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骄纵之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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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灏的目光紧紧追随江彻的身影。
——随着曲幕进行、音乐迭起，手指在琴弦上拨弄的姿态逐步变换，时而舒缓流动，时而翻飞翩舞，时而顿挫有力，时而灵活雀跃。不一会儿，汗水就浸湿了大片衣襟。
曲幕间隙的点歌环节，白灏本想点上几曲，但被江彻汗湿的衣襟刺痛了双眼，索性多要了几瓶洋酒，还请服务员记在江彻名下。
终于演到第四幕——塞壬曼舞。舞台上徒然变换了灯光，一个曼妙的身影自光线升起处款款而出，汪俊生及众知情人士瞬间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白灏尚不知发生了什么，直到狂欢的浪潮渐渐合并成整齐划一的口号：“TammyTammy我爱你，塔姐塔姐你最行！”这才恍然大悟。
Tammy身着鱼鳞纹紧身衣，毫无保留地勾勒出优越的身体曲线，胸口的位置凿了一个大洞，裸露出大片白嫩的□□。她的脸上画着浓艳的妆容，嘴唇涂成了暗紫色，硕大的耳环几欲垂到肩膀，乌黑的指甲直能取人性命。
面对众人的欢呼，她泰然自若地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唇上，响声瞬间熄灭。
乐音奏起，Tammy信步走到话筒前，纵情歌唱。她的声音粗野狂放、激情磅礴，加上火辣的身材、挑逗的表情，掀起台下男男女女要命的呼喊，汪俊生也在一旁喊得声嘶力竭。
江彻就在距离Tammy几步之遥的地方，手背上浮起青筋，白净的指节跃动在琴弦之间，火热的音符倾泻而出，霸道地攻略人们的听觉系统。
优雅的烛火在骤起的亮光和混沌的气流中苟延残喘，白灏于心不忍，索性熄灭了它。
他对这种以噪声取胜的音乐无甚兴趣，只是看江彻奏得投入，这才勉强生出几分敬畏之心。片刻后，他想用酒精平复一下被音浪震到无法规律跳动的心脏，却看到Tammy直冲江彻而去。
白灏放下酒杯，戒备地盯着Tammy的一举一动。
Tammy对着江彻深情演唱，目光炙热如火，沙哑的嗓音乘着琴音冲向高峰又跌入低谷。鼓点微歇，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落幕，江彻微微俯身，把自己的吉他套在了Tammy身上。
他后撤半步，看起来是要下台，Tammy却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江彻的身体瞬间向前倾倒，两人四目相对，险些吻上。
台下一阵惊呼。
白灏倏地起身。
“怎么了？”坐在白灏身边的张成吓了一跳。
白灏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只能看见Tammy饱满的胸部几乎要贴上江彻的胸口，黑色的指甲毒蛇般蜿蜒进江彻的衣摆。
灯光璀璨，仅仅一瞬便点亮了空气中的微尘和江彻腹部细小的汗珠。
白灏只觉得脑子里某根弦一下子断了，耳朵里“叮”的一声脆响，整个人阵阵发懵。
——江彻的腹部结实有力，肌肉块块凸起，劲瘦的腰肢上攀附着细密的汗珠。他的脖子上同样水光粼粼，汗液粘腻，流连在下颚、颈项，留下潋滟水影。
不容白灏回神，紧接着，鼓点响起。Tammy痞痞一笑，一把推开江彻，扯过话筒激情弹唱起来。
气氛随着Tammy的动作持续高涨，在原始刺激地鼓动下，所有人像是着魔一般纵情呼喊，酒精一杯接一杯往肚里灌，服务员点单点到飞起，金钱流通的响声余音袅袅。
终于挨到演出谢幕。
无人在意的角落，江彻在黑暗中疾速前行。白灏捕捉到江彻的身影，干掉杯中最后一口酒，整理了衣襟，信步走去。
“好小子，合作愉快！”Tammy笑嘻嘻地对江彻伸出手。
江彻瞥了一眼夸张的手爪，并不想动作。
“哎呀，不要生气嘛，现在的观众都是豺狼，最爱看帅哥露肉！你看，他们这么激动，也正好说明你的魅力无人能挡啊。——好啦，这些都是表演需要，你就当被一群猪围观了，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哎呀，不要一直板着脸嘛，来，给姐姐笑一个。”
“闭嘴。”江彻拍开林巧在他脸上胡作非为的手。
“你要是真的不开心了，姐姐给你道歉，”林巧嘟起嘴，暗紫色的口红像是食人花上淬毒的汁液，“姐姐错了，姐姐不应该自作主张，姐姐应该尊重你的意见……但是彻哥大人有大量，这次就原谅原谅我呗。”人造睫羽应景地抽搐了两下。
江彻闻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皱着脸推开林巧。
“哈哈哈哈哈哈，逗你玩儿呢！”林巧笑得直不起腰来，眼泪直流。
江彻静静看着林巧，仿佛一块不善隐匿情绪的顽石。
终于笑完了，林巧抹了眼角的泪水，狠狠一拍江彻的肩膀，痛得江彻倒吸一口凉气：“臭小子！你真的跟我生气？真是孩子大了翅膀硬了，以前你从来不会这么小气的。”
“为什么不提前跟我商量？”江彻揉着肩膀，眉头依旧没能舒展开。
“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林巧嬉皮笑脸道。
“惊吓还差不多。”江彻逼视着林巧，眉宇间写满较真的神气，“你最了解我了，你知道，我是绝对不会答应这么做的。”
“哎呀，我都说了，表演需要嘛！你想，今晚观众们多开心呀，他们一开心，酒吧生意就好，生意一好，老王就高兴，老王一高兴，你的好日子不就来了吗？我这都是为你着想！”
“可为什么非得用这种方式？”
“对对，我们彻哥琴技高超，脸蛋还讨人喜欢，自然用不上这些手段博人眼球。不像你姐我，还要借你的光，吃一波炒cp的红利。”
“你在说什么？”江彻瞪大了眼睛。
“不听不听不听，我们小彻彻还是纯情小男生呢，不要听这些乱七八糟的。”林巧一把捂住江彻的耳朵，笑得谄媚。
“别开我玩笑了，我在跟你说认真的！”江彻一把扯掉林巧的手，“你做事之前能不能先问问我的意见！”
见江彻语气执拗，林巧的笑容僵硬了。她败下阵来：“好啦好啦，这次是我不对，是我没考虑周全，我下次不会再犯了。这样吧，待会儿我请你吃夜宵，给你赔罪怎么样？”
江彻扫一眼林巧刚换的紧身衣，淡淡开口：“你经纪人能放你去吃宵夜？”
“这有什么大不了，我又不是经常这么干，”林巧在腰上比划了一下——不错，还有造作的空间，“今晚都这么卖力了，补充点能量怎么了？”
“要是被人看到怎么办？”
“我又没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看就看呗。”
“……你不怕你粉丝多想？”
“想什么？”林巧原地愣了三秒，恍然大悟，“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这是他们的自由，我可管不着。难道他们说我们是一对我们就真是一对了？放心吧，在我心里你就是个弟弟，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对你有非分之想的。”
“你扯哪里去了，我可没担心这个。”江彻挠挠脸。
“那不就得了，”林巧笑了，“欸，四年没见，还真是长大了，以前你天天缠着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不好意思啊？”
江彻只作没听见，急忙转移话题：“你想好吃什么没有？这边上可没几个像样的馆子，稍微好一点的再晚去也没位置了。要是决定好了我们就赶紧——”
林巧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示意江彻安静，旋即接起电话：“喂，陈姐。对，我跟江彻一起呢。嗯，就是叙个旧，这不是好久没见了么。我们等会儿还要一起去吃宵夜。嗯，好的。……好吧，我知道了。”
林巧心虚地挂断电话。
“怎么了？”
她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江彻心中升腾起不好的预感：“有事快说，婆婆妈妈可不是你的风格。”
“跟你录歌的事，上次我跟陈姐提了一下……陈姐说公司那边拒绝了。”
“什么意思？”
“我签了合同，等于是把嗓子卖给公司了，我现在不能像以前那样想唱什么就唱什么了。公司说我现在处在关键时期，必须抓住一切时间和机会提升曝光度，这样热度才有可能持续上升。我很喜欢你这首歌，但它不符合公司预测的流行趋势，素人合唱也很难给我争取到额外的曝光度，所以我……”
“明白。——那这样吧，等你什么时候熬出头了，你再来找我。”
“熬出头？怎样才算是熬出头？这次是四年，下一次又是什么时候？就算我们还等得起，这首歌也等不起了。现在音乐的流行趋势转变得那么快，谁知道下一个风向会出现在哪里？如果我们花费大量心血录好它，又没有在音乐圈溅起什么水花，那花费的这些时间精力又算什么？”
“这种事本来就说不准啊。而且，我们写它的初衷也不是说非要达到什么高度。”
“可现在不同了！以前的时间是时间，现在的时间是金钱！音乐圈新人迭代得这么快，不抓住风口浪尖分分钟就要被淹没了。而我现在已经站在风口浪尖上，应该把时间投资在更有希望的作品上。”
此言一出，两个人都沉默了。
“……本来我以为，现在这个高度就足够了，但是站在这里才发现，这才哪儿到哪儿，前面还有很难很远的路要走。——你知道，人在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往往是最勇敢的，而一旦拥有了些什么，就开始逐渐畏缩起来。我现在就是这样……”
江彻心一沉：“所以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林巧欲言又止。
江彻深吸一口气：“你想反悔？”
“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签合同的时候，我也从没想过自己真的可能会红……但我现在已经站在这里，让我做分心费力的事——我做不到，毕竟这个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
江彻抿唇不语。
“你也知道我不容易……其实，我们都不容易，我知道。”林巧皱眉摸索着口袋，但是什么也没找到。
江彻会意地从口袋里翻出一根烟，递给林巧。
“还是这么有默契。”林巧接过烟，对着江彻笑了一笑。
“记不记得，是你带我抽的第一支烟。”江彻帮林巧点上烟，顺便给自己也点了一支。他深吸一口气，辛辣的烟草气息直入咽喉，曾今的他做梦都不会想到，这种让人遭罪的味道居然会令他感到宽慰，如今还一直陪伴在他左右。
“你的意思是我带坏了你咯？”
“你觉得呢？”江彻笑了，橘红色的火光隐没在焦黑的纸卷中，青烟弥漫，“我的第一首吉他曲子是你教的，第一次演出也是跟你一起，你看看你，偷走了我人生中多少个第一次？”
“怪我吗？不知道是哪个小屁孩死缠烂打，非要拜我为师，”林巧状似惋惜地叹了口气，“我还没怪你浪费我几年大好青春呢。要不是天天被你一个臭小孩黏着，姐姐我怎么可能到现在连一场正经恋爱都没谈过？”
江彻笑了：“你也不想想自己当年那些雷不死人的造型，除了我也没有哪个男的敢靠近你了。”
林巧作势要打江彻，江彻低着头，没有躲开。
“……你说你喜欢自由自在的感觉，最讨厌被人定义。你说你只做自己欣赏的音乐，靠流量上位的都是庸才。你还说，就算别人不懂你的音乐，我也会懂，在这条路上，你永远都不会孤单，”江彻低着头笑了，继续道，“是你让我相信，音乐不是用世俗的眼光来衡量的，它是一门语言，能说出灵魂想说的话。也是你让我知道，做音乐不是为了迎合，而是为了吸引能同频共振的人。是你说的，分别只是暂时的，不管我们身在何处，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奋斗，等到我们再次相遇，就要作一首独属于我们的歌。”
林巧的手一抖，烟灰啪嗒落在地上，在白净的瓷砖上留下一个污点。
“……对不起，那时我太年轻气盛了，我没想到……会这么难。”林巧的眼睛湿润了，泪珠混合着化学制品从脸上无声滚落，“现在我明白了，能被人看到才是最重要的，谁会在意你想说什么呢？”
江彻摇头，话到嘴边却变作另外的光景：“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有些事没有对错之分，也不需要谁的道歉。很多时候，所谓歉意并不是针对某些人或某些事，可能只是已逝年华的一声回响罢了。时间是人们在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敌人，瞬息万变的时光里，有些东西看起来一成不变，其实终究物是人非。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只有香烟还在两人指尖静静燃烧，流下丑陋的浊泪。
“……陈姐马上就来接我了。”最终是林巧打破了沉默，“她临时帮我接了一个通告，明早要去H市参加一个音乐真人秀，今晚的飞机。抱歉，不能带你吃夜宵了。”
江彻背靠冰冷的墙壁，眼前是安静的白。
“那么……再见了。”
林巧想给江彻一个临别拥抱，就像四年前他们分别的那次，两人怀揣希望告别，各自奔赴前方，双方都心如明镜，不管彼此距离多么遥远，未来都一定会有一个交汇点在等待着他们。
然而这次，林巧迟疑了。
“再见。”林巧最终只是对江彻笑了一笑。她灭掉烟头扔在地上，扣上鸭舌帽之后转身离开。
江彻看着林巧的背影久久没能回神，直到手中的香烟燃到了手指才反应过来林巧已经走远了。
他感到很累，明明只表演了几首歌，而且只是个伴奏，却比solo了整个晚上还要疲倦。他不想动弹，也没有力气移动，于是仍旧背靠着墙，重新点了一支烟。
走廊里静谧得连一丝风都没有，青烟肆无忌惮地抛弃灰烬，直入天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