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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道里的陌生人 ...

  •   南江市的深秋,总带着一股浸入骨髓的湿冷。傍晚时分,天色早早沉黯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城市的天际线,路灯尚未完全亮起,只在暮色中晕开一圈圈昏黄的光弧。
      温予安抱着厚厚一摞学生作业,从社会学系的教学楼里走出来,一阵冷风卷着枯叶扑在他身上,让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镜片上瞬间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汽,视野变得模糊起来。
      他有些狼狈地腾出一只手,扶了扶滑下鼻梁的金丝眼镜,心里盘算着今晚必须把这摞《社会调查研究方法》的期中报告批改出来,明天就是截止日了。
      胃部传来一阵轻微的、熟悉的空虚感,提醒他又错过了晚餐时间。
      这已经是本周的第三次了。
      温予安无奈地叹了口气,对自己这种一投入研究就忘记周遭一切的“毛病”毫无办法。他记得冰箱里似乎还剩下一包速冻水饺,或许可以应付过去。
      穿过略显嘈杂的校园,走进位于大学城附近的老旧小区。这里的楼房都有些年头了,墙皮在岁月侵蚀下斑驳脱落,楼道里的声控灯也总是反应迟钝,需要用力跺脚才会不情不愿地亮起,投下昏暗的光线。
      温予安住在三栋的五楼,一个租来的小两居。环境算不上好,但胜在离学校近,租金相对便宜,而且……足够安静,适合他这种需要大量独处时间进行思考和阅读的人。
      他走到单元楼下,伸手去掏钥匙。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楼道深处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动作很轻微,几乎融入了那片昏暗。
      温予安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声控灯因为他的脚步声亮着,光线有限,只能照亮楼梯拐角附近的一小片区域。
      再往里,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方向,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堆积的灰尘和废弃杂物的沉闷气息。
      是错觉吗?
      他皱了皱眉,或许是最近熬夜太多,眼睛有些花了。又或者,只是老鼠?老房子总有这些小东西。
      他没太在意,找到钥匙,打开了单元门。铁门合页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傍晚格外清晰。
      他快步走进去,反手将门带上。
      楼道里的灯因为他关门的动静再次亮起。
      温予安开始爬楼梯。
      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一声,又一声。
      走到二楼和三楼之间的平台时,他隐约听到,楼上似乎也传来了脚步声。
      很轻,很缓,不像邻居家那个总是风风火火的高中生,也不像四楼那对喜欢晚饭后散步的老夫妻。
      那脚步声……似乎停顿了一下。
      温予安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侧耳倾听。
      楼上的脚步声也停了。
      一片寂静中,只有他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声,在耳膜里鼓噪。
      也许是别的邻居吧,他想。
      这栋楼里住着不少人,他并非全都认识。他继续往上走,刻意加重了脚步,让声控灯保持明亮。
      走到四楼,通往五楼的楼梯展现在眼前。声控灯的光线到这里似乎更弱了些,勉强勾勒出台阶的轮廓。
      他抬头看去,自家门口那片区域笼罩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一切如常。
      他松了口气,看来真是自己多心了。
      大概是批改那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学生作业,耗费了太多心神。
      想起作业,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几个“经典”答案:“根据戈夫曼的拟剧论,我认为凶手在社交平台上的表演性人格,源于他童年时期被母亲强迫穿女装……”
      温予安当时看到这里,直接摘下了眼镜,用力揉着发胀的眉心,才能勉强压下把那本作业扔出窗外的冲动。
      他无奈地摇摇头,踏上台阶。
      就在他走到一半,离自家门口还有七八级台阶时,头顶的声控灯,毫无预兆地熄灭了。
      黑暗瞬间吞噬了他。
      温予安僵在原地。
      他记得自己刚才脚步声不小,灯不应该这么快就灭。
      他下意识地用力跺了跺脚。
      “啪嗒。”
      灯没有亮。
      他又跺了一次,更用力了些。
      “啪嗒。”
      依旧是一片漆黑。
      是灯坏了吗?他记得这个位置的声控灯是有点接触不良,但之前跺几下总能亮起来。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像细密的蛛网,悄然缠上他的心脏。
      他站在黑暗中,不敢贸然移动,只能努力睁大眼睛,试图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
      眼睛逐渐能分辨出一些模糊的轮廓。楼梯扶手,台阶的边缘,还有……自家门的方向。
      好像……有什么东西,立在他家门口的阴影里。
      一个比周围黑暗更浓重一些的影子。
      模模糊糊的,像个人形。
      温予安的呼吸一滞,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变冷了。他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全身的感官都在此刻被调动到极致。
      黑暗中,视觉几乎失效,听觉变得异常敏锐。
      他听到了……呼吸声。
      不是他自己的。
      是另一个……极其轻微、缓慢又绵长的呼吸声,近在咫尺,仿佛就在他上方不远处。
      那个影子,是活的!
      恐惧瞬间淹没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想要尖叫,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转身逃跑,双腿却如同灌了铅,沉重得不听使唤。
      是谁?小偷?还是……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的光芒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打破了不安。温予安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向上蹿了两步,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再次跺向地面。
      “啪!”
      这一次,声控灯应声而亮,昏黄的光线重新洒满楼道。
      他家门口,空无一人。
      那个黑影消失了。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高度紧张下产生的幻觉。
      温予安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楼道里空空荡荡,除了他自己,再没有第二个人影。
      刚才那呼吸声……那么真实……
      他看向自家门板。
      门锁完好,周围也没有任何被破坏的痕迹。
      是错觉吗?连续熬夜产生的幻视和幻听?
      手机还在不知疲倦地震动着。
      温予安颤抖着手掏出来,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他犹豫了一下,滑动接听,将手机放到耳边。
      “喂?”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和颤抖。
      电话那头沉默着,只有细微的电流声。
      “喂?请问哪位?”温予安再次问道,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几秒后,就在他准备挂断电话时,听筒里传来一个极其古怪的声音。
      像是……某种摩擦声,又像是被严重扭曲、放慢了的……笑声?
      低沉,嘶哑,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恶意。
      那声音只持续了短短一瞬,电话便被挂断了,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温予安握着手机,站在原地,浑身冰冷。
      不是错觉。
      刚才楼道里确实有别人!
      他猛地转身,快步冲下楼梯,跑到四楼和五楼之间的楼道窗户边,探出头向外望去。
      楼下的小路空荡荡的,只有路灯孤寂地立着,看不到任何人影。
      那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温予安背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冰凉的台阶上。
      恐惧感并未随着危险的暂时解除而消散,反而像藤蔓一样,越缠越紧。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社会学学者,生活简单,社交圈狭窄,从未与人结怨。谁会用这种方式来恐吓他?
      突然间,他想起最近正在进行的关于“城市边缘空间与社会失范”的研究课题。为了收集资料,他走访了一些城中村、废弃工厂和地下场所,接触过一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
      是因为这个吗?
      不小心触及了某些人的利益?
      或者……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脑子里乱成一团,各种社会学理论和犯罪案例交织在一起,却理不出半点儿头绪。
      他在冰冷的台阶上坐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双腿发麻,才勉强扶着墙壁站起来。
      他不敢再多做停留,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完最后几级台阶,颤抖着用钥匙打开家门,闪身进去,立刻反锁,又拉上了防盗链。
      背靠着门板,心脏依旧砰砰的跳着。
      安全了……暂时。
      他打开房间里所有的灯,让明亮的光线驱散每一个角落的阴影,这才感觉稍微好受了一些。
      他将那摞差点被他遗忘的学生作业放在茶几上,自己也瘫进沙发里,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胃部的空虚感再次袭来,比之前更加强烈,带着一阵阵轻微的绞痛。
      但他此刻完全没有心思去煮什么速冻水饺了。
      惊魂稍定,理智慢慢回笼。他拿起手机,看着那个陌生的未接来电,犹豫着是否应该报警。
      报警说什么呢?说感觉楼道里有人?接到了一个无声电话?警察会受理吗?大概率只会被认为是神经过敏吧。
      这时,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对门那位邻居的脸。
      沈听澜。
      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重案组组长。
      想到这个人,温予安的心情有些复杂。
      平心而论,沈听澜拥有即使是在男性中也堪称完美的外形——挺拔的身材,利落的短发,轮廓分明的五官,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锐利,能洞穿一切伪装。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那又冷又硬的性格。
      他们做邻居有大半年了,碰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相遇,温予安试图展现邻里友好的微笑和点头示意,得到的回应总是沈听澜没什么表情的、近乎审视的一瞥,最多再加一个微不可察的颔首。连一句“吃了吗”这样的寒暄都未曾有过。
      温予安一度觉得,这位沈警官大概是一块被冻硬了的石头,捂不热,也敲不碎。除了那张脸和那副身材确实养眼之外,实在不是个好相处的对象。
      去找他求助?
      温予安几乎能想象出对方听完他带着几分不确定的叙述后,那冷淡甚至可能带着一丝不耐的眼神。或许还会用他那特有的、没什么起伏的声调说:“温教授,缺乏实证的主观感受,无法立案。”
      算了。
      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或许……真的只是巧合和过度疲劳导致的敏感。
      他这样安慰自己。
      强撑着精神,温予安走到厨房,烧了壶热水,泡了包方便面。
      热汤下肚,冰冷的四肢才渐渐回暖,惊悸的心情也平复了些许。
      他重新坐回沙发,拿起红笔,翻开那摞厚厚的作业,试图用工作转移注意力。
      然而,刚才的经历如同鬼魅般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笔尖在纸面上划动,却很难集中精神。
      学生的“高论”在此刻看起来更加令人烦躁。
      “……根据迪尔凯姆的失范理论,当社会规范缺失时,个体容易产生越轨行为。据此分析,该连环杀手的行为逻辑,很可能源于其对现代社会消费主义价值观的内化失败,以及……”
      温予安看着这段论述,眉头紧锁。
      理论套用得生硬,分析流于表面。
      他叹了口气,再次摘下了眼镜,用力揉着眉心。
      这时,他的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
      不是来电,是一条短信。
      发送者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温予安的心猛地一提,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点开了短信。
      屏幕上只有简短的六个字:
      「你看到了什么?」
      ……
      温予安盯着那行字,血液好似瞬间逆流,刚才勉强压下去的恐惧再次席卷而来。
      不是错觉!不是敏感!
      真的有人在盯着他!
      “你看到了什么?”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应该看到什么?是指今天在楼道里的碰面?还是指……他之前研究过程中,无意间看到的某些东西?
      巨大的恐慌将他淹没。
      他坐在明亮的灯光下,却感觉比刚才在黑暗的楼道里还要冷。
      他颤抖着手,想要回复短信质问对方是谁,却又不敢。
      他想到应该立刻报警,但手指悬在沈听澜的号码上方,迟迟无法按下。
      一种近乎本能的、对那位冷硬邻居的畏惧和……或许是某种不愿在对方面前显露狼狈的微妙自尊,阻止了他。
      他删掉了那条短信,连同那个陌生来电记录也一并删除。
      仿佛这样,就能当这一切从未发生过。
      他告诉自己,也许只是某个学生的恶作剧,或者是不小心卷入了什么无聊的骚扰事件。只要不予理会,对方觉得无趣,自然就会停止。
      对,一定是这样。
      他强迫自己重新拿起红笔,对着学生的作业,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笔尖在纸面上无意识地划拉着,留下杂乱的线条。
      这一夜,温予安几乎没怎么合眼。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楼下的猫叫、风吹动窗户的声音、甚至水管里水流过的汩汩声——都能让他惊坐起来,紧张地望向门口,心脏狂跳不止。
      他把所有灯都开着,直到天色微亮,才在极度的疲惫和不安中,迷迷糊糊地浅眠了过去。
      ……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没有再收到奇怪的短信和电话,楼道里也没有再出现可疑的身影。
      温予安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开始确信那晚的经历确实只是一个令人不快的偶然事件。或许真的是哪个环节搞错了,或者……就是他压力太大产生的幻觉。
      他重新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中。
      期中过后,期末就临近了,除了批改作业,还有各种会议、报告要完成,以及那个关于城市边缘空间的研究也进入了关键阶段。
      生活似乎回到了原有的轨道。除了他下意识地避免在天黑后回家,以及进出楼道时,总会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并反复确认声控灯工作正常。
      这天下午,温予安终于批改完了所有的期中报告,带着一种解脱般的疲惫感离开学校。
      天色比前几天阴沉得更早,乌云密布,空气中弥漫着雨前的土腥味。
      他走进小区,习惯性地抬头看向自家所在的单元楼。目光扫过五楼自家窗户时,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窗户里面,窗帘的缝隙间,似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他的心脏骤然收紧!
      不可能!他出门前明明锁好了门窗!家里不应该有人!
      是看错了吗?还是光线造成的错觉?
      他死死盯着那扇窗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
      那里再没有任何动静,窗帘安静地垂着,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惊弓之鸟般的幻觉。
      但一种强烈的、不祥的直觉告诉他——不是错觉!
      家里有人!
      他站在原地,进退维谷。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手机。
      手指因为恐惧而有些僵硬,但他还是迅速在通讯录里找到了那个几乎从未拨打过的号码,按下了呼叫键。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声,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
      他紧紧握着手机,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睛死死锁住五楼的窗户,生怕那里又突然出现什么。
      电话被接起了。
      “喂。”
      沈听澜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低沉、冷静,带着一种特有的金属质感的冷硬,甚至比平时在楼道里偶遇时听到的还要简短、不带丝毫情绪。
      这熟悉的声音此刻却像是一道坚固的屏障,让温予安几乎要哭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但出口的话语还是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和哽咽:
      “沈、沈警官……是我,温予安……对门的……我、我家……好像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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