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1、第 41 章 妈妈好想你 ...
-
回陆家的那天,天气出乎意料地好。
陆途将戴着佛珠的手放在阳光能照到的地方,低声问:“舒服吗?”
佛珠轻轻熨帖着他的皮肤,传来陈沨带着笑意的回应:【还行!老陆,你看路口那家糖炒栗子还在没在?妈以前老爱吃了。】
“嗯,还在,待会买。。陆途眼神柔和,车速放缓,行到路口,下车买了一包炒板栗。
车子驶入一个安静的高档小区,停在了一栋小洋楼前。
院子里,陆母亲自打理的各色菊花正开得热闹。
还没等陆途下车,房门就开了。
陆母系着围裙,脸上是掩不住的欣喜。
“途途回来了!”
她迎上来,仔细端详着儿子的脸,心疼又欣慰,“气色比上次回来好多了,但还是瘦,平时有没有好好吃饭?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啊。”
“妈。”陆途轻轻拥抱了一下母亲,“给你买的板栗。”
陆妈怔了一下,“……好。”
【我的美妈都有白头发了……】陈沨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爸呢?”陆途问道。
“在书房打电话呢!一会儿就下来。”
陆母拉着儿子的手往屋里走,絮絮叨叨,“知道你要回来,我特意炖了你爱喝的汤,还做了……”桂花糕。
她的话顿住了,目光落在陆途空无一人的身后,眼神黯淡了一瞬,“做了好多菜,你爸也念叨你呢。”
陆途心口一涩。
陈沨说道:【快进去快进去,我闻见妈炖的排骨香了!】
没多久,陆父也下了楼。
他年近花甲,但身姿挺拔,眼神锐利依旧。
带着常年居于学术高位的威严。
他问了陆途几个近期遇到的复杂病例,父子俩就着手术方案和最新研究进展讨论起来,气氛严肃而专业。
陆母一边帮阿姨一起摆桌,一边嗔怪丈夫:“好了好了,快过来吃饭,就别谈你那些手术研究了,让孩子好好吃顿饭。”
陆振华这才停下,看了看儿子,点了点头。
“思路是清晰的,不过关于那个微循环障碍的术后预警,可以参考一下斯坦福团队上月发表在《循环》上的那篇论文,他们提出的新指标或许更有前瞻性。”
“我知道了,爸。回头我让他去看。”陆途应下。
【爸还是老样子,三句话不离本行。】
陈沨在佛珠里小声吐槽。
【哥,我想吃那块糖醋里脊,对,就你面前那块!酱汁最多了。】
陆途神色不变,伸出筷子,夹走了自己面前那块炸得金黄酥脆的里脊肉,却没有吃,而是轻轻放到了自己碟子的另一边,轻声说道:“凉一下,油大。”
陆母看着儿子的动作,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但很快低下头,假装整理餐巾。
【好好吃,再给我夹一块,要那个带脆骨的!】陈沨满足地指挥着。
陆途依言夹起一块肋排,仔细地将裹着的酱汁在盘子边缘沥了沥,然后自然地放到了自己碟子旁边。
【豆腐!蟹粉豆腐!多舀点汤拌饭!】陈沨继续点单。
陆途拿起汤匙,舀了一大勺嫩滑的豆腐和金黄的蟹粉,连带着浓郁的汤汁,均匀地淋在了米饭上。
并细心地将几颗葱花拨到一边。
陆父陆振华放下了筷子,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落在儿子那一系列流畅而诡异的动作上。
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陆途碟子旁那堆成山的菜肴。
又看向那碗被蟹粉汤汁浸润的米饭。
最后目光定格在儿子空着的另一侧——那里摆放着一副干干净净、根本无人使用的碗筷。
陆母也吃不下去了,她看着儿子时而微微侧头,仿佛在倾听什么。
时而低声回应一句“嗯”、“好”、“小心烫”,那神情温柔专注,对象却是一片虚无。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手指在桌下绞紧了衣角。
餐桌上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陆途偶尔布菜时餐具碰撞的轻微声响,和他压得极低的、模糊的絮语。
【是桂花糕!妈今天做了桂花糕!是你提前跟妈说的吗?】当阿姨端上一碟晶莹剔透、点缀着蜜桂花的糕点时,陈沨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雀跃。
陆途的目光柔和下来,他伸手将整碟桂花糕都端到了自己面前。
用公筷夹起一块,用旁边的小勺将其分成均匀的小块。
“有点甜,少吃点。”他低声说,像是提醒,又像是纵容。
他将分好的那碟桂花糕推到了那个“特定区域”的正中央,仿佛那里正坐着一个眼巴巴等着投喂的人。
陆母再也忍不住,眼圈瞬间红了,她猛地别过头,用手捂住了嘴,肩膀微微颤抖。
陆振华深吸一口气,脸色沉凝。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将儿子从那种旁若无人的状态中拉回来:“陆途。”
陆途抬起头,眼神清明,甚至带着一丝饭后餍足的松弛:“嗯?怎么了?”
陆振华看着儿子那双看不出丝毫混乱或癫狂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质问又咽了回去。
他斟酌着词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如常。
“饭菜……还合口味吗?看你没吃多少。”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陆途面前几乎没动过的主食,以及旁边那堆琳琅满目的“贡品”。
“很好。”
陆途点了点头,语气自然。
他顿了顿,看向那碟被分好的桂花糕,唇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补充道:“小宝……也很喜欢。”
陆父、陆母:“……”儿子终于疯了。
陈沨:“……”直接脱马甲的吗?
“小宝”两个字字,像一记重锤,敲在陆家父母的心上。
陆母的抽泣声终于压抑不住,漏出了一丝呜咽。
陆振华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放在桌下的手紧握成拳,骨节泛白。
他看着儿子,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心和一种面对病理性状的凝重。
他是一位顶尖的医学专家,能处理最复杂的人体难题,此刻却突然对自己儿子这种明显脱离现实的行为感到无力和恐慌。
“陆途,”陆振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试图用理性唤醒他。
“你旁边没有人。”
陆途脸上的那点笑意消失了。
他静静地看着父亲,眼神没有任何闪躲,也没有被冒犯的恼怒。
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还带着一丝……怜悯?
“我知道。
”他回答,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这简单的三个字,让陆振华所有准备好的、关于现实检验能力、关于创伤后应激障碍、关于可能需要专业干预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
他知道他旁边没有人?
那他这一系列动作是……
陆途不再看父母震惊而痛苦的表情,他低下头,目光落在腕间的佛珠上,指尖轻轻抚过,那姿态充满了守护的意味。
他不再解释,也无从解释。
餐桌上的气氛彻底凝固了。
陆母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一种绝望的沉默。
陆振华看着儿子沉默而坚定的侧影,第一次感觉到,他或许永远也无法真正理解到陆途的爱。
饭后,陆途帮着母亲和阿姨收拾厨房,陆父则在客厅看新闻。
趁着陆途擦碗的间隙,陆母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小途啊,妈看你最近状态挺好的,工作上顺心,人也精神了不少。”
“嗯,还好。”陆途淡淡应着。
陆母擦着手,语气更加温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那……有没有考虑过,身边……是不是该有个人了?妈不是催你,就是觉得,有个人知冷知热的,总比你一个人强。”
水龙头的水声哗哗作响,陆途擦碗的动作慢了下来。
陈沨也安静下来,不再说话。
陆母见儿子没立刻反驳,以为有戏,继续柔声道。
“隔壁房子的王阿姨,你还记得吗?她有个侄儿,刚从国外留学回来,学艺术的,气质特别好,人也文静。你看……要不要找个时间,就见一面?就当认识个新朋友,不合适也没关系。”
陆途关掉水龙头,厨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他放下抹布,转过身,正视着母亲充满期待的眼睛。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妈,我现在没有这个打算,以后也不会有。”
陆母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染上几分急切和心疼。
“小途,妈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五年了,小沨他……他也希望你能好好的,能幸福啊!你不能一辈子都停在这里。”
“妈。”
陆途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我很好,也很幸福。”
他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佛珠,那动作轻柔而珍重,仿佛在抚摸爱人的脸颊,“我的心很满,已经住了一个人,再也放不下别的了。”
他看着母亲瞬间泛红的眼眶,语气放缓,却更加清晰。
“这辈子,只有他了。不会再有任何改变。”
说完,他拿起擦干净的最后一个盘子,放进橱柜。
动作沉稳利落,仿佛刚才只是陈述了一个如同“今天天气很好”这样的事实。
陆母怔怔地看着儿子挺拔却孤直的背影,泪水再次落了下来。
她不是不明白儿子的执念,只是作为母亲,她太心疼,太希望他能从过去的泥沼里走出来,过上正常人该有的生活。
【哥……】
陈沨的声音在陆途脑海里响起。
【你跟妈这样说……她会难过的。】
“她早就接受这个事实了。”
这时,陆父不知何时站在了厨房门口,显然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他没有看流泪的妻子,也没有劝解儿子,只是目光深沉地落在陆途摩挲佛珠的手上,停留了片刻。
陆振华走上前,拍了拍妻子的肩膀,然后看向陆途,语气带着点学术探讨般的客观。
“你的个人问题,你自己决定。我和你妈妈尊重你的选择。”
他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如刀,“但是,陆途,作为医生,我希望你任何时候都能保持理智,分清现实与执念。不要让自己被情绪左右,甚至影响到你的专业判断。如果不能,我希望你立刻辞职,不要再做临床工作。”
陆途迎上父亲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爸,我很清醒。”
父子俩对视着,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秒后,陆振华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先移开了目光:“你自己有数就好。”
当晚,陈沨和陆途睡在老宅。
夜深人静。
陆母躺在床上,眉头紧锁,似乎白天的那场对话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睡梦中,她走入了一片朦胧的雾气里。
待雾气渐散后,她发现自己竟站在自家那熟悉的厨房里。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
而流理台前,一个穿着宽松T恤和居家裤的熟悉身影正背对着她,微微低着头,肩膀轻轻耸动。
像是在……偷吃?
“……小宝?”陆母难以置信地轻唤出声,她捂着嘴,尽量不让声音惊吓到了眼前的人。
那个身影猛地一僵,缓缓转过身来。
嘴里还塞得鼓鼓囊囊,手里捏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
不是她那离开了五年的宝贝又是谁?!
陈沨看清是她,眼睛瞬间瞪圆了,像是做坏事被抓包的孩子。
故作镇定地想把手里的桂花糕藏到身后,嘴里被塞的严实,只能含糊不清地喊:“……妈?!”
陆母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她快步上前,想触碰儿子,手指却径直穿过了他的手臂,一片虚无。
“小宝,怎么在梦里妈妈还抱不了你啊!”她急得的眼泪都出来了。
“每次来妈妈梦里,总是说饿,你这些年到底去了哪里?妈妈给你烧的贡品,你都没有收到吗?每年都烧很多的,怎么还饿呢?宝宝,你去哪里了啊?过得不好吗?妈妈该怎么帮你呢?你在外面是不是受欺负了?”
“唉,妈,您别哭啊!”
陈沨急了,想给她擦眼泪,可手抬到一半又穿了过去。
“我过得很好的,真的……我就是……太久没吃到您做的桂花糕了,没忍住……回来偷吃一块。”他不好意思地舔了舔嘴角的糖渍,那神态和生前一模一样。
“傻孩子……我的傻孩子……”陆母泣不成声。
“你想吃,妈天天给你做,妈给你做一辈子……”
陈沨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摇了摇头,声音轻了下来:“妈,不行的。我……我不能待太久。”
他看向陆妈,眼神里充满了眷恋和不舍,“我就是……就是想来看看您和爸。还有……跟您说声对不起,让您和爸那么难过。”
“别说傻话!”陆母急切地说,“是妈不好,是妈没照顾好你……”
“妈,”陈沨打断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不关你们任何人的事。是我自己的命数。”
陈沨看着陆妈泪流满面的样子,心疼得不行。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些:“妈,您别难过。我在那边……其实挺好的,就是……就是想家,想您,想爸,还有……想我哥。”
提到陆途,他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鼻音。
“你哥他……”
陆母哽咽着,想起儿子餐桌上的异常,心如刀绞。
“他是不是……是不是因为太想你,所以出现了幻觉?”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状态。
陈沨用力点头,“妈!我哥他没骗您,他说的都是真的!我一直都在他身边呢!”
他指了指自己半透明的身体,又指向陆途卧室的方向。
“只是……普通人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但我哥他能感觉到!真的!那串佛珠……是哥哥给我的家,我平时就住在那里。”
他看着母亲震惊又难以置信的眼神,往前凑了凑。
“所以,妈,您别再为我哥担心了,也别再给他介绍别人了。我会吃醋的!”
他扬起一个笑容,像小时候一样撒娇耍赖,“我会好好看着他的,督促他吃饭,提醒他休息。妈,您和爸好好的,身体健康,开开心心的,我哥他心里才能踏实。他要是因为我的事,跟你们闹得不愉快,或者让你们伤心难过,那我会更难过。”
“小宝……”
陆母看着他努力装作轻松却难掩悲伤的样子,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伸出手,徒劳地想要抚摸儿子的脸颊,却只感受到一片冰凉的空气。
“妈,答应我,好不好?”
陈沨眼巴巴地望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恳求。
“别催我哥了。他这辈子心里也装不下别人了。我们这样虽然和普通人不一样,但对我们来说,就是最好的结局了。真的。”
雾气似乎开始变得浓郁,陈沨的身影渐渐模糊起来,声音也带上了飘忽感。
“妈……时间到了,我……我得走了……”
他依依不舍地看着母亲,脸上是强撑出来的笑容,眼泪却终于忍不住滑落,穿过虚幻的脸颊,消失在空中。
“妈妈做的桂花糕真好吃。下回我还来……您和爸……一定要保重身体……我爱你们……”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彻底融入了浓雾之中。
“小宝!别走!再让妈看看你!小宝——!”
陆母撕心裂肺地喊着,猛地从梦中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脸上早已被冰凉的泪水浸透。
窗外,天色将明未明,卧室里一片沉寂,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呜咽声。
那个梦,太真实了。
陈沨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那想触碰却无法触碰的绝望,那强颜欢笑的悲伤,都像烙印一样刻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小宝……我的小宝……”她喃喃自语,心口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小宝!
他在那个世界过得并不好,他还会饿,还会想念家里的饭菜,他放心不下哥哥,也放心不下他们老两口……
一股强烈的酸楚和冲动涌上心头。
陆母掀开被子下床,拿起手机就打开了外卖软件。
陆爸被吵醒,转过身搂住她,“怎么了?做噩梦了?”
“不,是美梦。”陆妈推了他一下,“赶紧起来,送我出去一趟。”
天光微亮,陆母拎着满满两大袋还冒着热气的食物,和陆爸两人来到了陈沨的墓前。
清晨的墓园寂静清冷,只有偶尔几声鸟鸣。
她将食物一样样仔细地摆放在墓碑前,仿佛儿子就坐在对面等着开饭。
“小宝,妈给你送吃的来了……”
她哽咽着,用手帕轻轻擦拭着墓碑上儿子带着灿烂笑容的照片。
“都是你爱吃的,快趁热吃……以后别再饿着了,想吃什么就跟妈说,妈给你买,妈给你做……别再……别再偷偷跑回家吃了,路上黑,妈怕你摔着……你白天来,啊?”
她说着说着,就抑制不住,伏在冰冷的墓碑上,失声痛哭起来。
“妈对不起你……妈没照顾好你……让你在外面受苦了……”
“你哥那边……妈知道了,妈不逼他了……你们好好的……你们兄弟俩,互相照顾好彼此……妈就放心了……”
“小宝……妈妈的宝贝……妈妈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