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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雪凝无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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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山风被碎石吞没,当飞鸟被寒冰折翼,当火焰被死水压灭。当周身种种逝去,你也要选择吗?——题记
一 涟漪
江言得了一种疯病。
她不吃不喝,像尊石像般,静坐在床头。
时间肆意在她身上留痕,所以她的面庞会爬满纹理,眼球会布满血丝,头发会沾染雪色。
有人说,她得了一种疯病。
一种没人理解就会去死的病。
“喂,是我,对。”七月的骄阳下,杨意冉躲在浓密的树荫里,接听了突如其来的陌生号码。
对方说自己是江言发小,在她手机通讯录翻到的她,上面备注着“杨医生”,于是打了过来。
杨意冉听了江言的症状,觉得好笑,这哪是什么疯病。她再三让她那位发小放下心,说了诸多“我会马上过来”“她的状况没有那么糟糕”云云,听到对面向她保证一定会跟江言父母说清楚,然后“嘟”一声,挂断了电话。
她叹了口气,却感觉周身的空气比她嘴里的烫上半分,赶忙闭上嘴,防止这股冷气外露。
抿着唇,她一晃一晃,试了头顶的温度,回她住的小房子。
房里还算整洁,但要说是小房子,其实还是抬举了:不到二十平米的空间,塞了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和几个凳子,还没算小小的厕所和厨房。
买来之前还是个“老破小”,被杨意冉一整,到也像个有模有样的狗窝。只是大夏天的,自家狗窝还是太闷太热,不如在外头的树荫底下凉快。
但到了中午时分,她的□□实在承受不了属于太阳的能量,只能一边骂骂咧咧吐槽越来越离谱的天气,一边跑到几百米外的图书馆去蹭会儿空调了。
图书馆当然是免费的,杨意冉平时就能心安理得地蹭到晚饭时间。这时候,她顺边走到附近的菜市场,看上点青菜叶子豆角萝卜,就跟人讨价还价。拿到个不错的价格后,她有时候高兴,会继续走到市场深处,买几两肉来吃。
屋子里没有冰箱,她只能有一餐算一餐,偶尔懒了,点个便宜的外卖,过得去就行。
与江言有关的这通电话,打破了她生活的一潭死水。
二滴水
沿着发小给的地址,杨意冉转了地铁转高铁再转班车,又租了辆黑车,这才找到目的地。
发小接了她的电话,一早就在村门口等着。
他本来想着亲自去接这位大城市的医生,但杨意冉拒绝了他,拖着只小箱子就来了。
为了符合“医生”的身份,她特意换了套整整齐齐的衣服。不过路途遥远,再服帖的衣裳,此时也疲劳地不安分起来,纷纷撂了挑子,翘起了边。
“欸,杨医生。”一下车,一个穿着黑汗衫的年轻小伙子就迎了过来。
杨意冉下意识从上往下打量了他一番:半长的鸡窝头发,破洞的裤子,浑身又是细胳膊细腿的,很难想象他是怎么想出这身打扮。
她很熟练地掩盖了眼里的疑惑,从车的后备箱里拿出了自己的箱子:“是我,你就是严先生?”
那位发小在电话里自称严亮。
严亮想过来搭把手,但被不动声色地躲过去了。他挠了挠头,跟上杨意冉向前的脚步:“是,我就是严亮。”
杨意冉没再回他,他这人嘴笨,不晓得说什么好,半天憋出一句:“那个……杨医生,你要不先去看看江言?”
杨意冉挑眉,下巴一抬,示意他去前面带路。
这个地方,她之前其实来过一回。
那回,她跟着母亲一起登山。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变化多端的缘故,她有了感冒的征兆。两人因为这个,在山下耽误了一天时间。等征兆消失,她们没注意临时的天气,就急哄哄地上了山。
正巧让他们登山的后半程碰着了毛毛雨。于是她们下山时间与预计相差甚远,也赶不及去镇上了,只能临近在这里借住了一晚。
杨意冉在那天,第一次见到了江言。
两人的模样都有些狼狈:一个淋得只半湿不干,只能说像只半干的落汤鸡;另一个,被一只大鹅撵得到处跑。
杨母看两姑娘可能有缘,主动跟江言搭话,询问借住的事情。
江言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杨意冉,什么也没说,慢步走进了一座小院子,一边走还一边看她们有没有跟上,隔远了也会停下来等。
“都落雨了还站在外面,是要干什么?”
强势,而且霸道。
这是孩子气的杨意冉,第一次见到江母的想法。
天色已晚,又是下雨,也不怪江母发火。她看到后面跟着对陌生母女,心里顿时打起了鼓。
两位母亲一对视,杨母背着登山的背包,先上前一步:“大姐,我们是来这附近爬山的,天晚了,我们搭不到车,能不能在您这里借住一晚?”
江母紧皱着眉,褶子里能夹只苍蝇:“你们来我家里做什么,家里没有多的房间给你们住。”
江言见她要关门,忙拉住她一只袖子。江母的神情明显有些不耐烦,一把把江言给甩开了。
“大姐您看,”杨母见她要关门,上前几步,但语气还是平稳的,“我们也是没有地方去,这一片也只看到您还开着门,我们两个女的,就这么在外头也不安全。您看,我给您住宿费,您开价怎么样?”
江母听到最后一句话,神情缓和了些,但嘴上还是说什么“我可不知道开什么价好”,身体却很诚实地从门口让开。看向她们的眼神也很值得玩味,像是生怕两个人突然走人,不肯付钱。
杨母拍拍杨意冉的肩,示意她进去。
一进门,她就看到那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子。眼下细细瞧着,才发现她衣着有些过于单薄了。
“今晚你跟你妹妹睡,你房间留给她们,懂了吗?”在江母说完这句话后,江言木讷地点了点头,点完就要去跟妹妹商量。
江母却看腻了她慢悠悠的动作,让她过去厨房做饭,自己去找人。
杨意冉那是还是个初中生,好奇心重。她先前没下过厨房,对这种没见过的灶台也很感兴趣。得到了母亲的默许后,她夹着小碎步跑向江言。
三聚泉
那天过后,又是几年光景。
时光早就跑在她们的身后,显得重逢来得够快了。
“是你?”
校园内,青皮树下,林荫里。杨意冉仗着自己的好记性,叫住了低着头行走的江言。
江言神色诧异,抬头看向女生的面庞,有些熟悉,但是叫不出名姓。她眉眼间倾泻出一缕犹豫,杨意冉笑着说:“几年前的一个下雨天,有人来你家借住,还记得我吗,江言?”
她们在那短短的时间里,出于对同龄人的信任,与对世界的向往憧憬,交换了彼此的姓名,与对未来的片刻窥探。
江言看向这个依旧满眼光亮的女孩子,点了下头。
“杨意冉。”
她们就这样重逢在普通的午后。
背景声里,有蝉鸣与喧闹,是独属青春的聒噪。
那一天,她们交换了联系方式,还有自己所属的专业班级。
“嗨呀,真没想到,咱俩这节早八的公选课是同一节。”某天,两人举着各自的手机,靠在一起。屏幕上显示着各自的新课表。
杨意冉本想哭一哭自己恐怖的课程排表,看到江言的课表后,彻底说不出话来。
江言适时打破沉默,解释说道:“因为我学的汉语言文学,所以不用学高数大物什么。”
杨意冉捂住自己的耳朵,嘴里跟念经似的一直叨叨“听不见听不见”,惹得江言直接探过身子去扒拉她的手。
“好了好了不闹了!”杨意冉单方面宣布休战。注意力重新回到手机上,她们惊喜地发现,有相同的课程。
“那这样,以后上课你去教室占座,我去食堂,你想吃什么提前跟我说!”
“那我们坐前排还是后排?”
“嗯……看你喜欢吧,不要太前也不要太后,最好是过道的。”
“好。”
江言顺手比了个“OK”的手势。杨意冉闹着,伸出自己的食指与拇指,与她“OK”的环相互套住,另外一只手也不闲着,把江言的三根手指摁下来:“那这样子,代表我们的‘革命友谊’牢不可破。”
她们也在不久之后发现,所谓牢不可破,就像滑雪的终途,一点也说不准,一点也不可靠。
四冰泉
街巷与过去有点差别,但不大。凭着记忆,杨意冉感觉到,那个鸡窝头带她去的不是先前那个让她留宿过的地方。
“到了,就是这里。”
杨意冉停在一栋陌生的房子前。相比其他,这房子算是半个巨人。屋外贴了白色的矩形瓷砖,在灰尘年复一日的磋磨下,变得灰头土脸。
“严先生,那我们就按先前商量好的,我先在这里留一个星期,跟江女士接触一段时间,再回去和我们的团队一起商议治疗方案。”杨意冉本打算让他带着江言去她那里,但被他用父母不允许的原因拒绝了。
严亮自然没有异议。他带杨意冉进了门,走到阁楼的一个小房间边上。里面空间很小,也很简陋,只放了一张木床。头顶就是瓦片,有几处漏光。
“我们这里没什么空房子,就麻烦您暂时住在这里了。江言就在二楼最里面的一间,等您放好东西,我就带您过去。”
杨意冉点了头,正要关门,却被严亮拦下:“医生,就放个东西而已,没必要关门吧。”
听到这话,她稍微愣了片刻,随后笑着说:“之前出差习惯了。”
她把箱子拎到床边,不轻不重地放下:“好了,病人的情况要紧,现在就带我过去吧。”
严亮也没想到她这么干脆利落,随着她的声音点了下头,转身带着她下楼了。
她仔细打量着周围的布局和家具的摆设,心里有了规划。
经过二楼的客厅,她看到不止江父江母,还有其他两位长辈。四个人围在一起,乐呵地磕着瓜子吹着风扇,嘴里“嘚嘚嘚”念着什么。严亮跟四位打过招呼,带着杨意冉继续走着。
“刚刚那是叔叔阿姨?”杨意冉仿佛不经意说出问话,试探严亮的反应。
严亮“嗯”了一声,又想起什么,抿着唇,不再开口。
毕竟这是人家家事,她也不多问。到了门口,她叮嘱只能由她一个人待在房间,理由是“害怕误伤到他”。
其实,来这里之前,严亮就问过她,江言是什么病。杨意冉当然不知道,不过她听着他有声有色的描述,胡乱编了个名字,还说江言之前一直都找她看这个病。
严亮用钥匙打开了房间的门。杨意冉想以医生的身份接过钥匙,却看他直接收回去,表示拒绝。杨意冉也不强求,只得再三表示病人需要更多的活动范围,不然她无法治愈。
忽悠完这个小伙子,杨意冉转身走进这间少见天光的屋子。
屋子里窗帘都拉着,窗户也关闭着。江言目光呆滞,两眼直直看着前方,没有任何动作。杨意冉走到床边坐下,用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江言。”
她喊出着两个字的时候,语气很淡很淡,淡得像掺过脸颊上的两行清泪。她竭力抑制住声音里的哽咽,不知疲倦地一遍遍喊她的名字,手很耐心地在她面前挥舞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杨意冉觉得好像过了一万年。眼泪流干了,声音沙哑了,手也舞酸了,这才感动了这尊雕像,屈尊来看她一眼。
涣散的目光落在她的眉眼上,所以凝聚了光。
“是你啊。”
“是我,对不起。”她终于忍不住,把脸捂在被子里哭起来。
江言被她这一哭整得不是滋味,眼眶也模糊了。
她们哭得很小心,好像哭到了门外,这层来之不易的梦会破。
五 破冰
饭桌上,难得出现了江言的身影。几位长辈都夸杨意冉医术高超,还问她是哪个医院的,回头送幅锦旗。
杨意冉微笑着拒绝,只说江言现在情况还不太稳定,现在提锦旗还为时尚早。
江言垂着头,不说一句话,但杨意冉放在桌底的手被使劲掐了一把。
她将眉一挑,高高兴兴跟他们吃起饭来。
饭桌上的菜品不多,都是些家常菜,只有一碗炒肉,摆在杨意冉面前。
“杨医生啊,你就安心住在我们家里,”旁边的严母握住她的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小言的情况我们这些村里人也不懂,只要她能好起来,安安分分过日子……我们都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
杨意冉立马听出了言外之意,回握住那只苍老扭曲的手:“是我的职责之内的事,我会尽全力做好。”
中年妇女脸上的笑凝滞了一瞬,松开她的手:“来,多吃点菜。晚上要是睡不惯就来跟我们说。”杨意冉笑着答应了。
餐桌下,江言戳了戳她的大腿,她像个没察觉到,笑着参与进几位长辈的谈话当中,惹得他们连连发笑,甚至说出“要是你是我们女儿该多好”的话。
杨意冉的大大方方,越发衬托出江言的阴暗潮湿,孤立无助。
接下来的两天,杨意冉像个正经医生一样,对江言进行各种初步的“治疗”,晚上的时候,就在那间锁不了的小房间里装模做样地整理资料。期间有人拿着水果上来问她吃不吃,她都拒绝的。
第三天晚上,大概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江言的房间门锁发出声响。
“嘎吱”声戛然而至,江言害怕地裹紧被子,一点声音也不敢出。
她现在已经能正常进行一些日常活动了,包括躺下休息。但这种声音,依旧能轻而易举将她唤醒。
泪水混杂了她的痛苦与不甘,淹没进被子里。
但想象中那股恶臭的气味没有靠近,或者说,她什么也没闻到。
来人的脚步很轻,呼吸也轻。轻轻帮她掖了被子,走到窗户边,却发现先前提过要打开的窗子依旧封死。
“不好办啊。”杨意冉连叹气都是轻的,生怕吵醒她。
她再也忍不住,眼睛通红地掀开被子。她的步子也是轻轻的,但还是被杨意冉发觉。
“让我抱一下你,好吗?”
所以她久违地获得了一个拥抱。
挚友的手在她的背部轻抚。等到江言崩溃的情绪得到了暂时的稳定,重新坐回床上,她才伸出一只手:“想跟我走吗?”
说这话时,她背对着窗户。月光透过灰尘布满的玻璃,终于照了进来,就落在她身上。
她没注意这个,但江言看见了两人之间的黑白分明。
白的部分滚烫耀眼,视线一碰就刺痛。江言眼睛又模糊了,她起身踉跄了一下,走进光里,被光接住了。
六水迸
想离开这里并不容易。
屋子里除了她们,还有五个人。
“你是怎么找到我房间钥匙的?”江言缓了过来,注意到旁边的一只小箱子,“这又是什么?”
杨意冉庆幸自己来的时候准备充足,想象力也够丰富。她不急不慢地拿出卷起的防摔气垫,检查破损后,又拿出了一个充气泵,一上一下压着活塞:“从那个严亮房间里偷的。逃生气垫。”
江言“哦”了一声,也不管事情多不合理,全盘接受了。她顺便听从杨意冉的指挥,从柜子里找出几条床单绑在一起。
“我怎么不直接买个降落伞。”杨意冉被气垫折磨得费神,后知后觉另一条道路的可能性。
但眼下也没那么多可想的了。
“身份证,户口本,能拿的都拿上,还有什么想拿的,都放箱子里。”一切准备就绪,杨意冉语气格外郑重,交给她一串钥匙,嘴唇张张合合,最后又只剩一句,“一定要小心。”
江言接过,她的眼眶又湿润了。她走向电视柜,用钥匙打开了锁住她已久的柜子。保险起见,她只拿走了自己的那页户口本和身份证,连心心念念的手机都没有碰,就锁上了柜子。
杨意冉蹲在最近的一间卧室旁,仔细倾听里面的动静。
里面除了呼噜声,什么也没有。
“咔哒”一声,江言重新锁好柜子,杨意冉收到信号,接过钥匙放回原位,给江言留出一点时间,用来收拾东西。
她们齐心把所有东西端到餐厅。杨意冉观察过,那里的窗户没有防盗窗,楼下也是空旷的地方。
打开窗户,用床单把江言和箱子送下去,之后就是落地的气垫。江言看见床单一点一点收回,感受久违的空气。
凌晨的月亮,真的好亮。
她看见杨意冉重新探出头来,神色紧张。她也不知道这件事能不能成功,但她有预感——
砰——
自由在此刻绽开。
“别愣着,帮我把气垫的气给撤了。”杨意冉等了半秒,屋子里没传来喧闹声,人都睡得很死,“待会提着箱子,别放地上拖。”她第一次跳这个,不太熟练,扭到了脚。
在垫子上缓了缓,她看着江言的单薄的身影,鼻尖一酸,狠心把伤脚往地上的泥土上使劲踩,直到她能重新走起来。
“走吧,”她向卷好气垫的江言再次伸出手,不消说什么,江言已经搭上来了,“我们大概走两个小时到车站,之后搭最早的一班车走,再……”
“不用说了,”江言牵起她,往前走,“你带我走吧,我信你。”
七分流
“三、二、一!”
照片拍摄完毕,杨意冉如往常一样勾上江言的肩膀。江言递过一只耳机,她接过,放在耳边。
“什么歌,好听。”
“不知道,随便切的。”
江言毕业在即,她的父母要她回去工作,这或许就是她们最后一次无忧无虑地分享同一片天空了。
两人都早早预见了事情的到来,不消言说,心意就相通了。
“你以后是会去当医生的吧?”江言看着女孩轻微皱起的脸,戳了戳她。
杨意冉点了头,江言继续说:“要是我病了,就一个电话把你叫过来。”
“我们还有很多可以见面的机会的。”
杨意冉的心思被戳破,心里有些恼。转身到她背后,用手勒住她的脖子:“我才不想见你呢。”
江言离开那一天,杨意冉确实没去见她。不过她知道,有个人默默跟了她一路,到高铁站才离开。
这是无法避免的浩劫
不论你以为你是谁
任何事物任何一切
耳机里仍旧放着歌。
经过了一夜的折腾,天色微亮,她们终于搭上了远走的车。
江言已经靠在杨意冉肩上睡着了,怕被所谓熟人看到,她带上了口罩。
“去高铁站,两个人。”
“一人20,扫码这里。”乘务员清早也有些哈欠,车上零星几个人,收完钱就找了个空位坐下了。
杨意冉年纪看上去不大,乘务员关心问道:“小姑娘,这是上哪啊,清早就出来了,赶时间吗?”
杨意冉温温和和地回答:“嗯,我姐姐生病了,吃药抓方子也不见好,带她去城里看看。”
“嚯,病了这可耽搁不得,你放心,这师傅开车快,不要好久就到了。”
早上的班车开得确实也快,比她来的那天要快上五分钟。
快到的时候,江言迷迷糊糊的醒了,两人握紧的手一直没有松开。杨意冉拍了拍她,让她看外面的山景。
“难得看见这样的景色,多看两眼吧。”以后就不会看到了。
江言依言看向窗外,玻璃映出两人的脸,映出她的泪水滑落。
喔 亲爱的别难过
只要紧紧握着我的手
八活水
江言被带回杨意冉的小狗窝。
“唉,我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和我将就着过吧。”杨意冉故作叹息,将江言难得逗笑了。
但和挚友留在世间一隅,不用被迫嫁给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发小,也不用因为不愿意就被关起来。
杨意冉没有过问她之前的事,但还是忙了好一阵子,带她四处散心。
她们走遍了学生时代梦想去到的所有地方,沧海桑田时过境迁,身边的人还是她,她也站在一起。
有时候,江言在溪里挑拣合适的石子用来打水漂。杨意冉跟个孩子一样,闹着要玩这种幼稚的游戏,自己却懒懒洋洋地坐在一边,任她一个人跑东跑西到处捡石头。
江言捡烦了,拿着石头也不打水漂了,专门往杨意冉旁边扔。杨意冉见状不妙,东躲西藏中,竟将她扔出的石头捡了七七八八。等她扔完,就笑吟吟地跑到她面前来展示战利品:“这就是草船借箭,我就是杨意冉借石头。”
江言气笑了,坐在她旁边,看她一颗一颗打出去。杨意冉遗憾起身,拍了拍手:“真可惜,还没玩够。”
“你打出几个来了,石头都要拉你进黑名单!”
又菜又爱玩的杨意冉当即黑了脸,重新坐回去,趁江言不注意,用手舀起水就往她那边泼。
石子大战于是演变成了泼水大战。
有时候,她们在高原看花海。
一只小羊从草丛中钻出,从中间蹭着两人的腿。
“这是哪里来的?”暂时没有人回答她们这个问题,她们只好蹲下身,揉了揉手感很好的羊脑袋。小羊意外亲人,蹭上江言长长的头发,有点想啃的意思。
杨意冉看出了它的意图,不仅不帮忙,还拿出了手机,拍下了这难忘的一幕。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她们每来一次这里,杨意冉都会“不经意”向江言展示这张照片。
惹得江言追她满地跑。
九 泪水
杨意冉帮她找了份工作,自己也放弃了日常摆烂的生活,开始了朝九晚五的上班生活。
以她先前的积蓄,同时养活两个人还是有些难度。
她们白天在各自的岗位工作,傍晚时分,江言下班早,会过来接她下班。有时候会带两杯奶茶,有的时候是一包糖炒栗子。遇到卖糖葫芦的,江言也会拿一串来。
杨意冉的下班跟开盲盒似的,唯一肯定的是,江言肯定回来。
有天晚上,江言没在楼下等她,发信息没回,打电话也没接。杨意冉心跳落了一拍,打车去了她们公司楼下。
同事说,她早就下班了。江言经常跟这位同事提起她,同事还顺口问了一句:“她今天没去接你吗?”
杨意冉没听到。
她向外跑去,恍惚间,她好像又要失去什么了。
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连忙从包里拿出,打开屏幕对着输入锁屏密码的界面,却不知道做什么。
她努力把眼里的泪水眨掉,不觉又落下更多。水珠滴上数字键,触发了设备的锁定。
她凝神,把手机往衣服上擦了擦。
等了30秒,手机终于开了。
-我到你公司楼下了,你在哪?
杨意冉没答她。
-你去哪了?
-我遇到他们了,不过没事,我解决了。现在要去接你下班。
杨意冉破涕为笑,拨出了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
“我下班这么久才来,人都走光了。”
“是我的错,”夹杂着电流音,江言的声音传来,“今天请你下馆子好不好?”
虽然这份工作拿的钱不多,但是下一顿馆子还是绰绰有余了。
杨意冉应了下来,报了个地点。
说完这些,她们该把电话挂掉了,但是谁也没有动手。
过了十分钟,江言从一辆出租车里走出,手里还拎着两杯奶茶。
十 泡沫
江言说,杨意冉是她天降的光芒。
第一次见面时,她也第一次知道,原来有女孩是这样的。
杨意冉知道很多事情,对她也无所不谈。她在那时候就记得,那个像光一样的女孩子想要考那一所,她没有听过名字的大学。
大概不久后,那个女孩就会忘记这件事情,但她一直记在心里,也努力考上了那个学校。
大学生活并不好过,除了课表之外,还有满身的兼职。但她乐在其中,因为周围的同学都很好,也像光。
第二次见到杨意冉,她们顺利成章地成为了朋友,顺利得不可思议。但她有时也惶恐,自己和她终究不一样,这段日子的美好像是梦中泡沫,泡沫破裂了,梦也醒了。
人都向往美好的,她也不例外。
但分别终将来临,很快就到了毕业季。
她们像普通朋友一样互送礼物。临别时,杨意冉其实提出,她们可以一起留在这里,但江言没能选择她。她回到了那方困住她几乎全部人生的地方,离开四年后,她又要回去。
她后来才知道,在那段时间,杨意冉的妈妈病逝了。她爸爸早在多年前,因为抗击非典离世。妈妈对她说,她是去见爸爸了,是去告诉他,他们的女儿很优秀。
学医五年,但她在第四年末选择了休学,又过了一段时间,她才重新回到学校。
杨意冉没能成为医生,也没能很优秀。
原来一段离别,困住的不止是她,还有杨意冉。
又过了几年,她发小外出闯荡几年回乡,因为家境好些,被江母盯上。双方父母合计,让两个小的结婚,结为亲家。
江言自然不同意,她想办法逃跑,都无济于事。慢慢地,她也放弃了。
发小严亮被赋予了她的掌控权,美其名曰培养感情。所以他拿到了房门钥匙,手机,身份证件等。
但他也不愿意和一个像疯子一样的人结婚,所以他找上了杨意冉。
再后来,两人从各自惨淡的死水生活中脱离,在小房子里一起听歌,在大千世界里行走。
过去的悲伤好像殆尽,又似永存。
周身的欢乐或许终将逝去,但选择前行所得,永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