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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廖国歆就站在离我不远的位置。
      他迎着光,五官祥和,他是油画里最后重彩的一笔。
      我失措地低下头。
      “须见山,”他很快就走到我的身边,我看见他崭亮的鞋尖,“最近还好吗?”
      多么客套又引人遐想的一句问候。我被下了迷药似的点点头,仍是不去看他的脸。
      “今早上我看见你从医院里走出,身体好些了吗?我们能……聊一聊吗?”
      他这话说得自然,但也哽咽,我可以敏锐地听出他有留我的意思。
      我抬起头,掠视四周,人渐渐多了起来,我觉得很吵,但不妨碍我想和他聊一聊。
      于是地点就定在了草坪上。
      我们并肩而坐,面朝夕阳。
      “你的身体……”他犹犹豫豫,再次询问。
      “好多了,”我说,“一直吃着药。”
      他浅笑着点点头。
      而后我们之间又悄无声息,只有流动的空气还在卖力地挤压着我们彼此靠近。
      这样的四周太吵了,我受不了,索性转头去看他,见他嘴角噙着笑,佯装冷漠的脸也倏忽柔和几分。他应该是注意到我的观察,看向不远处高楼的目光停驻在我的脸上。
      一刹那,我收回视线,捋了捋被微风扬起的发,用它挡住烧红的耳,继续装孙子。
      “你毕业后就一直在青岛吗,现在在做什么呢?”还是他挑起的话题。
      “嗯,”我声无起伏,淡然道,“毕业哪儿都没去,就留在了青岛。你也知道我这种病受不了刺激,找不着什么好工作,就利用学过的本领,加上兴趣爱好,在家给人画画。”
      廖国歆想了想:“漫画?”
      “嗯,”我继续死人一样的回复道,“之前干过两年的插画,小有名气后签了约,现在在给人连载漫画,出版了两部。对我来说既打发了时间,也能挣点儿钱养活自己。”
      他若有所思地点头。
      难得被他挑起话欲,我在心里组织一下语言,轻声问道:“你呢,最近怎么样?”
      他却笑着说:“也就那样,混日子罢了。”
      廖国歆的大学专业是书法学,他在研究生毕业后就重返故乡,利用专业学识考入青大任教,现担任着美术院的书法教师。他挑起几个自认为有趣的工作往事与我闲谈,我不能不给面子,他笑我亦笑,皮肉之下的苦涩还是如冬季严寒结的冰霜,化不开。
      他没有跟我提起栗子头的事,一件也没有,好像他这几年也是孤身一人过来的。直觉告诉我栗子头一定是他现任男友,我急切地想知晓答案,便不那么聪明地点破这个话题。
      “你和我一般大,身体各方面一定很健康,还单着吗?”我问道。
      我说过了,我提出的这个话题并不□□,廖国歆对此则沉默一会儿。
      我突然有些后悔说出这样的傻话,与其八卦别人的生活,窥探别人的爱情,倒不如多去看看一团糟的自己。
      天色越来越暗,远处绵延的小山已看不出轮廓,它渐渐隐入黑夜。人群不再嘈杂,四野慢慢寂静,游客们像一只只归家休憩的夜鸟,准备离开要被夜色吞噬的小麦岛。
      良久,廖国歆才说:“谈着,从我读研开始,世清和我在一起已经有几年了。”
      栗子头叫陆世清,比廖国歆小三岁,同他一起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当时廖国歆刚考上研究生,两人是在读学时认识的,这段感情也就一直持续到现在。陆世清不是本地人,他的家乡是上海,毕业后也没有返乡,未经家里人同意后,便跟着廖国歆定居在青岛生活。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不动声色地咽下堵在喉咙间的苦涩。
      “你呢,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吗?”
      “我这样的人,”我垂下头,发丝彻底阻隔我与廖国歆,我的余光再也看不见他,夕阳不见踪影,入目的都是普遍的黑,“还是不要去打扰别人了。”
      夜色渐沉,万家灯火全都向小麦岛炫耀着热闹。海面平静如镜,我的心中漾着涟漪。
      “我用情付诸流水,爱比不爱可悲,听山盟海誓曾经说的字字都珍贵……”
      没有等来记忆中模糊的安慰,只是一连串应景的、悲伤的电话铃声。
      “喂?嗯,人有点儿多,我在排队。好,辛苦你再等等,一会儿见。嗯,再见。”
      他攥着手机,朝我投来歉意的一笑。
      我仰头,看着他从草坪上站起,听见他说陆世清还在家里等着他回去。
      他与我解释,本来这一趟是外出买饭的,恰巧碰见朝小麦岛赶去的我,想着故友多年未见,于是就升起叙旧的念头,这才无声地尾随着,来到我的身边。
      但现在聊话该结束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人需要去陪伴。
      不需要他再解释,我也理解。
      临走前,他客套地说,希望有时间可以来家中小叙,地址就在附近的锦园北区。
      我没想到自己的居住地离他这般近。实话实说,当初没有拒绝姐姐留给我的房子,就是因为天虹花园靠近青岛大学。他工作的地点还是我托老同学去了解才知晓的,我想哪怕不与他在一起,靠近他常年工作的地方,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灵魂上的慰藉。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我苦笑:“确实爱比不爱可悲。”
      如果真的是分手时说的那样,只是玩玩而已,我的心中本就无爱可谈,那么我也不需要在再次面对他时小心翼翼。可我爱他,一如他永远喜欢张信哲的歌。只是现在这份爱太过于廉价,它过期了,过期的东西没人会继续留着,这份爱甚至连垃圾桶都不愿收留。
      海面依旧无风。怪不得它静无波澜,海水可是都在我的眼里翻涌。
      就像廖国歆跟踪我那样,在他前脚刚走不久,我就提步跟了上去。
      我走得很小心,混杂在人群中,他完全不知道我的存在。我看见他进入南区的一家私家菜馆,便驻足许久,随后才沿着我的目标继续前行。
      在路过锦园北区时,我从超市里捎走一包饼干,把它当做晚餐。
      等我魂不守舍地回到家后,沾在嘴边的只有饼干屑。趁着天还未完全沉下,我把剩余的饼干扔在桌上,将自己收拾一番,像往常一样窝在床上,开始投入工作。
      一直以来,悲痛是我创作的源泉,漫天星光是滋养我的温室。在身体能量充沛的情况下,我最喜欢在晚上赶稿。作为一名自由漫画者,我的身边没有严苛的时间约束,我需要在灵感涌现的地方生存,黑夜就是我创作下去的依赖。
      我慢慢地画着,偶尔会停笔想一个人。
      突然,我的手机振动一声。我原本就不安分的心登时一惊,搁下画笔就抓起手机。
      不是想象中的那个人,是几年前认识的一个女作家,我现在就在连载着她笔下的故事。
      她很客气地问我,劳动节是否有时间。
      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哪一天都有时间,但我还是最先谨慎地询问了一句她的意图,以防有些事情我确实办不到,平白惹人高兴一场。
      那边发来一条语音:“我弟弟在今年考上了青农院的研究生,他很少去青岛,现在想着去那边看看,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做他的导游,带他在青岛转转?”
      她这个要求不过分,但我并没有不假思索就答应下来。
      我是多年的双相患者,生病的事只有家人知道,朋友也只是廖国歆一人。虽说这两年我在这边养得不错,情况也愈发愈得平稳,只是我对自己仍是没有底。与其说我怕见到陌生人,倒不如说我怕喜怒无常的性子惹得别人厌烦,在无形中伤害到一些在意我的人。
      我久久未能给出回复,那边也不急。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消逝,我还是答应了下来。
      说起来,我与这位作家的相识,还是她这个弟弟从中搭的线呢。没有这个女人,我如今的漫画事业也不会这般的顺利,顶多还算小透明。
      她叫单志雯,是一名大学汉语教师,闲暇之余就会写作,写书算为她的副业。据她曾经向我透露,她从事这项工作已有七年之余。她的文章类型千变万化,颇受大众喜爱。
      在她联系到我之前,我曾慕名读过她最受欢迎的一本书籍,她写的文章衔华佩实,字里行间透露着婉约美。我虽未见过她的本人,却在微博里看过她的相片,当真是文如其人。
      当时被她联系,我受宠若惊,即便我那时小有名气,总归画得都是一些杂志插画,也难登大雅之堂。她告诉我,她很欣赏我那如风飘逸、画中有诗的画风,自认为与她手下的几部书籍风格相吻合,希望我可以为此考虑一下。
      被人赏识是件好事,我也不想再把这吸血虫的日子过下去,于是就答应了她的要求。
      后来我才知道,是她弟弟偶然有一次浏览到我的微博,这才注意到我,并向他的姐姐引荐我,所以我才能够被单志雯主动找上。
      晚间三点,我结束了工作,慢悠悠地起床喝了一杯水。
      我习惯性地走到窗边,双目炯炯有神,仅是看了一眼窗外的繁星,它们就肆无忌惮地跳进我的眼里。此刻我的意识混乱,廖国歆和陆世清的身影交织在我的脑海里,他们之间的甜蜜成为刺痛我双眼的利刃,我强迫着自己不再回想他们,却还是忍不住,忍不住!
      我的手突然握起,水杯在不断摇晃。下一秒,我怒吼一声,杯子瞬间四分五裂。
      我跪在地上抱头痛哭,我感觉我要死了。
      好长一段时间,我才平复心情。
      我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苟延残喘地爬了起来,然后就坐在地上,摁着僵麻的膝盖,平静地望着灯火通明的房间。
      随后我眨眨眼,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床边,迫不及待地去找一个答案。
      果然,我还有廖国歆的微信,并没有把人删除,只是当时拉黑了而已。
      我拉了回来。
      ——
      2021/7/14
      廖国歆:等我过几天带你二次爬泰山。【微笑】
      2021/7/16
      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我们再见一面吧
      2021/7/16
      廖国歆:好。
      ——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聊天,至于廖国歆还说过什么,我在拉黑后已经接收不到了。
      我不知道现在把他从黑名单里拉出来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思念,释怀,遗憾或是悔恨?或许都有吧,但对我们来说,尤其是对廖国歆来说,似乎已经无所谓了。
      看着陌生的黑猫头像,我放任不管,转头去清扫地上的玻璃碎片。
      哭过后我的全身都陷入一种能量缺失的怠倦感,我动作缓慢,行尸走肉般机械地扫除着手下的垃圾。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我思考着自己在做什么,直到楼下响起一阵急促的鸣笛声,我才骤然回神。
      垃圾桶边又是熟悉的玻璃碎屑,我沉默地注视着狼藉一片,最后烦躁地撇开扫帚,失魂落魄地漫步走回床上,闷在枕头上静静哭泣。
      我又踏上糟糕的回忆。
      那时的廖国歆鲜亮又生动,他就站在那儿,就会让人生出靠近的心思,他就是冬季里的旭日,他身上的光总是会温和地挥洒在每一个畏寒的人的身上。
      我看着他站在出站口,于是轻步走向他。
      他及时转身。
      他没有提出疑惑,我也就没有说,我们两人搭车前往附近的临淮关。
      今日出奇得怪,即便是下午金光正盛时,这条路上也依旧是人来人往,今天反倒一改往常,光洒下的地方,只有三三两两的老年人从这里悠悠路过。
      我与廖国歆并肩行走在笔直高耸的龙柏树间,我们被光热情地围绕着。
      这样温而暖的氛围我不想破坏,只想再贪恋一会儿。
      但身边人不允许,我的沉默或许让他感到匪夷所思,他一路都在观察我低沉的情绪,终于走到又一个上坡路,他停下,关心道:“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所以才想来走一走?”
      在我们刚交往时,我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情况说予他听,包括我有精神疾病,以及我心情不痛快的时候就会坐着地铁,无论时间多久,也会到八大关散步。
      他停我亦停。
      我知道美好总是短暂的,相聚的人再次分离见怪不怪,我忍着落泪的冲动转头看向我的爱人,哽咽道:“廖国歆,你是个很好的人,谢谢你陪我一个月。我们还是分手吧。”
      他明显愣了一下:“……为什么?”
      他的眼神是那样炽热又真挚,多看一秒就要绞杀我眼中的虚伪与懦弱,我强装坚定与冷漠地扭开头:“我没谈过恋爱,玩玩而已。”
      “不,”他面孔严肃地否认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是,”我努力贬低着自己,“我须见山就是这样糟糕的人,提前放手于你无害。”
      “……分手吧,我真的只是谈着玩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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