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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千叶雄喜之两个陈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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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室里一片惨白的光。两个“陈川”——一个在舱内沉睡,一个站在舱外微笑——构成一幅诡异的静画。
苏末晞的手按在冰冷的生命舱玻璃上,指尖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冰冷的愤怒,和更冰冷的清醒。
“黄万千。”她开口,声音干涩。
“嗯。”
“你说,如果我把这玩意儿打碎,”她盯着舱外的那个傀儡,“把里面那个拖出来,他活下来的几率有多大?”
黄万千沉默了几秒,走到控制台前,手指划过几个读数。
“低于百分之十。他的生命体征和维生系统是深度绑定的,强行剥离……相当于把他的内脏直接扯出来。”
“那如果不动他,就这么看着?”
“数据提取完成度,98%。等那条线走到100%,”黄万千指了指屏幕上几乎满格的进度条,“里面那个,就永远是个空壳了。外面这个,会拥有陈川的一切,包括……对你的‘感情’数据。”
苏末晞扯了扯嘴角,那不像笑。
“你觉得,外面这个,”她终于看向那个微笑的傀儡,“算是‘他’吗?”
傀儡适时地开口,声音温和,带着陈川特有的、说话前微微吸气的习惯:“末晞,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我的记忆是连续的。我记得琴行的雨,记得你阴火失控的那天我手臂上的灼伤,记得你喜欢的茶是碧螺春,不放糖。”它甚至向前走了一小步,姿态里带着一点陈川紧张时才会有的、细微的僵硬,“这具身体不会累,不会病,不会死。我可以一直陪着你,用‘他’的方式。这难道不好吗?”
太像了。像得让人骨髓发冷。
苏末晞没有看它,反而看向黄万千。
“黄先生,你女儿的眼睛……炼成破妄砂的时候,疼吗?”
黄万千的身体猛地一震,脸色瞬间灰败下去。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我不是在戳你伤疤。”苏末晞转回头,继续看着生命舱里那个沉默的、真实的陈川,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我只是忽然在想……李东京造这个东西,和你当年想造那把‘完美的剑’,是不是一种心思?”
“觉得旧的、会痛的、会出错的,不如新的、完美的、听话的。”
“可旧的那个……他会在下雨天给我留一把伞,虽然自己经常忘了带。他会弹错音符然后自己生闷气,比谁都较真。他会……”她停住了,深吸一口气,“他会在我觉得自己是个怪物的时候,什么也不说,就只是坐在旁边,弹一首很难听的、不成调的曲子。”
“这些,”她终于看向那个完美的傀儡,眼神里没有恨,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怜悯,“你的数据库里,有这些‘难听的曲子’吗?有那些‘没用的较真’吗?有那些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为什么非要那么做的‘蠢理由’吗?”
傀儡的微笑完美地凝固在脸上,它似乎在急速处理这段话,最终回答:“情感模式可以模拟。行为逻辑可以优化。所有不完美的数据,都可以被修正或替代,以达到更高效、更稳定的共存状态。”
“你看,”苏末晞对黄万千说,更像是对自己说,“它不懂。”
她向生命舱的控制面板伸出手。
“你要干什么?”黄万千问。
“关机。”苏末晞说,“把维持他生命的这些机器,关了。”
“他会死!”
“我知道。”苏末晞的手指悬在红色的紧急停止按钮上方,微微颤抖,但声音很稳,“可如果让他以‘空壳’的状态活下来,或者让那个‘完美的数据’代替他活下去……黄先生,那和死了有什么区别?甚至更残忍。就像……”她没说完,但黄万千知道她在说什么。就像当年熔炉里的眼睛,再也看不见真实的世界。
“那我们这一趟,算什么?”黄万千的声音发紧。
“算我任性。”苏末晞说,眼泪毫无预兆地滚下来,但她没擦,任由它滑进嘴角,咸涩不堪,“算我蠢。算我没办法接受……这么一个‘好’的选择。”
她的手按了下去。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是仪器嗡鸣声骤然降低,屏幕上的波形开始急速衰减,发出平直的、象征生命流逝的哀鸣。
就在这一片死寂的哀鸣中,生命舱里的陈川,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极其微弱,几乎像是错觉。
但苏末晞看见了。
黄万千也看见了。
那个完美的傀儡,也看见了。它脸上的微笑第一次出现了裂缝,像是程序遇到了无法解析的乱码。
紧接着,陈川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
但苏末晞通过那几乎断绝的业胎共鸣,捕捉到了一丝微弱到极致的、灵魂层面的波动。
那波动传递的不是语言,而是一种感觉——一种沉重的、粘稠的、近乎绝望的……
……不甘心。
不是对生的渴望,不是对死的恐惧。
就是一种简单的、蛮横的、属于“陈川”这个不完美灵魂的——
……“我还不想就这样……被换掉。”
就这一下。
苏末晞猛地缩回手,像是被烫到。她浑身发抖,不知是后怕还是别的什么。
“黄万千!”她声音嘶哑,“帮我!把他弄出来!现在!快!”
黄万千从震惊中回神,扑到控制台前,手指飞速敲击,绕开安全锁,启动了紧急手动释放程序。他之前的研究功底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维生系统中断,他的身体会急速衰竭!我们必须……”
“我知道!”苏末晞已经用阴火融开了舱盖边缘的密封条,冰冷的营养液涌出,打湿了她的手臂,“所以别废话!动手!”
没有优雅的配合,只有手忙脚乱的争夺。苏末晞用力拖拽陈川沉重的躯体,黄万千拆解着纠缠的管线,两人不时撞到一起,呼吸粗重,满身狼藉。
那个完美的傀儡就站在几步外,安静地看着。它没有阻止,只是歪了歪头,像在观察一场无法理解的低效实验。
“你们的成功率,不足5%。”它陈述。
“闭嘴!”苏末晞头也不回地吼了一声,用尽全力将陈川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他的身体冰冷湿滑,死沉,压得她几乎直不起腰。
终于,陈川大半身体被拖出了舱外,瘫倒在地。他脸色惨白如纸,胸口只有微不可察的起伏。
苏末晞跪在他身边,手忙脚乱地擦去他脸上的液体,徒劳地想让他暖和一点。她的阴火因为能量消耗和情绪波动而明灭不定,只能勉强维持一层微温的光晕笼罩着他。
“醒醒……陈川,你听得见吗?”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没了刚才对峙时的冰冷清醒,只剩下全然的慌乱和……恐惧。怕他真的就这么死了,怕自己刚才那一下真的杀了他。
“你不是不甘心吗?那就别死啊……你他妈给我醒过来看看……”
黄万千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他看着苏末晞几乎是用笨拙的、毫无章法的方式在试图挽救,看着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又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
他想起了熔炉里的火光,想起了女儿最后那声叹息。
“完美的剑救不了任何人,但一把愿意生锈的剑……至少真实。”
他现在有点明白这句话了。
生锈的剑,就是会手忙脚乱,会判断失误,会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会在绝境里用最蠢的方法……去够那一线真实的可能。
他蹲下身,从随身的一个小皮囊里,掏出一枚用秘法保存的、散发着微弱生机的古老参片。
“掰开他的嘴。”他对苏末晞说,声音平静,“这东西吊不住命,但……也许能给他争几分钟。”
苏末晞红着眼眶抬头看他。
“为什么?”她问,还是那句话,但此刻意味完全不同。
黄万千把参片塞进陈川齿间,避开她的目光。
“不为什么。”他说,“就当是……我也蠢一次。”
就在这时,实验室深处,传来了李东京带着笑意的、温和的鼓掌声。
“精彩,真是精彩。”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无处不在,“苏小姐,你让我看到了一场……非常‘人性’的丑陋挣扎。为了一个存活率极低的‘原版’,拒绝更优的‘升级’,甚至不惜亲手将他推向更危险的境地。这其中的逻辑矛盾,真令我着迷。”
苏末晞抱紧陈川冰冷的身体,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黑暗深处。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冰。
“李东京,”她说,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把你的‘完美’,留给自己吧。”
“我们只要这个会死的、会出错的、不甘心的……‘人’。”
她撑起身体,用尽最后力气,将陈川背到背上。他的重量几乎将她压垮,她的膝盖在打颤,阴火微弱得只剩一层黯淡的光膜。
黄万千沉默地走到她身侧,没有搀扶,但用身体挡住了可能来自某个方向的攻击路线。
他们的背影,拖着沉重的负担,踉跄地、固执地,朝着出口那片象征着未知与危险的黑暗走去。
把那个微笑的、完美的“替代品”,永远留在了身后那片冰冷的、苍白的“正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