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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医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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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言酌初到江家的时候其实很拘谨。
也许越是喜欢的事物越是小心翼翼,谢言酌每一步走得都没有实感,像是在虚空里,脚下只有一条丝线。
他谨慎地回忆那些寄养后又被送回福利院的小孩,将他们传授的经验付诸实践。
比如吃饭不要吃太多,不能碰坏家里的任何东西。
江时暮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他心知要改正谢言酌的脾性还要走很长一段路,于是就此展开了他的耍赖之旅。
具体表现在吃饭的时候十足的桌霸气质,充分发挥抽木条冠军常驻选手的潜力,把自己的饭堆成一座塔。
然后以龟速进食,时刻观察谢言酌的运动轨迹,一旦发现其有即将放下碗筷的行为,就一把推过他垒的高塔,小小年纪满身戏骨,情绪层层递进,把一位快要被撑死的饱汉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时常让谢言酌觉得他再多吃一口就会晕倒。
在江时暮眼巴巴的眼神中,谢言酌只好接过菜塔,一声不吭地解决违章建筑物。
俞岑和江启都知道儿子的动机,因此也没有出言制止,只是在饭后甜点环节给江时暮加餐。
此等行径维持到第四天晚上,一整晚谢言酌的话都很少,虽然平常也不多,但也是会偶尔吭个气的。
江时暮第一个发现谢言酌的不对劲,这小孩儿脊背微弓,难受得嘴唇都在泛白,还强撑着说没关系。
江启当机立断把谢言酌抱上车,一家人往医院的方向去。
检查结果是消化不良。
一度让江时暮很自责,只考虑到谢言酌有没有吃饱,而忽视了小孩儿吃不下也不会多说的性子。
俞岑看出来自家儿子的情绪低落,她给江启使了个眼色,江启会意,哄着江时暮一起去给谢言酌倒水,房间里只剩下谢言酌和俞岑。
谢言酌头埋得低低的,害怕看见俞岑脸上失望的表情。
空气静静地流动片刻,谢言酌感到自己被抱了起来,然后被安放到一个柔软的平面上。
俞岑一只手环过谢言酌的腹部,按照医嘱缓慢揉按。
她没有说话,谢言酌先没有忍住,问她:“俞阿姨,您生气了吗?”
俞岑故意板下一张脸,语气也不太温和:“对。”
谢言酌无措地抓住衣袖,把布料塞到手心里揉搓,不安还没有来得及进一步扩大,谢言酌又听到俞岑的下一句。
“很生气你一点都不爱护自己。”
谢言酌一愣,俞岑又接着道:“言言,阿姨知道你来到这个家里没有多久,还不大适应,这些都没有关系,我们成为家人的时间还很短,以后还有很久很久的时间用来适应,但是这个适应的过程绝对不是以伤害自己为代价的,明白吗?”
谢言酌抬头,有些迷茫地看着俞岑的眼睛,一双湖水一般的眼睛,好似可以包容一切的眼睛,谢言酌感觉自己的不安被抚平,变得平静。
俞岑又开始和他讲江时暮刚到这个家时候的趣事,把谢言酌逗笑以后,她才重新接回比较严肃的话题:“所以呢,你看,秋秋刚到这个家的时候,我们也是不适应的,为此还闹出了这么多笑话。”她的神色重新变得分外柔软,“这个世界上没有天生契合的一家人,那些在我们一生中最亲密的存在都是在碰撞和摩擦中诞生,不要害怕这些摩擦,是它让我们的感情变得特别,为了躲避矛盾而选择沉默是非常错误的决定。”
谢言酌似懂非懂地看着俞岑,他还并不太能够理解俞岑的话,但她的声音是那样动听,在谢言酌心尖上跳动,最终化为泉水淌过全身,所经之处留下的都是暖意。
俞岑对上谢言酌澄澈的眼睛,叹息一声:“你只要记住,以后有什么话不要憋在心里,就行了,心里话是可以和家人说的,我们是一家人,嗯?”
谢言酌乖巧点头。
俞岑伸出另一只手要和他拉钩,并且许下违规的人是小猪的诺言,恰在此时,江启牵着江时暮回来了。
江时暮一脸已经被安抚得很好的轻松,热水被江启拿在手上,江时暮一身轻松,看清楚俞岑和谢言酌在做什么后,他迅速到近前表示也要加入。
单方面和谢言酌定下要他一天说一百句话的霸王条约,江时暮心情终于彻底好转。
谢言酌的情况不算严重,几人很快又乘车回家,江时暮在路上恳求俞岑补回晚上没来得及进入他肚子的甜品,被俞岑无情地驳回。
谢言酌透过窗户静静看着在向俞岑装可怜的江时暮,嘴角弯起,抿出一个浅浅的笑。
等收拾完所有东西时间已经很晚了,但谢言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一直在回响着俞岑对他说的话,毫无睡意。
寂静的黑暗中,谢言酌听到很轻的“笃笃”声,他下意识转头,又是两声很微弱的敲门声,似乎害怕惊醒其他人。
他赤着脚下床,打开房门,是穿着睡衣的江时暮,他的头发也很凌乱,想来也是在床上翻滚导致的。
江时暮确实睡不着,虽然经历过江启的安抚,但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他内心深处的声音反而喧哗起来,被掩埋的自责也被翻出来反复品味。
他是看过原著的人,明明应该是最了解谢言酌身体状况的,居然会把人喂到消化不良到要去医院的程度。
左右睡不着,他起身想去看一看谢言酌的情况。
没想到谢言酌也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原本想只看两眼就走的江时暮以光速把两分钟前的想法抛之脑后,拉着谢言酌的手试图留下来。
谢言酌明显比俞岑好对付不知道多少倍,被江时暮眨眨眼盯上几秒就缴械投降,让江时暮睡到里侧。
江时暮问谢言酌为什么睡不着,是不是不舒服。
谢言酌就说不是,在想晚上的事情。
江时暮翻身,朝向谢言酌侧躺着,他沉默片刻,很认真地向他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给你塞那么多饭的。”
谢言酌摇头,释放好意的人不应该道歉,是他自己一意孤行,不愿意袒露他的内心。
不过江时暮马上话风一转,直指谢言酌:“不过你也有错,你不重视自己的感受,一点都不关心自己。”
谢言酌也翻了一个身,和江时暮面对面,他很依赖江时暮,于是思考几秒后,决定偷偷告诉他一些自己的顾虑:“以前手工课的张老师会给我吃糖,然后有一天晚上他让我去他的房间,他和我说他的床很舒服,邀请我一起睡觉,可是张老师一直抓着我的手,我觉得有一点害怕,就跑掉了。”
谢言酌停顿很久,才小声地继续道:“张老师后来很生气,他说我不识抬举,以后肯定没有人家会要我这样的小孩。”
江时暮始终没有声音,谢言酌有点犹豫还要不要说下去,但也许是周边太安静了,他的难过藏了很久,在此刻终于无所遁形,他迫切地想要宣泄出去。
“我怕你们也会生气。”
江时暮看似睡了,其实气得快晕过去了。
他坐起来,深呼吸几次,平复好自己的情绪后,他礼貌地评价那位老师:“不要叫他张老师了,他就是一个纸张。”
谢言酌茫然地跟着江时暮坐起来,江时暮握住他的手,逼迫他和自己一起念张老师的新名字。
谢言酌磕磕巴巴地跟着说:“纸……纸张?”
江时暮满意点头,他转头按开床头灯,一副要和谢言酌彻夜长谈的架势。
“一个人,如果真心喜欢你,想要对你好,是绝对不会贬低你的,那个纸张对你指指点点的不过是因为你没有听他的话而已,干嘛怪到自己身上。”
谢言酌张开嘴,很懵懂的样子。
江时暮凑近了些,要谢言酌看着自己的眼睛:“我们家只进不出的,我们亲手把你接回来,是让你和我们成为家人的,你的名字都在我们户口本上了,别害怕,谁都不会让你走。”
“别再惦记那个纸张的话了,你就当他放了个屁,除了臭你几天什么作用都没有,我们一起向前走,好不好?”
谢言酌感觉自己从空中慢慢落到地上,脚下的丝线不断长大变宽,变成一团柔软的棉花,稳稳地拖着他,他不再觉得一切都很虚幻,他世界里的狂风停下了。
他抹掉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眼泪,很郑重地点点头,像是许下一个一生的诺言。
江时暮像自己的父亲一样,伸手去摸谢言酌的头,问他还困不困,要不要搭积木。
谢言酌说要,江时暮就带着谢言酌鬼鬼祟祟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地上还放着白天只拼了一半的宇航员积木。
两个人立志要拼完再去睡觉,结果高估自己的精力,没拼多久就齐齐趴在地毯上昏迷过去。
被第二天的俞岑发现,很凄惨地取消了一整天的甜点,并且一人灌了一碗姜汤。
从这一天开始,谢言酌变得不再那么慎重,有时也和江时暮一起黏着俞岑吃糖,虽然他的作用只是眼巴巴地盯着俞岑看,但已经是一大进步。
江时暮深感欣慰,最重要的一点,有谢言酌的加入,俞岑在管控他每日甜食摄入这件事情上从十分严格变成了稍微严格,不过这种变化趋近于饱和,最近谢言酌的眼神攻击也不管用了。
在江时暮琢磨着教谢言酌一点语言战术时,谢言酌到江家后过的第一个新年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