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夏日祭典与血色秘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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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秋老虎依旧盘踞着这座城市，空气燥热得像个蒸笼。然而，对于南川一中高二年级的全体师生来说，这份燥热却被一种名为“青春”的狂热所取代。一年一度的秋季运动会，是沉寂了大半个学年的校园最沸腾的时刻。
操场上彩旗招展，喇叭里放着激昂的运动进行曲。主席台上，校领导在致辞，台下的学生们却早已按捺不住，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讨论着即将开始的各项赛事。
高二（7）班的阵营在操场西侧。
“加油加油！为了我们班的荣耀！”苏小晴挥舞着手臂，给自己和周围的人打气。她今天特意穿了班服，白色T恤配着印有班级号码的红色运动裤，显得朝气蓬勃。
林雨萱和方小宇坐在她旁边，津津有味地看着检阅队伍从眼前走过。
“快看快看，是（3）班的拉拉队！好整齐啊！”林雨萱一脸羡慕。
方小宇撇撇嘴：“切，花架子。等会儿看我们班的接力赛，那才叫实力。”
巫沐旸懒洋洋地坐在树荫下的台阶上，膝盖上放着一瓶冰水，眼神淡漠地看着这一切。对他而言，这种喧闹的集体活动无异于一种酷刑。他身边的位置空着，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果然，陆严轩端着一盒薄荷膏走了过来，一声不吭地坐在他旁边，拧开盖子，挤出一点清凉的膏体，小心翼翼地抹在巫沐旸的后颈。
“啧。”巫沐旸缩了缩脖子。
“晒。”陆严轩言简意赅，又给他抹了两下，“免得你下午跑八百米，直接晕在跑道上，丢我们班的脸。”
巫沐旸没再说话，但后颈那股持续的凉意，却让他紧绷的神经莫名舒缓了些。他瞥了一眼陆严轩被晒得泛红的脸颊，鬼使神差地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丢进自己嘴里。
“给你。”他含糊不清地说。
陆严轩一愣，随即弯起眼睛，接过了那颗被口水濡湿的糖。
就在这时，广播里传来通知：“请高二男子100米预赛选手到检录处报到。”
巫沐旸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清脆的响声。陆严轩也跟着站起来，习惯性地伸手想帮他拿外套，却被巫沐旸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我去比赛。”巫沐旸丢下这句话，迈步走向检录处。
“哦。”陆严轩摸了摸鼻子，跟了上去。
看台上，苏小晴等人立刻开始摇旗呐喊：“沐旸加油！严轩……也加油啊！”
比赛枪响，巫沐旸如一道离弦的箭冲了出去，风驰电掣，毫无悬念地拿了小组第一。看台上的女生们爆发出尖叫，苏小晴更是激动得差点把手里的矿泉水瓶扔出去。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我男神的速度！”她激动地对林雨萱说。
然而，就在众人沉浸在比赛的喜悦中时，一场意外悄然降临。
下午两点，女子4x100米接力赛的最后一棒即将交接。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就在第一棒的选手刚刚冲出起跑线时，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整个操场的喧嚣。
声音来自教学楼后的教师厕所。
那是一种混合了痛苦、恐惧和绝望的尖叫，尖锐得让人头皮发麻。正在激烈角逐的运动员们停下了脚步，看台上的师生们纷纷惊愕地望向声音的来源。
“怎么了怎么了？”
“好像是厕所那边！”
骚动瞬间蔓延开来。很快，几个身影从教学楼里跑了出来，为首的是一个年轻的保洁阿姨，她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嘴里语无伦次地喊着：“生了！生了！孩子在厕所里生了！”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人群中引爆。
“什么？！”
“天哪！谁在厕所生孩子？”
“谁啊谁啊？哪个年级的？”
恐慌和好奇心驱使着大量学生和老师朝事发地点涌去。场面一度失控。
苏小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她紧紧抓着林雨萱的手臂：“雨萱，那……那是谁啊？”
林雨萱脸色煞白，摇了摇头：“不知道……太可怕了。”
方小宇则皱起了眉，喃喃道：“在学校里……这怎么可能……”
巫沐旸本来已经跑完了比赛，正准备去休息区，听到动静，他眉头一蹙，拉着陆严轩的手腕，凭着身高优势挤过混乱的人群。
厕所门口已经被几个老师和几个胆大的男生围住，不让其他人进去。但从门缝和窗户里，还是能看到里面一片狼藉。
地上有水渍，有斑驳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和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气味。隐约能看到一个穿着校服裙子的女生蜷缩在隔间里，身上盖着一件外套，正低声啜泣。医护人员已经赶到，正小心翼翼地将她抬上担架。
整个过程混乱、血腥，且充满了禁忌感。
陆严轩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下意识地把巫沐旸往后拉了拉，不想让他看到太多。巫沐旸却挣开了他的手，目光冷静地扫过现场。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握紧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这不是电影里的情节，这是真实发生在他们身边的事。一个和他们同龄的女孩，就在学校的厕所里，独自完成了生产。
“都散开！散开！回去上课！”教导主任的嘶吼声响起，试图控制住混乱的场面。
很快，救护车呼啸而至，载着那个女生和那个尚未剪断脐带的婴儿疾驰而去。紧接着，几辆黑色的轿车也停在了校门口，下来几个神情焦急的男人女人，应该是女生的家属。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到让人反应不过来。
操场上，运动会照常进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每个人的心里，都像是被投下了一颗巨石，掀起了惊涛骇浪。
下午的课程全部取消，班主任张老师面色凝重地回到教室，宣布了这个消息。
“……具体情况还不清楚。学校已经报了警，这件事我们会严肃处理。同学们不要在外面乱传，也不要过多猜测。”张老师的每句话都透着疲惫。
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苏小晴终于忍不住了，她用气声问前排的同学：“你们知道是谁吗？”
“不清楚，”那个同学摇了摇头，压低声音，“好像是隔壁班的……听说她平时很低调，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天哪，她一直怀着孕吗？那她爸妈和老师都没发现？”
“怎么可能发现……她人很瘦，而且穿着宽松的衣服，一直低着头，不跟任何人交往。”
“你们看她书包！”另一个女生突然指着窗外，“她书包上挂着个小熊挂件，是高二（3）班陈阳送的！”
“陈阳？那个校篮球队队长？”
“对！我之前见过他们一起打球，陈阳对她挺照顾的！”
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那个女生的身份很快被拼凑出来——高二（3）班的林小满，平时沉默寡言，总是一个人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书包上常年挂着个褪色的小熊挂件。而她的男朋友，是校篮球队队长陈阳，两人交往半年多，一直低调得像影子。
“陈阳？他不是挺阳光的吗？怎么会……”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始乱终弃！”
“太渣了！把人肚子搞大了就不管了！”
陆严轩坐在巫沐旸旁边，听着周围的议论，眉心越皱越紧。他想起上周在篮球场见过陈阳，对方意气风发，和队友勾肩搭背，完全看不出半点异常。
“我们去看看她吧。”巫沐旸突然说。
陆严轩转头看他：“你想做什么？”
“去医院。”巫沐旸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她现在肯定最需要人帮忙。”
陆严轩盯着他看了几秒，最终点了点头：“好。”
两人借口去图书馆还书，溜出了学校。
市立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巫沐旸和陆严轩站在产科病房外，透过玻璃窗，能看到林小满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怀里抱着裹在襁褓里的婴儿。她的父母坐在床边抹眼泪，而那个叫陈阳的男生，正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一沓钱，脸色铁青。
“小满，你听我解释……”陈阳的声音很低，“我不是故意的，当时我们……我们没做好措施……”
“解释？”林小满的声音带着哭腔，“你一声不吭就消失了半个月！我给你发消息你不回，打电话你挂断！现在孩子生下来了，你跑来算什么？”
“我……我家里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所以你就不管我们母女了？”林小满猛地坐起来，怀里的婴儿被吓哭了，“陈阳，你还是不是人？”
陈阳被她吼得愣在原地，眼眶泛红：“我不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林小满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非要赖着你？我只是……只是需要你陪我去医院，需要你签个字！”
巫沐旸看着这一幕，胸口闷得发疼。他想起自己母亲离开时，也是这样决绝，不留一丝余地。原来成年人的世界里，最锋利的刀，从来都不是争吵，而是沉默的逃离。
陆严轩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要不……我们先回去？”
巫沐旸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摸出钱包，抽出一沓现金，塞进林小满的手里：“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林小满抬头，惊讶地看着他：“你是……”
“不用问。”巫沐旸转身走向门口，“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
陆严轩跟在他身后，轻声说：“她……会好起来的。”
巫沐旸没说话。他知道，有些伤，不是钱能治愈的。但至少，他们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只当她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回到学校，关于林小满和陈阳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有人在贴吧发帖，标题是“震惊！校篮球队队长始乱终弃，致女友厕所产子”，下面跟帖者无数，大多是谴责陈阳的。
但巫沐旸和陆严轩没再参与讨论。他们默契地守着这条界限——同情可以，但干涉他人的命运，是另一种残忍。
放学时，陆卿淮来接陆严轩，看到他脸色不好，随口问：“怎么了？”
陆严轩把事情简单说了。陆卿淮沉默了片刻，说：“去看看吧，明天我让司机送你。”
“不用了。”陆严轩摇头，“我们已经做得够多了。”
另一边，巫沐旸回到家，巫父正在看财经新闻。他走过去，轻声说：“爸，今天医院里有个女生……”
巫父放下遥控器：“我知道。陈阳的父母已经来公司道歉了。”
巫沐旸愣住：“您怎么知道？”
“你们班主任给我打了电话。”巫父叹了口气，“现在的孩子，太不懂得保护自己了。”
巫沐旸没接话。他想起林小满苍白的脸，想起她怀里啼哭的婴儿，想起陈阳手足无措的样子。这个世界，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深夜，陆严轩发来消息。
【林小满出院了。】
巫沐旸盯着屏幕，不知道该回什么。
【她搬去外婆家了。】
【陈阳被学校记过，篮球队除名了。】
巫沐旸沉默了很久，最终回复：
【希望她能好好的。】
放下手机，他望向窗外。月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一片银白。那个血色的午后，像一道疤，永远留在了他的记忆里。
运动会后的第三天，南川一中图书馆的会议室里飘着茉莉花茶的清香。
学生会主席沈清欢把一摞打印资料重重拍在桌上。资料首页是林小满的病历摘要，还有保安科调取的厕所监控截图（已打码）。她推了推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带着少见的严肃：“情况大家都清楚了。现在的问题不是追责，是怎么保护林小满，还有……怎么平息校论坛的骂战。”
坐在她对面的是德育部部长陈默，高二（8）班的班长，此刻正攥着笔在笔记本上飞快记录：“家长群已经炸了，有家长说‘学校管不好厕所’，有家长骂‘陈阳父母失职’。我们班群里，苏小晴她们哭了一晚上，说觉得自己成了帮凶。”
“骂战的事，”沈清欢滑动平板，调出校论坛的热帖，“我让校刊部做了个匿名问卷，70%的同学觉得‘不该传播隐私’，但还有30%在骂‘林小满不自爱’。”她叹了口气，“最麻烦的是，有人扒出林小满初中时的照片，说她‘早恋惯犯’。”
“这群人疯了吧？”陈默把笔一摔，“林小满初中就转学了，谁知道那些照片是不是P的？”
“不管是不是，”沈清欢揉了揉眉心，“现在校领导要求我们学生会牵头处理。德育处说，重点要引导舆论，保护当事人隐私。”
坐在角落的校刊主编林知夏突然开口：“我有个想法。”她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实际没戴），“我们可以做一期特刊，不写林小满的名字，只讲‘一个女生的勇敢与困境’，强调‘错误可以被原谅，但伤害不该被放大’。”
“特刊？”陈默挑眉，“校刊不是每周一期吗？临时加一期会不会太明显？”
“就说是‘校园观察’专栏。”林知夏晃了晃手机，“我已经联系了印刷厂，今晚就能出样稿。”
沈清欢看了眼手表：“时间够。另外，德育处那边，我等下去找张老师，建议给每个班级开半小时班会，主题是‘如何理性看待他人困境’。”
“我去联系心理社。”陈默补充，“让社长去做林小满和陈阳的心理疏导。对了，陈阳昨天又去学校了，想给林小满送营养品，被保安拦在门外。”
“让他别急。”沈清欢叹气，“林小满现在情绪很不稳定，我们得先和她本人沟通，看她愿不愿意接受帮助。”
会议结束时，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沈清欢收拾资料时，瞥见桌上的奶茶杯——是林知夏偷偷点的，杯壁上还沾着奶盖。
与此同时，高二（7）班的教室正陷入一场隐秘的狂欢。
“你们听说了吗？”苏小晴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凑到林雨萱桌前，“林小满的孩子是个女孩，重五斤八两！”
“真的？”林雨萱眼睛发亮，“那她长得像谁啊？”
“谁知道呢！”苏小晴耸耸肩，“但她妈妈说，孩子生下来时哭得特别响，护士都夸她有劲儿。”
方小宇从后门探进头：“你们俩又在聊那个？”他手里攥着份打印的资料，“我刚从校网上下了份内部通报，陈阳他爸是做建材生意的，家里挺有钱，但陈阳妈管得严，不让他早恋。”
“所以他才甩了林小满？”林雨萱皱起眉，“太没担当了！”
“不一定。”方小宇坐下，把资料摊开，“通报里说，陈阳上周去医院看过林小满，带了奶粉和尿布。可能是他爸妈发现后，把他强行带回来的。”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
“所以……他也不算完全渣？”苏小晴小声问。
“谁知道呢。”方小宇耸耸肩，“反正现在全网都在骂他，他就算想解释也没地儿说。”
午休时间，食堂里的人声鼎沸。
巫沐旸端着餐盘找位置，听见邻桌几个男生在高谈阔论。
“要我说，这事儿就是陈阳活该！”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扒拉着饭，“玩弄人家感情，怀孕了就跑，还是个男人吗？”
“就是！”另一个男生附和，“林小满多可怜啊，一个人在医院生孩子，连个亲人都没有。”
“你们知道吗？”第三个男生突然压低声音，“我表姐在市医院当护士，说林小满生产时大出血，差点没挺过来！”
巫沐旸的手顿了顿。他想起在医院看到的林小满，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泪痕，怀里的婴儿那么小，小到能放进他的掌心。
“喂，沐旸。”陆严轩端着餐盘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你听见没？”
巫沐旸摇头，夹起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
陆严轩盯着他的侧脸：“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昨天不该去看她？”
“没有。”巫沐旸咽下肉，“该去的。”
“可有人说我们多管闲事。”
“他们懂什么？”巫沐旸放下筷子，声音很轻，“她需要的不是同情，是有人告诉她，她没做错。”
陆严轩没说话，只是默默给他盛了碗汤。
下午班会课，张老师站在讲台上，手里攥着一沓信。
“这是林小满出院前写的。”她声音有些哽咽，“她说，谢谢学校没公开她的名字，谢谢那两个去医院看她的男生……”
教室里响起一片抽鼻子的声音。
“她还写了封信给我们班，”张老师展开其中一封，“她说，‘请不要因为我，让你们对爱情失去信心。我只是做错了选择，但爱本身没有错’。”
苏小晴抹了把眼泪：“林小满好勇敢……”
“是啊……”林雨萱轻声附和，“她比我们想象的要坚强。”
巫沐旸望着窗外的云。他想起林小满在病房里说的话——“我只是需要人陪我去医院，需要人签个字”。原来最需要的，从来不是指责，而是最基本的、不带偏见的支持。
放学时，陆卿淮来接陆严轩，递给他一瓶冰可乐：“今天去公司，听楚军说，她在妇女儿童基金会谈了个项目，专门资助单亲妈妈和弃婴。”
陆严轩愣住：“巫叔叔？她不是最讨厌这种麻烦事吗？”
“她说，”陆卿淮笑，“看到你们去医院，突然想做点什么。”
另一边，巫沐旸回到家，巫父正坐在书房翻报纸。见他进来，放下报纸：“你小姨从英国打电话来，说想资助林小满的孩子上幼儿园。”
巫沐旸挑眉：“她不是连我生日都记不住吗？”
“她啊，”巫父摇头，“看到你们去医院的照片，突然就哭了。”
巫沐旸没说话。他想起林小满怀里的婴儿，想起那些在网络上狂欢的键盘侠，想起学生会成员在会议室里的愁容。
这个世界，总有人在犯错，总有人在受伤，也总有人在悄悄修补裂痕。
就像他和陆严轩，就像林小满和陈阳，就像所有在青春里跌跌撞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