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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松木蔷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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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梁桉接到了徐家的帖子。
帖子是于诚带来的,还说徐柏昇要开车来接他,梁桉坐在酒店套房向阳的露台上,面前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他看着那张请帖思考。
那晚过后他借口出去游玩散心,从梁家大宅搬到了酒店。
请帖扔到桌子上,他对于诚说:“把我酒店地址告诉他。”
赴宴当天难得晴朗,天空蓝得叫人心醉,徐柏昇开了辆劳斯莱斯曜影。梁桉记得上回在茶楼见徐柏昇,对方的座驾是辆魅影。
他直觉徐柏昇不是行事高调之人,因此当他看到曜影的顶篷放下来,徐柏昇抄手站在旁边,泰然自若地接受路人注目时,又觉得自己看人真的是不太准。
他没就车的话题问徐柏昇,就像徐柏昇也没问他为什么要来酒店住,也算某种意义上的心照不宣。
到徐家,梁桉下车,眼前的宅院被高大挺拔的树木环绕,宛如原始森林,满目森然并没叫人心情舒畅,反而叫梁桉下意识裹紧外套。徐柏昇看他一眼,说:“进去吧。”
午饭已经备好,徐昭也在,梁桉问过好,奉上一套紫砂茶壶。徐昭旁边还站着一个女人,梁桉知道这是徐木棠的母亲,他笑着喊阿姨。
李杺也笑:“还喊阿姨?很快就要跟柏昇一起叫舅妈了。”
徐棣不在,李杺就坐到了他的位置,梁桉坐在徐柏昇旁边。梁桉自小长在富贵之家,明白这样一家子坐在一起吃饭,看似钟鸣鼎食一团和气,实则处处都得小心应付,最累心。
他打起精神。
不过梁桉打小就擅长这些场面功夫,尤其面对长辈,嘴甜但不谄媚,身上有股叫人向往的、不染世尘的稚气,会叫人觉得他很真诚,是真的用心在听然后认真回应。
徐柏昇听他跟李杺讨论她今天戴的项链,宝格丽的高级定制。他目光侧移,看到梁桉聚精会神在听,嘴角往上翘着,眼神明亮专注,没有动筷子更没有看手机或者旁边,同李杺说话就会一直微笑看她,笑容比她脖子上那颗8克拉的鸽血红还要夺目。
视线无声往下,落在梁桉左耳上。徐柏昇注意到他没戴耳钉,头发扎成松散随性的低马尾,还落了好些毛茸茸的碎发在下面。
徐柏昇又去看李杺,李杺显得很高兴,至少他从没在李杺脸上看到过这种放松的笑容。
很快,话题又转到梁桉在欧洲的旅行,梁桉说到他有年去瑞士滑雪,在阿尔卑斯山下一个小镇住过一段时间。
徐昭问徐柏昇:“柏昇,你是不是也去过?”
徐昭眼神略微不满,似乎在责怪他话少,怠慢了客人。
徐柏昇于是转朝梁桉,露出一个虚假的笑容,回答依旧简短:“是,我去过。”
他知道梁桉说的那地方,不过他可不是去度假,而是追着客户谈合同,那年冬天格林德瓦特别冷,他在人家别墅门口站了三个小时才被允许入内,最终敲定了那份在徐昭看来也无望达成的合约。
代价是双腿近乎失去知觉,回来滨港后就住进医院。
实际上梁桉去过的大部分地方,徐柏昇都去过,他有三本护照,每一本都盖满了不同国家的印戳,但绝大部分地方他没什么印象,因为他是带着任务去的,每一次能否完成以及完成的质量,直接决定他在徐氏寰亚的地位。
他基本全天呆在酒店或者谈判会场,如果梁桉想聊聊凌晨四点从高空俯瞰下去的夜景,那他倒是有发言权。
徐柏昇注意到梁桉安静了几秒钟,不知道在想什么,很快也扬起笑容对徐昭说:“柏昇肯定是去谈生意的吧,那么辛苦估计也没时间好好逛一逛。”
徐柏昇挑了下眉,梁桉的笑容看起来比他真诚许多,话里维护的意味更叫他意外。
李杺接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梁桉的到来而心情愉悦,比平时少了讥讽多了随和:“柏昇这几年去过的地方也不少。”
徐柏昇谦虚:“应该没有梁桉多。”
梁桉往他看一眼,笑了笑,这回没接话了。
徐昭这天也很高兴,用他的小叶紫檀碗比平时多盛了半碗饭。徐昭吃完饭要休息,让徐柏昇带梁桉在花园里走走。
宽大的草坪当中有块菜地,是徐昭吩咐种的,园丁正在除草。梁桉似乎很感兴趣,走到旁边蹲下,不时问一些问题。徐柏昇就看他白皙细长的手指在那嫩生生的蒜苗叶子上拨弄。
“这是青蒜。”徐柏昇突然插话,“旁边的是葱。”
梁桉抬起头,午后温和的阳光在他光洁的面庞上肆意晃荡,他说:“蒜和葱,我还是能分得清的。”
徐柏昇意味不明地笑笑,他回家吃饭也穿正式西装,衬得身材高大,笑容也很绅士。
两人继续往花园深处走,徐柏昇无疑很能沉得住气,一路上顾左右而言他,梁桉却没那么耐心。走到无人处,他停下,转朝徐柏昇说:“徐先生,我想问问你对结婚的事怎么看。”
“我们两个人,”梁桉看着他的眼睛挑明,“结婚。”
徐柏昇没有回避地也看着他:“你觉得呢?”
“是我先问你的。”梁桉说。
徐柏昇嘴角擒笑,仿佛含着一丝嘲弄,或许还有其他,梁桉来不及分辨,听到他说:“长辈有命,我觉得我们意见的份量并不重。”
“你不愿意?”
徐柏昇反问:“难道说你愿意?”
“对。”梁桉说,“我愿意。”
徐柏昇诧异地看着他。
梁桉反而扭脸去看前方了,住在酒店的这些天,虽然有保镖驻守,但他每晚都要仔细检查门锁才能入睡。他感到害怕,害怕某天他会赤身裸体在自己完全不认识的地方醒来,枕边躺着梁琨或梁瑛帮他安排的陌生人。
不论他的大伯还是姑姑,很明显都想借他跟其他人联姻来获利,与其惴惴不安地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跟徐柏昇结婚,就算没有感情,至少他还能获得徐家的庇护。
起初他不明白为什么梁启仁在临终前还费心安排他的婚事,现在隐约懂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梁启仁单独看好徐柏昇,但梁启仁一定有他的道理。他最亲爱的爷爷不会害他。
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梁桉心里发酸,说:“这是我爷爷的临终愿望。”
徐柏昇却道:“那是你爷爷,不是我爷爷。”
梁桉突然转头盯他,室外优越的光线叫徐柏昇看清了他左耳上的那个耳洞,好像润白玉佩上一点调皮的灰褐。
梁桉神情愤然,语气也激烈起来:“所以你就恶意打压我们的股价?”
“我爷爷住院那段时间梁氏的股票就在跌,我查过,买入最多的是两个机构,一个注册地在荷兰,另外一家注册地在比利时,这么巧,这两家机构七拐八绕的,实际控制人都是开曼的一家基金会。”
“那么徐先生你猜猜看,”梁桉歪过头,顶着一张纯真的脸,以懵懂的语气咄咄质问徐柏昇,“这家基金会的控制人又是谁?”
在酒店的那几天梁桉没闲着,他个性不善迂回,直接了当,眼睛紧盯徐柏昇的反应。
徐柏昇着实感到惊讶,他自以为藏得够深,连徐昭都没发现的事梁桉竟然能查到。这两家机构的确是他幕后操控,周琮彦不过被他推到台前,便宜行事。
看来这位梁家小少爷不是空有外表。
徐柏昇表情依旧十分平静,好整以暇看着梁桉因为激动而发红的脸:“商场无父子,换做其他人也会这么做,就算是梁董也一样。 ”濒死的鲨鱼谁都想咬一口,这是人性。
梁桉激烈地反驳他:“我爷爷一定不会,他从小就教我,做生意不能只讲利,更要讲义!”
徐柏昇无所谓地耸动肩膀:“在我这里一向是利字先行。”
“你这是趁虚而入的小人行为!”
梁桉自觉失言,抿紧嘴唇看着徐柏昇。徐柏昇脸色不复刚才淡然,觉得没必要解释,他也不屑去解释,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说:“我没有赶尽杀绝,否则梁氏股价能那么快稳住?你不会真以为是靠你那个没用的大伯吧。”
话已至此,徐柏昇也懒得兜圈子,语气冷淡:“恕我直言,梁公子,虽然我们指腹为婚,但那都是老黄历了。梁董已经驾鹤西游,你现在做什么他都看不到,你大可以继承遗产一走了之,我相信足够你挥霍,实在没必要留在滨港跟一个没有好感的陌生人强行捆绑在一起。”
梁桉冷笑:“你看得出我对你没好感了?”
“你的眼神告诉我了。”徐柏昇说,“因为第一次见面我迟到了。”
“呵。”梁桉道,“我的气量比你想的要大得多。”
一时无人开口,气氛僵持不下。徐柏昇余光瞥见刚才的园丁拿着大剪刀朝他们走来,似乎察觉气氛不对而紧张止步。
徐柏昇于是抬起手抵住梁桉后背,语气温和,英俊的面庞也重新挂上笑容:“走,我带你再去前面转转。”
梁桉觑他,被他的手掌推着往前。
走到花园深处,松木环绕出一方幽深,一蔓玫色蔷薇别出心裁地攀援而上,纤细的枝条与粗壮的树干相互缠绕,松柏的清香也与淡雅的花香难分彼此。
梁桉深呼吸,平静了下来,对徐柏昇说:“与其说是结婚,不如说我们合作。”
徐柏昇的手离开了梁桉的后背,他牵起嘴角:“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梁桉来之前想过很多遍,他握紧手指,对徐柏昇说,也是对天上的梁启仁说:“我会进公司。”
“我知道你需要远洋航线,只要我能站稳脚跟,我可以在互利互惠的基础上给你牵线。”
他说着,往徐柏昇看一眼:“我也知道你的野心不止于只做徐氏寰亚的副总,你放心,你的秘密我不会说出去,而且据我所知,只要结了婚,你就能自动获得一定比例的家族股份。反正都要结婚,不如跟我。”
徐柏昇垂着眼,梁桉这才发现他睫毛好长,尾部往上翘,孩子似的纯然。徐柏昇似乎在认真思考,片刻后抬起头:“很有道理,但你似乎忽略了一点。”
梁桉自认将方方面面想得够清楚了,他皱眉:“什么?”
徐柏昇看着他,缓缓说道:“如果我已经心有所属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