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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春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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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插播一条天气预警。气象台发布强对流天气预报，预计今日午后至夜间，我市将出现雷阵雨天气。局部地区可能伴有短时强降水、雷电、大风等强对流天气……”
李大爷坐在门卫室里，一边听着收音机里沙沙作响的播报声，一边抬头看向阴沉的天空。三月的天气总是这样阴晴不定，这会儿乌云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习惯性地望向校门口。这个时间，那个总是跟他打招呼的“小龙”应该来了。果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拐角处出现，但不同的是，今天的叶云哲低着头，步子很快，像是要躲避什么。
“小龙啊，早……”李大爷张了张嘴，喊道。
叶云哲像是没听见，快步走过。他的背影有些佝偻，与往日的神采飞扬判若两人。
“真奇怪这孩子，今天怎么了？”
收音机里的播报还在继续：“……提醒市民朋友做好防范，尽量避免户外活动……”
教学楼下的梧桐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树叶的影子在地上晃动，像是一片不安分的海。叶云哲走在树荫下，耳边传来零星的议论声。那些声音像是跗骨之蛆，无论他走得多快都甩不掉。
他路过一班的教室，望见戚薇薇。如同命运的作用，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她的眼神，是怜悯，同情，疑神，感慨，失望，厌恶……
是叶云哲的自作多情。她看见叶云哲，正要打招呼，却被几个同学拉住：“薇薇，别和那种人走太近！”
眼神又很快错开。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看着叶云哲离开。叶云哲快步错开，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口翻腾。
此刻，她觉得自己做错了，自己也沦为向他心口扎下匕首的推手之一了。
“啧……”
众人第一次见到戚薇薇生气的样子，看来那位小龙王确实是伤透了薇薇的信任。
一声闷雷在远处炸响。乌云压得更低了，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叶云哲抬头看了看天色，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这样的天气，倒是很适合当下的心情。
七班的教室里，座位三三两两地空着。往常这个时候，应该是最热闹的。但今天，连早读的声音都显得稀稀落落。
魏文已经坐在位置上，正在翻看笔记。叶云哲走到座位前，发现课桌上放着一盒温热的甜牛奶。
“石子敬让我给你的。”魏文的声音很轻，“他说他在忙一些事。”
叶云哲低头看着那盒甜牛奶，喉咙突然发紧。何必要找石子敬当借口呢——宿舍楼下的那家小卖部有个暖柜。若是从那边过来，温度不会流失太多。走读的石子敬只能从校外买回来，每次早上买的热豆浆恰好能变成温豆浆。
又是一声闷雷，这次近了许多。有人开始关窗户，教室里的光线越发昏暗。叶云哲抬头望向窗外，整个天空都成了铅灰色。
“要下暴雨了。”他喃喃地说。
但他知道，比起天空中酝酿的风暴，校园里弥漫的氛围才更令人窒息。
……
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凝重。一封匿名信正躺在会议桌中央，白色的信封上写着，“关于学风问题的举报”几个字。
“这个举报信，”教导主任推了推眼镜，“提到了几个问题。首先是成绩突然提高……”
“这有什么可怀疑的？”刘兴国突然打断他，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愤怒，“我可以作证，叶云哲这次月考的进步是实打实的。每道大题的解题过程，都写得清清楚楚。”
“可是这也太突然了，”物理组的张老师说，“就像是直接从 60 分到 90 分，这不太正常吧？”
“我倒觉得很正常，”苏鹂莺开口了，她翻开手中的作业本，“你们看，这是他这个月近期的英语作业。从语法结构到词汇运用，进步是循序渐进的。这不是突击能做到的。”
“可是那些照片……”有人小声说道。
“什么照片？”刘兴国声音更大了，“不就是学生在请教问题吗？难道现在连这都要怀疑？”
教导主任轻咳一声：“问题是，为什么偏偏是高三的学姐？”
“因为许欣彤是外语社的辅导员，”苏鹂莺说，“她帮学弟学妹补习已经很久了，这也是辅导员制度创立的初衷——高三的学生主动申请担任学习类社团的辅导员，指导老师负责引导与纠正。”
“偏偏是许欣彤。她跟高一教学组的往来确实密切。”
“我们都教了许欣彤两年，她本来性子也比较开朗。主任不会还相信网上那些莫须有的东西吧？”
“但是……”
“我可以证明。”一直沉默的严巍突然开口，他从文件夹里拿出一份记录，“这是……我安排的‘观察员’的观察日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几张纸上。那是一份工工整整的记录，详细写着叶云哲每天的学习状态：
3 月 7 日，主动完成课后延伸题。
3 月 8 日，英语课上举手回答问题三次。
3 月 9 日，自习课提前完成作业，找我讨论不懂的地方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会。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闷雷，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暴雨开始砸在窗户上，发出密集的声响。
“不管怎么说，”教导主任看了看窗外阴沉的天色，“这件事还是要严肃处理。我建议……”
“先暂停所有跨年级辅导活动。”有人提议。
“取消许欣彤的辅导员资格。”另一个声音响起。
“等等，”苏鹂莺站起来，“这对学生太不公平了。我们不能因为一封匿名信，就否定他们的努力。”
“可是……”
严巍一直盯着那份观察记录，突然说：“给我三天时间。”
所有人都看向他。
“三天，”他重复道，“让我查清楚这封信的来源。在此之前，请相信我的学生。”
雨声依然在继续。严巍的目光透过雨幕，望向高一教学楼的方向。在某个教室里，一个少年正趴在桌上，肩膀微微发抖。而在他旁边，魏文正默默地写着什么。
……
最终，严巍的建议没有被接受，调查一封匿名信的作者并不妥，而且，如果花太长时间，对双方都是一种加害。只能先从叶云哲和许欣彤身上询问，
叶云哲进门前，碰上刚出来的许欣彤。对方虽是有些严肃，但见到叶云哲时，还是冲他笑着。
——有什么坎过不去的呢。本来是想这么说的，但先被许欣彤开口了。
魏文站在教导处外的走廊上。雨还在下，水汽沿着窗户的缝隙渗进来，把走廊的地面染得斑驳。下午放学时，叶云哲便被叫到了里面。他清楚地看见对方握紧的拳头在发抖。
“进去多久了？”石子敬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走廊的另一端。他的校服还在滴水，显然是冒雨赶来的。
里面突然传来重重的拍桌声，随后是教导主任拔高的声音：“你这是什么态度！”
石子敬迈出一步，却被魏文拦住。两人都清楚，现在闯进去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你到底想说什么？”教导主任的声音依然很大，“只是让你讲清楚那天……”
没有听到叶云哲的回应。
又是一阵沉默。走廊上只剩下雨声，和远处隐约的雷鸣。石子敬靠在墙上，目光紧盯着那扇门。
门突然被拉开。叶云哲面无表情地走出来，脸色苍白得吓人。看见石子敬站在走廊上，他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没什么事。”他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声音很轻，“你先回去吧。”
“小龙……”
叶云哲快步从石子敬身边走过，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他怕一旦停下来，在那个熟悉的声音面前，自己好不容易维持的坚强就会彻底崩塌。
已经放学半个小时，七班的同学们居然都在教室里等着。看见叶云哲回来，邵彬第一个冲上去：“哲哥，你猜我买到了什么！”
叶云哲抬起头，正对上邵彬得意的笑脸。那是小卖部限量的芒果奶昔，往常总是供不应求。每次叶云哲想买都得和邵彬一起去排队，两个人挤在人群里，笑着抱怨“怎么又是这么多人”。
“我……着急回家。”他急忙回到座位上，收拾起东西。只是又有几个人凑了过来。
廖深突然从后门探出头来，“今天篮球队没有训练安排哦？我找老冯拿了体育馆的钥匙，要不来一场？”
叶云哲攥紧了拳头。那是每次他心情不好，廖深都会用的方式。一场激烈的对抗赛，几个人打到汗流浃背，所有烦恼都会被甩在身后。可是现在，这份邀请却让他更加难受。
“我……得回去给叶星哲做饭吃。”
“上次借的漫画，还给你……”话还没说完，侧前方的孙文博就被邵彬戳了一下腰，“……我买了新的一卷，借你看。”
“俺发明的‘无敌草莓卷’配方，勉为其难借你咯。”白玉婷塞着一张纸到叶云哲的怀里。
“够了……”叶云哲的声音有些发抖。
这些都是他们惯常的方式。每当有人心情不好，七班总会用这些小心思去温暖对方。这是他们的默契，是他们的温柔。可现在，每一份善意都像一把刀，扎在叶云哲的心上。
“滚开……”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但他们没有离开，反而围得更近。只是，他下定了某种决心……他背起书包，大步走出教室。没有人敢拦他，就连一向强势的白玉婷也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我，不配……
在门口，他与魏文擦肩而过。雨声还在继续。魏文望着楼下，看见叶云哲冒着大雨往校门口走去。他的背影有些单薄，但步伐出奇地坚定。就好像只要走得够快，就能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甩在身后。在他身后，石子敬跟了上去。
他想做点什么，却不知道能做什么。
……
雨终于停了。叶云哲站在河边的长椅上，浑身湿透。这是他和石子敬经常来的地方，每次打完球都会在这里坐着，看着江水流淌，聊些有的没的。
河面上飘着被雨水打落的梧桐叶，在暮色中随波逐流。叶云哲抬起手，望着掌心积攒的雨水，突然笑了。他想起教导主任办公室里那些照片，一张张摆在桌上，像是在无声地控诉什么。
“叶同学，你觉得这些照片能说明什么？”教导主任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
他当时什么也没说，只是冷冷地看着那些照片。树影斑驳的长椅，许欣彤温和的笑容，他认真听讲的样子……每一张都那么真实，却被别人的恶意扭曲得面目全非。
“你知道这会影响到许欣彤吗？”教导主任加重了语气。
那一刻，他差点笑出声。他们以为他不懂吗？正是因为太懂了，所以才更痛苦。那些温暖的回忆，那些努力的时光，为什么要变成别人口中的把柄？
叶云哲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着许欣彤最后发来的那条消息：别担心，这种事情我见得多了。
“小龙……”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叶云哲没有回头。他知道那是石子敬，知道对方一定是顺着这条路找来的。毕竟，他们认识这么多年，早就摸清了对方的习惯。
石子敬踏过雨后湿滑的石板路，缓缓走近河边的长椅，在叶云哲身边坐下。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在他身边。
他突然觉得很累。从被叫去教导处，到强装冷静地离开，再到现在站在这里，他一直在紧绷着一根弦。而此刻，那根弦终于断了。
叶云哲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发不出声音。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和脸上的雨水混在一起，分不清是雨是泪。
“别说话。”石子敬轻声说，“我知道。”
是啊，他什么都知道。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强装冷漠，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独自离开，知道自己此刻有多痛苦。
就像多年前，在那个下着雨的夜晚，自己也是这样坐在这张椅子上，看着他放声哭泣。那时候的石子敬也是这样倔强，这样不愿示弱，这样……想要独自承担一切。——要是被人知道“石龙王”有这样的过去，怕是成了笑柄。
“石头……”叶云哲终于开口，声音哽咽，“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
石子敬伸出手，轻轻地握住叶云哲的手腕。叶云哲的手冰凉湿润，还在微微发抖。看着叶云哲湿透的校服，看着他因挫败而低垂的肩膀……
石子敬没有开口。他太过残忍，只是想着成为叶云哲情绪宣泄的缺口，却不想指出叶云哲“在逃避”的现实——就像他所缺席的，市联赛的决赛。
“你就是你。即使全世界都不相信你，我也站在你的身边。”
叶云哲感到眼眶湿润。石子敬总是这样，能看穿他的伪装，给予他内心所缺乏的部分——那份信任。
……
小区门口，路灯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魏文双手插在口袋里，像是已经等了很久。
叶云哲停下脚步，那一刻，魏文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中的惊讶和一丝防备。这让魏文心中一痛，但又并不意外。他知道叶云哲此刻正处于一种敏感的状态，像一只受伤的刺猬，随时准备蜷缩起来保护自己。
“今天申请回家了。”魏文淡淡地说，“想找你谈谈。”
叶云哲的心情复杂起来。他看着魏文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和衣服，知道对方是特意来找自己的。但那种被质疑、被误解的愤怒又涌了上来。过去几天里积累的委屈和不甘像是一团火，烧灼着他的理智。他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初二的时候，浑身长满了刺，随时准备反击。
——至少不想把他卷进来。
“所以，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叶云哲冷冷地问。
魏文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受伤，但很快恢复了平静：“……今天在教导处，你为什么逃跑了？”
叶云哲没料到魏文会这么直接，一时语塞。是啊，为什么要逃跑？因为害怕面对？因为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脆弱？还是因为害怕再次失望？
“我就这样也挺好的，当我的‘小龙王’，至少随心所欲。”叶云哲自嘲地笑了笑。
“……我们能证明你在改变，而且你自己也问心无愧。”魏文知道他在纠结什么。他向前走了一步，声音坚定。
“如果一开始就信任，何必我去证明呢？”叶云哲反问，语气中带着一丝尖锐。
魏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他不想告诉叶云哲，也许是他以前留给大家的印象不好，才导致现在的怀疑。虽然魏文觉得，他心知肚明。
“不是所有人都需要你证明，”魏文最终说道，“有些人，一直都相信你。”
“哦？比如谁？”叶云哲冷笑，“比如那些在背后议论我的同学？比如那些认定我作弊的老师？还是说……”他顿了顿，声音突然低下来，“……还是说，你也觉得我配不上那些进步？”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魏文的声音罕见地提高了，“从你找我学习的第一天，我就看到你有多努力。你睡眠不足的时候，我看到了；你下课在写练习题，我知道；你偷偷记单词的小本子，我都发现了！”
叶云哲愣住了，但很快回到先前的状态。“但其他人呢？”叶云哲追问，“他们的怀疑，他们的目光，他们的……污蔑。”
”其他人不重要，“魏文坚定地说，”重要的是，你自己……如果你连自己都开始怀疑，那么你才是真的输了。“
叶云哲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魏文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直指那块的地方。他的所作所为，何尝不是在怀疑自己——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资格获得这些进步，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改变。
但开口却永远是口是心非。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也不需要你的开导，”叶云哲冷冷地说，“如果你是来说教的——那么，就请右拐，沿着这条街回到大马路上，麻溜地回家！”
“叶云哲，”魏文深吸一口气，“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尽管知道这可能会激怒对方。
“我没有逃避！”——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他太清楚自己内心的恐惧了。
魏文没有说话。他看着叶云哲愤怒的脸，突然理解了他的痛苦。不是因为谣言本身，而是因为那种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摆脱标签的无力感——像是自己……
两人站在路灯下，沉默蔓延开来。最终，叶云哲转身离开，留下魏文一个人站在原地。
“今天不适合聊，”叶云哲在离开前说，“晚安，魏文。”
“晚安，”魏文轻声回应，“明天见。”
……
热水从花洒中流出，冲刷着叶云哲的头顶和身躯。他闭上眼睛，让水流带走一天的疲惫和愤怒。叶云哲最清楚却在逃避的——是自己以前的狂妄害了自己。那个初中时期的”小龙王“，那个不拘一格的问题学生，留给别人的印象太深了。想要改变这些印象，需要的不只是短暂的努力，还有持续的坚持。
他拿起手机，想给魏文发条道歉信息。他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最终，一条完整的信息也没能发出去——此刻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表达。
与此同时，魏文缓缓打开了父亲书房的门。
魏锦和正在看文件，见儿子进来，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文？怎么了？”
“父亲，”魏文深吸一口气，“我想和你聊聊——我有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
魏锦和放下手中的文件，脸上露出既讶然又欣慰的表情。这是儿子第一次在搬来东城后主动与他交谈。
“坐吧，”魏锦和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我洗耳恭听。”
魏文坐下，慢慢讲述起有关叶云哲的一切——他如何努力改变，却被谣言所困，他的愤怒和挫败，以及自己的无力感。
魏锦和静静地听着，不时点头。当魏文讲完后，他沉思了片刻，才开口：
“文，你知道为什么我选择当律师吗？”
魏文摇摇头。
“因为我相信，即使在最黑暗的时刻，真相也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魏锦和轻声说，“而我们的责任，就是帮助真相浮出水面。”
魏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的朋友遇到了困难，而你想帮他。”魏锦和继续说，“但，真相不会因为我们的焦虑而提前到来。它需要时间，需要证据，需要合适的方式。”
“那我该怎么做？”魏文问道。
魏锦和微微一笑：“首先，收集证据。不是凭空指责，而是确凿的证据。其次，找到合适的渠道反映问题。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他顿了顿，“相信你的朋友，让他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你都站在他这一边。”
“好了，大人的说教时间就到此为止吧，早点休息吧。”
魏锦和揉了揉魏文的脑袋——做出改变的不只有他这位朋友，还有他自己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