眼神变得锐利,"你知道组织的终极目标——人类文明的软着陆。我们不是要毁灭人类,而是要遏制人类无节制的扩张,让地球有机会恢复。"
他停顿:
"但如果陈子文真的怀孕了,如果这种现象可以被复制...那就意味着人类找到了新的繁衍方式。这不是遏制,这是加速扩张。"
夜莺接口:"所以,我们必须终止它。"
"终止?"林墨的声音提高了,"你是说..."
"杀死陈子文,或者至少,终止那个妊娠。"夜莺说,语气冰冷,"这是唯一的选择。"
"不。"林墨听到自己说,"我不能..."
"你在动摇。"先知注视着他,"园丁,你对目标产生了真实的感情,对吗?"
林墨沉默。
"这很正常。"先知说,"但你必须记住,我们的使命大于个人情感。陈子文代表的不仅是他个人,而是整个人类对自然的傲慢支配。如果我们让他和那个孩子活下去,如果这种技术被推广..."
他停顿,声音变得更加严厉:
"那将是对地球的最终判决。"
夜莺走到林墨面前,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瓶子。
"这是特制的药物。"她说,"无色无味,加入食物或饮料中,可以诱发流产,不会留下痕迹。你只需要找机会..."
"我不会这么做。"林墨打断她。
"那就由我来。"夜莺说,"给我他的地址和行程,我会处理干净。"
"不!"林墨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我说了,我不会让你伤害他!"
空气再次凝固。
先知和夜莺对视一眼,眼神里闪过某种危险的光芒。
"园丁。"先知的声音变得冰冷,"你已经失控了。你对目标的感情,已经超出了任务允许的范围。这是严重的纪律违反。"
他停顿:
"组织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亲自完成清理;要么,我们收回你的任务,由夜莺接手。但那样的话,你也会被列入'需要处理的隐患'名单。"
这是一个威胁,也是一个最后通牒。
林墨盯着那个小瓶子,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想起陈子文今晚脆弱的样子,想起那双充满恐惧和依赖的眼睛,想起那个被小心翼翼保护着的小生命...
"给我时间。"他最终说,"一周。给我一周时间,我会...处理好的。"
先知审视着他,良久才点头:"一周。但如果你再动摇,夜莺会立刻接手。"
林墨点头,转身离开。
走出安全屋时,他感到双腿发软,几乎站不稳。
他靠在墙上,大口喘息,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手机震动,是陈子文发来的消息:
【你还好吗?什么时候回来?我等你。】
林墨盯着那条消息,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方,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他抬起头,望着夜空。
城市的光污染让星星几乎不可见,只有几颗最亮的,在云层间隐约闪烁。
而他,正站在一个岔路口——
一边是他的信仰,他的使命,他为之奋斗了十年的理想。
另一边是一个脆弱的生命,一个意外的情感联结,以及...那个他或许从未承认过的,真实的爱。
林墨闭上眼,感到眼眶发热。
一周。
他只有一周时间,来决定——
是成为杀手,还是成为守护者。
【伊甸重生组织内部通讯记录】
时间: 2067年11月18日 02:34 发件人: 先知收件人: 最高议会主题: 园丁任务异常报告
内容: 目标陈子文出现预期外的生理异常——疑似男性妊娠,孕周约15周。园丁(林墨)确认此事属实,并报告目标已向其坦白。
园丁表现出明显的任务动摇迹象,对目标产生真实情感联结。根据协议,已启动"清道夫"夜莺作为备用执行者。
建议:
1.密切监控园丁,防止其警告目标
2.如园丁一周内未能完成清理,立即由夜莺接手
3.无论结果如何,园丁需要接受"再教育"
附加备注: 如陈子文的妊娠属实,且技术可复制,建议将此情报上报最高议会。这可能涉及人类繁衍模式的根本性变革,需重新评估我们的长期战略。
【议会回复】
收到。密切关注事态发展。
无论采取何种手段,陈子文和那个胎儿都不能活着离开。
这是对地球母亲的承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