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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 9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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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幽之地的天空永远阴沉，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会坠落下来。
玄宸站在悬崖边缘，银白帝袍在阴冷的风中猎猎作响，束发的玉冠泛着冰冷的光泽。
他凝视着前方那道飘忽的身影，指尖凝聚的灵力如星辰般闪烁。
“站住。”
他的声音不大，却穿透了层层迷雾，清晰地传送到了前面女子的耳边。
神女的身影微微一滞，缓缓转过身来。
此时的神女，不似方才应战魔神时通体流光，一身的神圣光芒已敛去，只是素白长裙上仍留有一丝流转着星河般的光晕。
此时的她，看起来与一般的女子无异。
“帝君何必穷追不舍？”
神女声音清越，却带着几分玩味：“我不过是前往九幽，看看那株青莲罢了。”
玄宸缓步向前，足尖轻点虚空，如履平地。
“九幽魔气异动，你行踪诡秘，本君作为天族帝君，肩负神罚职责，自然要查个明白。”
神女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玄宸读不懂的情绪。
“四千年了，你还是这般固执。”
其实，她早就认出了他，而他，对她仍是处于迷茫的状态。她倒要看看，他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会认出她来。
现在，她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等。
四千年。
这个数字如利刃般刺入玄宸心脏，刺疼了他。
如此说来，他四千年前就认识了神女？
他看着那张似曾相识的脸，是姜离，又不是姜离，识海倾覆，一片混乱。
面前的神女，眉如远山含黛，眸若秋水凝霜，眼角的泪恙点出无限神韵。
玄宸呼吸一窒，胸腔中似有什么东西在疯狂跳动，撞击着肋骨，疼痛又甜蜜。
“宸儿，你不记得我了？”
神女看着他，轻声问道，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宸儿......
这个称呼如惊雷炸响在玄宸脑海里。
已经多少年没人这样唤他了？
自他成为帝君，三界众生皆尊称一声“帝君”，就连年迈的老仙君也客客气气地唤他“玄宸仙君”。
一种莫名的疼痛从心底泛起。
“你是......”玄宸只觉得喉头发紧。
心底泛起的那股莫名的疼痛，四下扩散开来，一直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神女，是叫姜离，或者说，她真正的名字是......
“四千年前，你与魔神罗睺决战于九幽之渊。”
她的声音轻柔，却字字如刀：“你重伤坠落，是谁救了你？是谁与你签订血契？是谁渡你神力助你打败魔神，最终神格碎裂，消散于天地之间？”
她在一步一步点醒他。
玄宸脑中轰然作响，一些破碎的画面闪现而过。
黑暗、疼痛、温暖的手、金色的光、撕心裂肺的呼喊......
血契…
神格碎裂…
玄宸按住太阳穴，那里突突跳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不，.不可能......”
神女上前一步，伸手轻触他的眉心。
她的指尖冰凉，却让玄宸感到一阵灼热。
“司命给你下的断念符咒，虽然可以封印你的记忆，但是你体内流淌着我的神力，早已经打破了封印。只是你现在识海中的封印，偏偏是你自己封印的。”
神女深深叹息：“或许，是我错了，你既是自己不愿想起来，那就遂了你的愿吧。”
玄宸心神俱震，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神女，她说的话，在他听来，简直是匪夷所思。
那断念封印，是自己封上去的？
也就是说，他自己封印了他自己么？
怎么可能？
刹那间，一道金光自玄宸眉心迸发，他痛苦地闭上眼，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
四千年前，九幽深渊。
魔神残魂苏醒，三界震动。
他奉父君昊天帝尊之命前去镇压，却低估了魔神的实力。
那一战，天昏地暗。
玄宸记得自己被魔神一掌击穿胸口，神血酒落长空。他从万丈高处坠落，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骨骼碎裂的脆响。
九幽之地的阴冷之气如刀割般侵蚀着他的身体，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在无尽的黑暗中，他感受到了一丝温暖，心头升起一丝希望。
“坚持住。”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勉强睁开眼，看到一张模糊的脸。
女子眉心有金色神纹，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她将手按在他血流不止的伤口上，金光流转间，伤口竟开始愈合。
“你是......谁？”
他气若游丝地问。
“灼华。”女子简短回答，声音如清泉击石，“别说话，魔神残魂还在附近。”
后来发生了什么?记忆有些模糊。
他只记得自己与这位名叫灼华的神女在深渊底部的一株硕大的青莲里，躲藏了整整一年。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九幽时间过得很缓慢，也是按着人间的日子来，也是一年。
对于天上，也不过晃晃悠悠过了一日罢了。
神女还是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她只是告诉他，她是神境的神女，并没有告诉他，她不是别人，她是真正神境的主宰——混沌神女。
她每日为他疗伤，给他讲述三界外的故事。
她说她本是上古神族，因一场大战神魂被击碎，只剩一缕残魄栖息于九幽之地。
玄宸渐渐发现，灼华虽然清冷，眼中却总含/着若有若无的忧伤。每当月圆之夜，她的身影会变得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这时她总是独自坐在青莲下，望着那轮血月出神。
“你在看什么？”
某个月夜，伤势好转的玄宸走到她身旁坐下。
灼华微微一惊，随即恢复平静。
“看月亮。”
灼华的声音轻轻的，似乎怕惊扰了什么：“神族的月亮是金色的，不像这里，红得像是浸透了血。”
玄宸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九幽的血月确实诡异非常。
“你想家了？”
灼华沉默良久，才道：“神境坍塌，我没有家了。神族早已不复存在，我是最后一个。”
其实，神女当时说得不甚明白，神境塌了，神族殒落，但是，神是不死不灭的，需万年方能重聚神魂重新回归。有的，甚至需要更长时间。
玄宸心头一紧，突然握住她冰凉的手。“等消灭了魔神，你跟我回天界吧。”
灼华抽回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
“不可能的，宸儿。我是将死之人，我的神魂已消散，不过还有使命未完成，所以这一缕残魄苟延残喘罢了。”
是啊，重聚神魂需万年之久，这谁能等得了，所以，当时神女的回答，并不打算给玄宸等待的机会。
“我不在乎！”
年轻的玄宸执拗地说：“我喜欢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灼华怔住了。
月光下，她的面容显得格外苍白：“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神境在九重天外，一般仙级难以抵达。
那里是自由的天地，没有天族诸多的束缚。神族只有使命，以身殉道那是常事，因而没有人族与仙族那么多的牵牵绊绊。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玄宸坚定地点头：“我喜欢你，灼华。从你救我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是我此生唯一想要找的人。”
灼华眼中泛起涟漪，却仍固执摇头：“宸儿，别说傻话，你是天界太子，将来要继承帝尊之位。而我不过是一缕游魂，迟早会消散于天地间。”
言下之意是说，他们即便在一起了，也不会长久。因为，她终会消散。
而且，天族需要一位长久的天后来坐镇，来稳定天庭，像她这样，指不定哪天消散了，那是会给天庭带来动荡的。
“我不在乎身份地位。”
玄宸打断她：“若不能与你相守，那帝君之位对我而言，毫无意义。”
那夜之后，两人的关系微妙地改变了。
灼华不再拒绝玄宸的靠近，有时甚至会对他露出浅浅的笑容。
玄宸发现，她笑起来时，眼角的泪痣会微微上扬，像是蝴蝶振翅欲飞，非常的迷人。
某日，灼华神色凝重地告诉他，必须尽快消灭魔神残魂，否则三界将有大难。
“但我现在的力量不够。”
玄宸懊恼地说：“我的伤还未痊愈，而魔神的力量似乎在不断增强。我们没有胜算，冒然出击无异于以卵击石。”
灼华沉默良久，突然道：“我可以与你签订成婚血契，渡你一缕神力。”
成婚血契？
玄宸皱眉：“那不是魔族禁术吗？”
“血契是禁术，但也是唯一能短时间内快速提升你力量的方法。”
灼华道：“我是神族残魄，体内神力虽不完整，却足够助你对抗魔神。”
顿了一下，灼华目露忧虑：“我们现在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了，不然的话，我们也唯有等魔神打过来，坐以待毙了。”
玄宸自己也清楚，那真是当时唯一可行的办法。
“那对你会有损害吗？”他敏锐地问。
灼华避开他的目光：“会消耗一些神力，但无妨。守护三界，本就是......我们神族的职责所在。”
玄宸没有察觉她话中的迟疑。
年轻气盛的他只想尽快消灭魔神，然后带灼华离开这个阴冷的地方。
契成的那晚，玄宸清晰地记得，自己浑身上一股强大的力量流遍全身，与此同时，一种奇妙的联系在他与灼华之间建立起来。
“从此以后，你我性命相连。”
灼华轻声说，脸色苍白如纸：“若我死，你会感应到。若你亡，我也会知晓。”
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再次迎战魔神的时候，灼华竟会自碎神格，把神力与神息注入他的体内。
而他，借助混沌神女的神力与神息，最终击败了魔神。
他疯狂地呼唤着她的名字，但是，她还是最终消散在了他的面前。
在最后的时刻，她伸手抚摸/他的脸：“不要哭，宸儿，我本就是将死之人......能遇见你，已经没有遗憾了。”
“不要！你不要离开我！”
他泪如雨下，紧紧抱住她越来越轻的身：“我们约定过的，要一起回天界，要永远在一起...... ”
灼华在他怀中渐渐化为点点金光。
“记住......我爱你。”
最后一丝金光消散在空气中，玄宸跪在地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他疯狂地搜寻整个九幽之地，却再也找不到她的踪迹。
回到天界后，等待他的是父君的雷霆之怒。
昊天帝尊感知到他身上沾染的魔气，更愤怒于他竟敢使用魔族禁术。
“逆子!”
昊天帝尊怒不可遏地发难于他：“身为天界太子，竟与魔族勾结！不以身殒，反而去结什么血契，以求得苟活，有悖天道！”
“不是的，父君！”
玄宸试图解释，但在父君听来，无异于狡辨：“是神女灼华救了我，她不是魔族！儿臣没有贪生怕死，勾结魔族。”
“神女？”
他的任何解释都是徒劳，父君并不相信他。
昊天帝尊冷笑：“上古神族早已灭绝，哪来的神女？分明是魔族妖女蛊惑于你！你却拿神族来当托词。”
无论玄宸如何解释，昊天帝尊都不相信。最终，他被判以酷烈神罚——八道灭魂天雷。
天雷加身的那一刻，玄宸几乎被劈得魂飞魄散。
每一道雷都像是要将他撕成碎片，痛苦得让他恨不得立刻死去。但他咬牙挺住了，因为心中还有一个执念，那就是他还想再去找她，他还想再见到她。
若他就此死去，这世上就再无人记得她了。
八道天雷过后，他形若焦炭，奄奄一息。
父君仍余怒未息，用断念符封印他的神识，又将他囚禁在极寒冰狱五百年。
在那刺骨的寒冷中，他每日都在回忆与灼华相处的点点滴滴，那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温暖。
他被囚禁于冰狱出不去，他便对自己狠了心，忍受住极度的痛楚，撕裂了神魂，放于天地间，去探寻她的踪影。
可是，任凭他怎么搜索，这天地间，再没了她的影子。
他终于心灰意冷，他记忆力极好，过目不忘。他默出了以往看过的断念符咒，亲手打入了自己的识海。
亲眼目睹灼华消散的痛苦太过深刻，他潜意识里选择了逃避——忘记，或许就不会那么痛了。
记忆如潮水般回归，玄宸猛地睁开眼，已是泪流满面。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眼前女子的脸，却又怕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灼华......”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真的是你吗？你真的回来了吗？”
灼华眼中泪珠滚落，那是喜极而泣的泪水：“宸儿，你终于想起来了。”
玄宸再也控制不住，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四千年的思念，四千年的寻觅，四千年的等待，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归处。
他抱得那么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再不分离。
“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
他声音哽咽，不见平日帝君的威严：“你说缘尽于此，却不知我寻遍三界......”
灼华在他怀中轻/颤：“我不得不走。签订血契后，我的神格已经支撑不住了。若继续留在你身边，让你亲眼看到我的消散，只会让你更加痛苦......”
“我还不是一样看到了？”玄宸低声道。
其实他心里明白，灼华是想自己静悄悄的消失的，但是他当时疯了，疯狂地寻她，这才撞见了她消散的那一刻。
“那你现在呢？”
玄宸稍稍松开她，捧起她的脸，仔细端详：“为何又以姜离的身份出现？你的神格不是已经......”
“当年消散的只是我的身/躯。”
灼华道：“神格虽碎，但元神未灭。万年神魂重聚的时刻并未到，如若不是你用你的一缕神魂化成金水，浇灌转生树的话，或许我并没有这么快回归。”
玄宸突然想起什么：“你说断念符的封印是我自己封印的，是我自己不愿打破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灼华点头：“我渡你的那缕神力，足以冲破任何封印。四千年来，是你潜意识里害怕记起后会再次面对失去我的痛苦，所以才......”
玄宸沉默良久，突然笑了，笑容中带着几分自嘲：“原来如此。我总觉得自己在寻找什么，却不知究竟是何物。现在明白了，我是在找你，却又怕找到你后，会再次面对离别。”
他说着，泪水再次滑落：“灼华，你可知这四千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每当夜深人静，我总会梦见一双眼睛，却看不清主人的模样。我走遍三界，寻遍每一个角落，却始终找不到那个模糊的身影。”
灼华眼中泪光闪动：“宸儿，你受苦了。”
她没有想到，她真的没有想到，为了她，他吃了那么多的苦。
“不要再离开了。”
玄宸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沉而坚定：“四千年前我无力挽留，但现不同了，我可以向你保证，若天界容不下你，我便不做这个帝君。若三界不容我们，我便与你同去天涯海角。”
神女摇头：“宸儿，你已是帝君，肩负三界重任，不可意气用事。”
“没有你的三界，与我何干？”
玄宸声音哽咽：“灼华，这四千年，我虽不记得你，心却从未停止思念。每每午夜梦回，总觉胸口空落，如今才知，那是缺了你。”
九幽之地的阴风不知何时停了，天空中竟飘起了细雪。雪花落在灼华的发间，如点点星辰。
玄宸伸手轻拂，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世间至宝。
“这一次，换我来守护你。”
他轻声说道：“无论前路如何，我们一起面对。”
灼华望着他坚毅的眉眼，一股从未有过的安心沁入心底。
她终于点了点头。
她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好，我答应你，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玄宸心中一震，四千年的等待在这一刻得到了回应。他低头加深这个吻，仿佛要将四千年的思念全部都倾注其中。
远处，九幽的魔气悄然退散。
深渊之底，一朵金色的小花破土而出，在风雪中轻轻摇曳，
那是传说中只开在真心相爱之人面前的“相思断肠花”，千年发芽，千年生长，千年开花。
而这一朵，恰好开了四千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