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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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悖德恋情开始的初期,像一段从绝望深渊里偷来的、浸着蜜糖与砒霜的时光。他们贪婪地汲取着对方的温暖与存在,用身体的亲密和无声的默契,笨拙地搭建着一个只属于他们二人的、脆弱而温暖的巢穴,试图以此对抗全世界的寒冷,也暂时遗忘那悬于头顶、名为“现实”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这甜蜜是如此的来之不易,以至于他们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如同捧着两捧随时会从指缝漏走的清水,每一次轻微的晃动都让他们心惊胆战。
林怀瑾推掉了几乎所有可以推脱的工作邀约,将经纪人的催促和外界的好奇隔绝在手机之外。他的世界前所未有地缩小,又前所未有地充盈。清晨,他们会在洒满阳光的厨房里并肩准备早餐,林怀瑾煎蛋,林怀瑜就负责烤吐司和热牛奶。这个过程往往进行得很慢,因为他们会时不时因为传递东西而指尖相触,那短暂的、微小的接触像带着细微的电流,让两人都迅速缩回手,脸颊泛起不易察觉的红晕,眼神慌乱地移开,却又在下一秒忍不住偷偷交汇,在空气中碰撞出无声的火花。林怀瑜甚至会因为哥哥靠近他拿橱柜里的杯子时,身上传来的那股熟悉的、清冽干净的气息而微微失神,差点将牛奶煮溢。林怀瑾则会默不作声地接过他手中快要倾覆的锅子,动作自然流畅,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只是那微微抿紧的唇线和偶尔滚动一下的喉结,泄露了他内心同样不平静的波澜。空气中弥漫着烤面包的焦香、草莓酱的甜腻,以及一种隐秘的、带着负罪感却又让人沉溺的羞赧。
白天,林怀瑾会待在书房看剧本——他无法完全停止工作,那是他赖以生存也是背负巨大压力的来源——而林怀瑜则大部分时间待在画室。但不同于以往的封闭和痛苦,他现在作画时,嘴角会时不时泛起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小的弧度。他的调色盘上开始出现一些以往不曾有过的、胆怯却又固执的色彩,一抹极其微弱的暖黄,一丝小心翼翼的绯红,试图与他惯用的沉郁蓝灰调和,形成一种奇异的、充满张力的色调。有时,林怀瑾会端着一杯温水,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沉默地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并不靠近,也不点评,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画布,以及画布前那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单薄而专注的身影。那目光沉静而专注,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深沉怜爱、无法言说的担忧、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占有欲的情绪。林怀瑜即使背对着,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的重量,那让他背脊微微发烫,心跳失序,笔下的色彩也仿佛被注入了某种不安的、悸动的生命力,变得更加大胆和浓郁,却又带着一种摇摇欲坠的脆弱感。他们之间很少用语言交流,往往只是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就能明了对方此刻的心绪。这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在这种悖德的关系下,显得既珍贵又令人心酸。
夜晚,是他们最安宁也最亲密的时刻。他们会相拥在沙发上看一些节奏缓慢的、台词稀少的文艺片,屏幕的光影在他们脸上明明灭灭。林怀瑜常常看到一半就会因为白天的情绪消耗和精神上的放松而歪头睡着,脑袋自然而然地滑落到哥哥的肩上,寻求着一个最安稳的栖息地。林怀瑾便会立刻调整姿势,将手臂环得更紧些,让他靠得更舒服,然后便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守护珍宝的雕像,直到电影结束,片尾曲响起,半边身体僵硬麻木得失去知觉,也舍不得惊醒怀中人清浅而平稳的呼吸。他会就着昏暗的光线,长时间地凝视弟弟熟睡的容颜,那毫无防备的、依恋的姿态,像最锋利的刀刃,同时切割着他的心脏,带来极致的痛楚与极致的满足。他知道自己走在一条万劫不复的路上,怀中这份温暖是他唯一的救赎,也是他无法挣脱的枷锁。
这种近乎与世隔绝的、病态的甜蜜,像一层温暖而脆弱的光晕,暂时包裹住了两人千疮百孔的灵魂。林怀瑜的抑郁症似乎有了一丝缓和的迹象,他哭泣的次数变少了,噩梦也不再每夜造访,甚至偶尔会在哥哥用笨拙的、尝试性的话语刻意逗弄时,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真实的、带着些许腼腆的浅笑。那笑容如同阴霾天空中偶尔撕裂云层的一缕阳光,虽然短暂,却足以照亮林怀瑾内心最灰暗的角落。而林怀瑾身上那种冰冷的、趋于自我毁灭的死气,也被这种日常的、细碎的温暖稍稍驱散,虽然眼底的疲惫和更深层的、对于未来的忧虑从未真正散去,如同海面下的冰山,潜藏着巨大的危险,但至少,他不再整日将自己锁在书房与绝望为伴,他有了牵挂,有了一个需要他守护的、脆弱不堪的世界。
然而,象牙塔终究是脆弱的,外界的风雨总会寻隙而入,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轻易撕裂这层精心维持的假象。
这天下午,天色阴沉,乌云低垂,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沉闷气息。林怀瑾接到了一个无法推拒的电话。是他主演的那部《溺亡的月亮》的导演亲自打来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亲切和压力。电影即将进入后期宣传期,一个非常重要的电影节开幕红毯及后续的酒会,制片方和投资方点名要求他必须出席,这关系到电影的宣传声势和后续资源的维系,甚至隐隐暗示,这关乎他未来在圈内的口碑和地位。
挂断电话后,林怀瑾在书房里沉默了许久。他没有开灯,房间里昏暗如同黄昏,只有窗外灰蒙蒙的天光映照着他晦暗不明的侧脸。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如同蚂蚁般渺小的行人和车辆,感觉自己仿佛也被困在了一个无形的、巨大的牢笼之中。他走到画室门口,没有进去,只是倚在门框上,看着里面正对着画布发呆的弟弟。林怀瑜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回过头,对他露出一个带着全然的、不设防的依赖的、柔软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丝毫阴霾,仿佛他们的世界真的可以永远这样隔绝下去。
那一刻,林怀瑾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尖锐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几乎要立刻回拨电话,编造一个无论多么拙劣的理由来拒绝这个将他拖回现实世界的邀约。但他不能。他不仅是林怀瑜的哥哥、恋人,他也是演员林怀瑾,背负着合约、人情和整个团队的利益,他是一架庞大机器上的一个齿轮,无法轻易脱轨。更重要的是,他需要这份工作带来的收入和影响力,这是他能够为怀瑜提供相对安稳生活的基础,尽管这基础本身也摇摇欲坠。
晚上,两人坐在餐桌前吃饭时,气氛比往常要沉默一些。窗外的雨终于下了起来,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玻璃窗,像是无数细小的、催促的鼓点。林怀瑾尽量用平淡的、听不出波澜的语气提起了这件事。
“……后天晚上,有个活动,需要出席一下。”他夹了一筷子弟弟喜欢吃的清炒莴笋放到他碗里,目光却停留在自己面前的碗碟上,没有看他的眼睛,仿佛那洁白的瓷器上有着什么极其吸引人的图案。
林怀瑜正在小口喝汤的动作顿住了。汤匙落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他抬起头,看向哥哥,眼神里那一瞬间闪过的惊慌和恐惧,如同受惊的鸟儿,没有逃过林怀瑾即使没有直视也能清晰感知的余光。
“一定要去吗?”他的声音很小,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像风中摇曳的蛛丝。那个星光熠熠、觥筹交错的世界,对他而言,意味着疏离、孤独,无数双探究的眼睛,以及……可能会失去哥哥的巨大恐慌。他害怕哥哥一旦重新踏入那片光海,就会被那些浮华和虚伪再次吞噬,变回那个他无法触及的、冰冷的、戴着完美面具的明星,害怕这偷来的、如同偷尝禁果般珍贵而脆弱的温暖时光,会像阳光下的泡沫一样,就此碎裂,消失无踪。
“嗯。”林怀瑾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也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很重要,推不掉。”他看到弟弟迅速黯淡下去的眼神,那光芒的消逝如此迅速,如同被狂风骤雨扑灭的烛火,让他心里一阵剧烈的抽痛。他看到弟弟微微抿起的、失去血色的嘴唇,那倔强又无助的姿态,几乎要击溃他所有的理智。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越过餐桌,覆盖在弟弟放在桌面、微微蜷起、指节泛白的手上,轻轻握住。那手的冰凉触感让他心头一颤。他用力握紧,试图将自己掌心的温度传递过去,语气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急切和安抚,像是在说服弟弟,也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那颗同样惶惑不安的心,“只是去露个面,应酬一下,很快就回来。”他重复着,像是在立下一个至关重要的誓言,“我保证,怀瑜。酒会我不待多久,找个机会就离开。”
林怀瑜感受着哥哥掌心传来的、干燥而坚定的温暖,那温度似乎带着某种力量,稍稍驱散了他心中盘踞的冰冷恐慌。他低下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哥哥修长的手指紧紧包裹着他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他反手用力握住哥哥的手,仿佛那是他在汹涌浪潮中唯一的浮木。他用力点了点头,抬起眼,努力挤出一个勉强的、带着水光的笑容,那笑容看起来比哭泣更让人心疼:“……好。我等你回来。”
他告诉自己不能太自私,不能像藤蔓一样将哥哥完全缠绕窒息。哥哥有他的工作和不得不面对的世界。他只是……太害怕失去了。失去这片刻的温暖,等同于失去他赖以生存的氧气。
活动当天,从下午开始,林怀瑜就显得异常的焦躁和坐立不安。他无法专心作画,颜料在调色盘上干涸结块也浑然不觉。他在画室和客厅之间来回踱步,像一只被困在笼中的兽,每一次脚步都踩在自己纷乱的心跳上。他看着公寓里逐渐变得“热闹”起来——哥哥的造型师、助理、经纪人李姐陆续到来,带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和衣物。他看着哥哥被众人包围,换上那身昂贵而挺括的定制礼服,打理头发,脸上被施以薄薄的粉底,勾勒出更加立体精致的轮廓……那个在众人环绕下、神情淡漠、疏离、任由摆布的哥哥,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陌生感和令人心悸的距离感。仿佛那个会在清晨系着围裙给他做煎蛋、会笨拙地揉他头发、会在深夜紧紧拥抱他给予他无声安慰的哥哥,正在被一层层华丽的、冰冷的包装覆盖、拖走,离他越来越远。他站在客厅的阴影里,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被隔绝在外的旁观者。
林怀瑾透过梳妆台前明亮的镜子,清晰地看到了弟弟倚在门框上,那不安而眷恋的、仿佛即将被遗弃的眼神。那眼神像一根针,刺得他坐立难安。他趁着造型师转身去取搭配的腕表和助理低声沟通流程的间隙,站起身,无视了周围其他人好奇或探究的目光,径直走到林怀瑜面前。他抬手,动作极其自然地帮弟弟理了理额前有些凌乱的、柔软的黑发,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的额角皮肤,带来一阵微小的战栗。
“别担心,”他压低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镇定和安抚,“我很快回来。你自己记得吃饭,药也要按时吃。”他仔细叮嘱着,仿佛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短暂分别。
林怀瑜点了点头,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点什么,比如“早点回来”,比如“别喝酒”,比如“我害怕”,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酸涩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能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盛满了不安的眼睛,死死地看着哥哥,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里。
最终,林怀瑾还是在经纪人李姐和助理的簇拥下,如同被潮水裹挟着,离开了公寓。门“咔哒”一声轻响合上的那一刻,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虚和熟悉的、如同跗骨之蛆的恐慌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瞬间将林怀瑜吞没。公寓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他一个人,以及窗外愈发密集的雨声。他慢慢地蜷缩进沙发里,紧紧抱着哥哥换下来的、还残留着他独特清冽气息的棉质居家服,将脸深深埋进去,像一只被彻底遗弃在暴风雨中的小兽,身体微微颤抖着,死死地盯着墙壁上那座无声走动的时钟,仿佛那跳动的指针能带他走向哥哥归来的那一刻。
与此同时,电影节红毯现场,却是另一番景象。闪光灯如同永不间断的、灼目的白色闪电,疯狂地闪烁,将沉沉的夜幕点燃成虚假的白昼,几乎要灼伤人的视网膜。林怀瑾穿着那身剪裁完美的黑色丝绒礼服,走在铺着厚重红毯的台阶上,面容精致却如同戴上了一张打磨得无可挑剔的淡漠面具,唇角维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符合公众期待的、却毫无温度的疏离弧度。他熟练地应对着媒体镜头贪婪的捕捉和主持人程式化的提问,举止得体,应答流畅,无懈可击。每一个停顿,每一个眼神,都经过了精心的设计和下意识的训练。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灵魂仿佛抽离了一部分,留在了那个有着温暖灯光、弥漫着松节油气味、和弟弟安静等待的公寓里。每一次快门的咔嚓声,都像是对他内心真实的拷问;每一次旁人的靠近和触碰,都让他从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排斥和疲惫。他感觉自己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着的华丽木偶,在喧嚣中感受着刻骨的孤独。他只想快点结束这令人作呕的表演,逃离这片浮华的光海,回到他的怀瑜身边,回到那个只有他们彼此的、真实的、哪怕是充满罪孽的巢穴。
随后的酒会更是觥筹交错、虚与委蛇的名利场巅峰缩影。水晶吊灯折射出炫目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香水、雪茄和酒精混合的、令人头晕目眩的气味。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们脸上挂着模式化的笑容,交换着言不由衷的恭维与试探。林怀瑾端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冒着细微气泡的香槟,尽可能地将自己隐藏在角落里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阴影里,降低存在感。然而,他这张脸和他近期刻意低调带来的神秘感,反而让他成为了某些人眼中更具吸引力的目标。
“怀瑾,好久不见,今晚真是光彩照人啊。”一个熟悉而带着几分圆滑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居高临下的意味。
林怀瑾抬眼,是之前合作过的一位资深制片人,姓王,在圈内以眼光毒辣、手腕高超和喜好探听拿捏他人隐私闻名。
“王制片。”林怀瑾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他不想与对方多做纠缠。
王制片打量着他,晃着手中琥珀色的威士忌,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状似随意地笑道,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在林怀瑾身上扫视:“听说你最近推了不少工作,连李姐都约不到你人?好几个本子递过去都没回音。怎么,是有什么……‘特殊情况’需要照顾?”他刻意拖长了“特殊情况”四个字的音调,目光意有所指地在林怀瑾过于苍白的脸色和略显疲惫的眉眼间转了转,带着一种成年人心照不宣的、令人不适的暧昧。
林怀瑾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冰凉的杯壁与他骤然升高的体温形成鲜明对比,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巧妙地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冰冷而锐利的戾气,声音依旧努力维持着平淡:“只是前阵子拍戏消耗比较大,有些累,想休息一段时间,调整一下状态。”他试图用工作理由搪塞过去。
“哦?是吗?”王制片显然不信,他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亲昵姿态,那混合着酒气和古龙水的气味让林怀瑾胃里一阵翻腾,“我好像听说……有人前几天在城西那家很私密的画廊,看到你和你那个画家弟弟在一起,举止还挺……亲近?”他的话没有说完,故意留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空白,那个未尽的话尾和那双充满了算计与窥探欲望的眼睛,像一把淬了毒的、冰冷的匕首,精准而残忍地刺中了林怀瑾最敏感、最恐惧、最想要隐藏的神经。
他和怀瑜……被看到了?在画廊?是哪一次?他记得他只陪怀瑜去过一次,因为怀瑜说那家画廊有他喜欢的画家的展览,而且环境清静。他们当时已经很小心了,几乎没有交流,只是并肩站着看画……难道还是被有心人注意到了?看到了多少?是普通的兄弟同行,还是……看出了什么不该有的端倪?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让他四肢百骸一片冰凉,仿佛血液都在这一刻冻结。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以及血液冲上头顶带来的嗡鸣。他可以独自承受所有的诋毁和非议,哪怕身败名裂,但他绝不能将怀瑜暴露在这肮脏的、充满窥探和恶意的目光之下!怀瑜那么纯粹,那么脆弱,像一张洁白易碎的纸,任何一点污浊的笔墨都会将他彻底摧毁!他会受不了的!
“王制片,”林怀瑾猛地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出鞘的寒刃,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不容置疑的警告,猛地打断了对方那令人作呕的试探,声音冷得像是西伯利亚的冻土,瞬间将周围虚伪的热闹氛围都冻结了几分,“工作时间之外,是我的私人领域。我和我弟弟之间的事情,不劳外人费心。我不希望听到任何关于他的无端猜测和毫无根据的打扰。”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窟里捞出来的,带着凛冽的寒意,“否则,我想我们后续可能很难再有合作的基础了。”
他的语气太过冷硬决绝,眼神太过骇人,那里面翻涌的黑暗和戾气是王制片从未在这个以疏离淡漠著称的年轻演员身上看到过的。久经沙场的王制片也不由得愣了一下,脸上那虚伪的笑容瞬间僵住,闪过一丝明显的尴尬和被人当面驳斥的恼怒,但他很快掩饰过去,讪讪地笑了笑,举起酒杯:“呵呵,开个玩笑而已,怀瑾你怎么还当真了……年轻人,火气别那么大嘛。行,你忙,我去那边跟张导打个招呼。”说完,几乎是有些狼狈地转身融入了人群。
看着王制片离开的背影,林怀瑾站在原地,感觉周围的喧嚣、音乐、笑语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远去,只剩下他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和一片冰冷的、死寂的真空。他手中的酒杯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杯中金色的液体晃动着,破碎的光影映出他苍白而紧绷得如同大理石雕塑般的脸。后背的礼服已经被一层细密的冷汗浸湿,粘腻地贴在皮肤上。
裂痕,已经出现了。
窥探的眼睛,无处不在,如同隐藏在暗处的毒蛇,吐着信子,随时准备给予致命一击。
他和怀瑜这偷来的、悖德的、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的安宁,还能维持多久?这个看似坚固的象牙塔,原来早已千疮百孔,风雨飘摇。
他仰头,近乎粗暴地一口饮尽杯中那早已失去气泡、只剩下苦涩味的冰凉的酒液,那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像一道火焰,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知道,他必须得更小心,更谨慎,甚至……可能需要重新筑起一些距离,在外人面前扮演回那个与弟弟关系寻常甚至略显冷淡的哥哥,才能最大限度地保护怀瑜,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这个念头如同最残忍的刑罚,让他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几乎要直不起腰来。刚刚才拥有的温暖,难道就要亲手推开吗?
他有些踉跄地走到更偏僻的阳台,寒冷的夜风夹杂着雨丝吹在他滚烫的脸上,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亮在黑暗中有些刺眼。他想给怀瑜发条信息,告诉他这边快结束了,马上就回去。他想听到他的声音,哪怕只是一个字,也能安抚他此刻躁动不安、充满恐惧的灵魂。
然而,手指还没点开通讯录,屏幕上端就弹出了一条新消息的通知,来自经纪人李姐,发送时间是几分钟前:
【明天上午十点,公司会议室,高层要开会,详细讨论你后续的工作安排,以及……关于近期一些私下流传的、涉及你个人生活的传闻的应对策略。务必准时到场,我们需要统一口径。】
林怀瑾盯着那条信息,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铅块,砸在他的眼底,砸在他的心上。他的眼神一点点地沉了下去,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也彻底熄灭,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绝望的、冰冷的寒潭。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
他靠在冰冷的栏杆上,任由雨丝打湿他昂贵的礼服,闭上了眼睛。
疲惫,如同黑色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