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三十四章：导师的阴影 ...
-
“江顾问最后指令……必须保留所有‘异常链接’数据……此为‘理解真实’之关键……”
江叙白脑中反复回响着这段来自衍生界的备忘录信息，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敲打在他固有的认知上。江潮平，他们慈爱、睿智、一生致力于知识与教育的导师，怎么会是那个试图链接、甚至可能毁灭其他世界的“棱镜”项目的最高顾问？
“理解真实”……这听起来像是导师会说的话，他毕生都在追求各种形式的“真实”。可这追求，为何会与一个如此危险、如此不人道的项目联系在一起？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太阳穴的胀痛，那是精神力过度透支与巨大震惊共同作用的结果。他必须维持表面的平静，休息室门口那两名看守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不时扫过他，带着职业性的审视。
他微微动了动，伸手拿起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水，指尖无法控制地轻颤着。他借喝水的动作掩饰着，冰凉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却无法浇灭内心翻腾的火焰。
豆芽……小雷……
导师给他们取的名字，充满了怜爱与保护之意。那个会在雨天为他们撑伞，会在他们生病时彻夜守候，会在书桌前耐心解答他们无数个“为什么”的温和长者，他的影子，怎么会与一个冷冰冰的、谈论着“湮灭坐标点”的“最高顾问”重叠？
混乱的思绪如同被打乱的线团，他试图抓住任何一丝可能的线索。导师的书房……那些堆积如山的手稿，除了公开的学术论文，还有更多潦草的、私人性质的笔记。他曾经瞥见过一些关于“概率云塌缩”、“观测者效应宏观表现”的猜想，当时只以为是导师天马行空的哲学思辨，如今想来，那是否就是“棱镜”理论的雏形？
还有导师看着他和小雷（那个他永远失去的、活泼冲动的弟弟）时，那种复杂的、超越了单纯关爱的眼神——是了，那里面似乎总是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观察？甚至是……期待？
“咳……”一阵突如其来的、并非源于他自身的剧烈心悸让他猛地呛咳起来，水杯差点脱手。他捂住胸口，那里传来一阵尖锐的、仿佛被无形之手狠狠攥紧的痛楚，伴随着一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悲伤与愤怒。
是添尘！
共感链接那头，江添尘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地冲击过来。
“江……潮……平……”
江添尘靠着冰冷潮湿的金属箱壁，平板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失焦的瞳孔里。那三个字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他刻意尘封、用层层冷漠与暴戾封锁的记忆闸门。
“哥！报警！快走！”——那是基态界的雨夜，少年江添尘声嘶力竭的吼声，混合着歹徒的狞笑和重物击打在□□上的闷响。他看见导师（那个世界的导师）试图保护他，却被推搡开，头部重重撞在墙角，无声无息地滑倒在地，再也没能醒来。而他，被冰冷的利刃刺穿，温热的血液带着生命飞速流逝，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哥哥江叙白那张惨白绝望、布满泪痕的脸。
画面陡然切换。
“小雷，躲好！”——衍生界的暗巷，蛋糕摔在地上，奶油与果酱混着泥土。导师用并不强壮的身躯死死挡在他面前，歹徒的刀锋毫无阻碍地没入老人的身体。他清晰地记得导师回头看他那最后一眼，里面有痛楚，有关切，但更多的是让他“活下去”的决绝。然后，那片温热的血溅到了他的脸上，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死亡。
两次。都是因为保护他。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名字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个冰冷、残酷、试图抹杀他和哥哥存在的鬼地方？！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喉咙深处溢出。江添尘猛地蜷缩起身体，手臂紧紧抱住头部，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来自灵魂深处的剧痛。平板电脑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积满灰尘的地上，屏幕闪烁了几下，顽强地没有熄灭。
恨意。对歹徒的，对这不公命运的，如今，更多了一层对眼前这个冠以“江潮平”之名的、冰冷项目的恨意。是它，或者是与它相关的一切，再次将“江潮平”这个名字，变成了痛苦与失去的代名词。
剧烈的情绪波动如同海啸，通过那无形的链接，毫无保留地传递了过去。
“！”江叙白猛地攥紧了胸口处的衣物，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不仅仅是心痛，是共感将江添尘此刻正承受着的、源自精神层面的巨大创伤，同步到了他的身上。
他感受到了那种几乎要将人逼疯的愤怒，那种深可见骨的悲伤，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与绝望。
是了，对于添尘来说，“江潮平”这个名字所关联的，是两次血淋淋的、无法挽回的死亡。一次带走了导师，一次带走了他自己。无论哪个世界，结局都是破碎的。
而自己呢？自己所在的基态界，导师虽然成了植物人，但至少……还“活着”。他还有一份念想，一个可以偶尔去病床前说说话的对象。可添尘，他什么都没有了。他只有仇恨，和一座用孤独筑起的高墙。
一股强烈的酸楚涌上江叙白的鼻尖。他理解了添尘此刻的崩溃。那不是无理取闹，那是创伤后应激障碍最真实的反应。
“添尘……”他在心里无声地呼唤，试图通过链接传递去一丝安抚。但他发现，此刻自己的意念如同投入狂暴大海的石子，瞬间就被对方翻腾的情绪吞没，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共感链接变得极不稳定，时而清晰得让他能感受到对方身体因激动而产生的细微颤抖，时而又模糊扭曲，只剩下背景噪音般的痛苦嘶鸣。这种链接的波动本身，也加剧了他的精神负担，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门口的一名看守似乎注意到了他越发难看的脸色和异常的身体姿态，再次向前迈了半步，沉声问道：“江博士，您真的没事吗？是否需要叫医生？”
江叙白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感（那或许是添尘此刻真实的生理感受），抬起手，虚弱地摆了摆，声音沙哑：“没……没事。老毛病，低血糖，加上……有些头痛。休息一下就好。”
他必须稳住。如果此刻被带走检查，甚至被切断与外界（尤其是与添尘）的联系，那才是真正的绝境。他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在添尘最混乱的时候倒下。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试图去“安抚”那狂暴的情绪海啸，而是尝试着，将自己此刻的处境——被监视的困境，必须维持的伪装，以及……无论如何都会与他共同面对的坚定信念，打包成一道简单却厚重的意念，如同锚定船只的沉重铁锚，缓缓沉入那翻腾的意识之海。
【我在。】
【危险。】
【一起。】
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有最核心的信息。他相信，即使是在混乱中，添尘也能接收到。
然后，他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江潮平”这个名字带来的谜团上。衍生界的备忘录暗示导师在保护“连接”，而“棱镜”的现行管理者则倾向于毁灭。这内部的分歧，是他们可以利用的关键。
导师……您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您留下的“最后指令”，是想告诉我们什么？
“理解真实”……难道我和添尘的“连接”，就是您所追求的“真实”的一部分吗？
阴影笼罩下来，不仅仅是“棱镜”的威胁，更有来自他们最亲近、最信赖之人过往的谜团。这阴影如此沉重，几乎令人窒息。
“……一起……”
一个微弱却异常坚定的意念，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一缕阳光，艰难地抵达了江添尘几乎被负面情绪完全占据的意识。
不是安抚，不是劝解，而是简单的陈述。
【我在】——你不是一个人。
【危险】——我这边也不轻松。
【一起】——无论如何，我们在一起面对。
暴戾的、想要摧毁一切的冲动，在这道意念传来的瞬间，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那并非熄灭了他的怒火，而是让这怒火找到了一个更明确、更集中的方向。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疯狂稍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实质的杀意，但这杀意不再是无差别的弥漫，而是牢牢锁定了“棱镜”以及其背后的一切。
他粗重地喘息着，抬手用力抹去眼角不受控制溢出的生理性泪水（这软弱的表现让他更加烦躁）。目光落在脚边的平板电脑上。
是了，现在不是被过去鬼魂纠缠的时候。哥哥还在另一边，身处险境，却还在努力地向他传递着力量。他不能先垮掉。
他弯腰，有些粗暴地捡起平板，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再次看向屏幕上“江潮平（权限状态：冻结）”那行字。
老头子……
无论是在哪个世界，你都掺和进了这种要命的事情里吗？
基态界的你，躺在那儿什么都不知道。衍生界的你，为我死了。
现在，这个不知道是哪个世界的你，又留下了这么个烂摊子和我们搞出来的“连接”……
他的思绪混乱而尖锐。但有一点是清晰的：无论这个“江潮平”是善意还是恶意，无论他留下了什么指令，现在掌握着“彼岸花协议”生杀大权的，是那些想要他们死的“现行管理者”。
导师的阴影笼罩着他们，带来了困惑与痛苦。但与此同时，哥哥的存在，像黑暗中唯一的光源，让他在这令人窒息的阴影中，还能辨明方向。
“……麻烦。”他低声啐了一口，不知道是在说这复杂的局面，还是在说此刻依旧能清晰感受到的、来自链接那头的、江叙白强忍不适的微弱波动。
他不再去纠结导师的意图，而是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平板的数据上。他要找到更多关于“彼岸花协议”执行流程、能量来源、以及……如何彻底摧毁它的信息。
愤怒和悲伤被强行压制成冰冷的动力。阴影已然存在，他无法驱散，但他可以选择，是沉沦于阴影，还是……踩着阴影，走向有光的地方。
而现在，那光，在链接的另一头。
【知道了。】
他最终传递回去一个简短的、带着未消戾气却异常清晰的回应。
【继续。】
共感链接的波动，似乎因为双方意志的重新聚焦而略微稳定了一些。但那名为“江潮平”的阴影，已经深深烙印在两人的心头，成为这场跨越世界求生之旅中，一个无法忽视、沉重而复杂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