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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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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那扇苍白巨门,仿佛踏入了另一个维度的空间。
巨大的厅堂延续着门外的风格,却将那种冰冷的奢华推向了极致,呈现出一种异化、病态的洛可可风貌。
目光所及,皆是过度堆砌的装饰。墙壁与穹顶被繁复到令人眼晕的鎏金卷草纹与苍白浮雕彻底覆盖,那些扭曲的藤蔓与奇诡的花朵图案相互缠绕、蔓延,仔细辨析,竟隐隐构成无数细微的、挣扎的生物形态,仿佛将生命的痛苦凝固成了永恒的装饰。
巨大的琉璃窗投射下斑斓却毫无温度的光线,将室内映照得光怪陆离,如同一个巨大的、正在缓慢腐败的万花筒。
空气里弥漫的甜腥气息在这里变得浓稠,顽固地纠缠着昂贵香料、陈年灰尘以及某种更深层的、如同内脏腐朽般的微妙气味,混合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胸口发闷的馥郁。
脚下是厚而柔软的织锦地毯,颜色艳俗刺眼,图案同样是令人不安的繁复扭曲,踩上去几乎陷至脚踝,悄无声息,却仿佛行走在某种巨大生物的柔软腹腔内。
大厅两侧林立着许多雕像,材质似玉非玉,泛着温润却冰冷的苍白光泽,雕刻的并非神祇或英雄,而是一个个姿态各异、极尽妍态的蚊族,有的展翅欲飞,姿态傲慢;有的俯身垂首,似在吮吸无形的甘露,神情迷醉;有的相互纠缠,动作暧昧。
它们将种族最原始的本能与欲望,赤裸裸地、甚至带着一丝炫耀地凝固在这片奢华之中。
周恒承、苏附子、墨夷镇低垂着头,混在神情麻木、眼神空洞得如同被掏空灵魂的“血仆”队伍中。
他们的感官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全功率开启,飞速扫描、分析着这令人窒息的环境。
队伍被无声地驱赶着,穿过这宏伟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主厅,走入一条相对狭窄但依旧极尽雕琢的廊道。
廊道两侧悬挂着巨大的、丝线中编织着金丝的织锦壁画,描绘着蚊族贵族们饮宴、嬉戏、甚至是一些更加不堪入目的场景。
画面中充斥着苍白的肌肤、刻意泼洒的殷红液体与迷离狂乱的眼神,充满了强烈的感官刺激与毫不掩饰的堕落气息。
最终,他们被带入一个宽阔的、弥漫着浓厚水汽和浓烈怪异香氛的房间。
房间中央是一个巨大的、被塑造成绽放的苍白百合花苞形态的浴池,池水泛着不自然的乳白色光泽,水面上漂浮着颜色妖艳、形状诡异的花瓣。
几名穿着近乎透明纱裙、眼神空洞如同精致人偶的女性蚊族侍者垂手立在池边,面无表情。
“清洗。”押送的“巡弋者”头领,一名身材高大、铠甲边缘闪烁着冷光的蚊族,用毫无波澜的声调命令道,“洗净你们身上属于地下城的污秽,等待诸位大人的遴选。”
清洗!
这个词如同带着倒钩的冰锥,狠狠刺入周恒承三人的心脏,瞬间冻结了他们的血液。
他们背上的翅膀,额头的触角,全都是依靠特制粘合剂精心固定的伪装!一旦入水浸泡,或者被那些侍者近距离接触、擦拭,暴露的风险将急剧增加,几乎是必然!
一股冰冷刺骨的紧张感瞬间攫住了他们。周恒承能清晰地感觉到身旁墨夷镇的呼吸有了一瞬间的凝滞,苏附子低垂的眼睫几不可察地快速颤动了一下。
三人借着人群的掩护,交换了一个极其短暂、却重若千钧的眼神。计划中完全没有这一环!阿蠓的姐姐呢?她在哪里?
队伍开始缓慢而压抑地向前移动,如同走向屠宰场的羊群。
侍者们迈着僵硬的步伐走上前,开始机械地、近乎粗暴地剥除“血仆”们肮脏破烂的外衣。
绝望的低声啜泣、麻木的顺从低语,与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令人心季的画面。
就在一名侍者冰冷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周恒承肩头那粗糙布料的瞬间——
“都给本官住手!”
一个略显尖利、带着明显居高临下意味的女声,突兀地打破了房间内压抑的节奏,从廊道入口处传来。
所有人,包括那名“巡弋者”头领,都循声望去。
只见一名穿着远比侍者华丽、裙摆以暗金色丝线绣着复杂藤蔓纹路的女性蚊族,姿态倨傲地快步走了进来。
她看起来年纪不大,面容与阿蠓确有几分相似,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以及一种强装出来的、近乎刻薄的嚣张。
她头上纤细的触角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透露出其下隐藏的不安,却被她脸上那副盛气凌人的表情所掩盖。
“露珠女官?”押送头领认出了她,眉头紧紧皱起,语气里混杂着一丝基于其身份的恭敬,但更多的是被打断程序的不悦与疑惑。
“您此时前来,有何贵干?此地正在进行血仆净身程序,闲杂人等……”
“闲杂人等?”
露珠女官嗤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下巴抬得更高,目光轻蔑地扫过那头领,最终落在周恒承三人身上,伸出涂着暗红色蔻丹的手指,虚点了点,“本官是奉女王之命,前来提走这三个人。立刻,马上!”
“女王?”头领脸色微变,显然明白这个代指的份量,但他仍坚持道。
“露珠女官,并非属下不通融,只是所有血仆都必须经过清洗遴选,这是女王定下的规矩,从未有例外。且女王并未有过通知……”
“规矩?通知?”露珠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狐假虎威的尖锐。
“怎么?你是在怀疑我假传女王的命令?!是想试试自己脖颈上的脑袋够不够硬吗?!”
她的话语如同毒针,精准地刺中了头领的顾虑。
头领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目光阴沉地在露珠那张写满“有恃无恐”的脸上和周恒承三人身上来回扫视,权衡着得罪一位风头正劲的红人与违反铁律之间的巨大风险。周围的守卫也屏住了呼吸,气氛凝固。
最终,头领腮边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一只苍蝇,极其不情愿地侧身让开一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既然是女王的意思……人,你带走吧。但手续……”
“手续后续自然会补上,无需你操心!”
露珠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仿佛驱赶苍蝇,然后对周恒承三人冷喝道:“你们三个,还愣着干什么?跟上!”
在其余血仆或麻木、或隐含一丝羡慕的目光中,以及在押送守卫们隐含疑虑与不满的注视下,周恒承三人低着头,快步跟上了已经转身、裙摆甩出一道弧线的露珠。
他们迅速离开了那个弥漫着水汽和暴露危机的清洗间,重新踏入那条华丽的廊道。
露珠走得极快,高跟鞋跟敲击在柔软地毯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笃笃”声,显示出她内心的焦躁。
刚拐过一个弯,脱离了身后守卫的直接视线,周恒承立刻压低声音,语气锐利:
“露珠女官?我们要被带去哪里?阿蠓在哪里?这到底是不是女王的命令?”他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出膛的子弹,带着不容回避的质疑。
露珠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声音里充满了不耐烦与鄙夷:
“哼,地下城来的就是不懂规矩。让你们跟着就跟着,哪来那么多废话?能活着走到这里,已经是你们天大的运气了!”
墨夷镇勐地踏前一步,他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声音低沉而危险。
“回答队长的问题。否则,我不介意让你‘意外’摔倒在这里。”他的手指看似随意地动了动,暗示意味十足。
露珠终于停下脚步,霍然转身,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露出一丝讥诮的、仿佛看穿一切的冷笑:“怎么?想动手?就凭你们这三个连翅膀都粘不牢的冒牌货?”
她话音未落,廊道两侧原本看似装饰性的浮雕后,以及拐角的阴影里,瞬间闪出六名身穿轻甲、手持能量短刃的蚊族士兵,动作迅捷无声,显然早已埋伏在此。
他们冰冷的眼神瞬间锁定了周恒承三人,形成合围之势,能量刃发出的微弱嗡鸣在寂静的廊道中格外清晰。
“真是不知死活。”露珠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语气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傲慢。
“本官既然敢独自带你们走,自然有所准备。乖乖听话,或许还能多活一会儿。再敢有任何不轨的举动,”
她顿了顿,猩红的嘴唇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我不介意现在就替女王陛下,提前‘验收’一下你们这些‘顶级食材’的成色。剥皮抽筋,可是个技术活,希望你们能坚持得久一点,让本官尽兴。”
冰冷的威胁如同实质的寒气,瞬间包裹了三人。周恒承眼神一凛,抬手制止了准备强行突围的墨夷镇。
对方有备而来,硬拼绝非良策。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与疑虑,沉声道:“……我们跟你走。”
“哼,算你们识相。”露珠冷哼一声,示意士兵们保持警戒,然后再次转身,带着他们向城堡更深处走去。
接下来的路途,气氛更加压抑。露珠不再发一言,只是偶尔用眼角的余光瞥向他们,带着一种审视货物般的冷漠。
他们穿过的厅堂越来越宏伟,装饰也越来越华丽,洛可可风格的繁复达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金银器皿、宝石镶嵌无处不在,那股甜腻腐败的气息也愈发浓烈。
然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活人的气息却越来越稀薄,遇到的侍者和守卫屈指可数,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仿佛这是一座巨大而华丽的陵墓。
最终,他们来到了一扇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紧闭的房门前。
这扇门迥异于之前所见的任何一扇,它是由某种暗沉的、带着金属冰冷质感的古老木材制成,厚重得仿佛能够隔绝时空。
门板上镶嵌着无数大块打磨光滑的、如同凝固的浓稠血液般的深红色宝石,这些宝石被巧妙地排列成一个巨大而抽象的、仿佛某种古老符咒的图案,散发着不祥而沉重的压迫感。
露珠在门前停下,之前那份嚣张跋扈如同潮水般褪去,她的背嵴虽然依旧挺直,却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她深深地、缓慢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都压入肺腑深处,然后才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按在了门上一个极其隐蔽、与周围木质纹路几乎融为一体的凹陷处。
厚重的门扉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如同被无形之力推动,向内缓缓滑开,露出一条逐渐扩大的缝隙,门后更加浓郁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露珠侧过身,不再看周恒承三人,她的脸色苍白得如同城堡的墙壁,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低声道:“进去吧……你们的‘归宿’,就在里面。”
门内的景象透过缝隙,如同画卷般缓缓展现在三人眼前——
那是一个广阔到超乎想象、挑高惊人得让人产生自身渺小如尘错觉的宏伟宫殿。地面是由一整块巨大无比的、光滑如镜的黑色曜石铺就,清晰地倒映着穹顶之上垂下的、无数如同巨大而苍白的异界花卉般层层叠叠绽放的华丽灯饰,它们散发出冰冷柔和、却足以照亮整个殿堂每一处角落的光芒。
宫殿的尽头,是数十级由同样黑色曜石凋琢而成、边缘镶嵌着暗金的台阶,通向一个高高在上的平台。
平台之上,静静地安置着一张无比华丽、威严、令人望之生畏的巨大王座。
王座的基座与骨架似乎是由某种巨兽的苍白骨骸构筑,其上镶嵌、缠绕着无数暗金色的金属藤蔓与荆棘,藤蔓上缀满了大小不一、切割完美的深红宝石,如同凝固的血滴。
王座的靠背极高,顶端装饰着一个复杂的、由苍白金属与深红宝石构成的冠冕状徽记。
而就在那象征着无上权力与地位的苍白骨座上,一个身影正慵懒地倚靠着。
她穿着一袭极致奢华、裙摆如同暗红色血瀑般铺陈开来的曳地长裙,长裙的材质泛着丝绸与金属混合的奇异光泽,上面用更深的丝线绣满了与门上图案遥相呼应的抽象符纹。
她裸露的脖颈和手腕上戴着由苍白珍珠与深红宝石交错串联而成的华贵首饰,每一颗宝石都闪烁着内敛而危险的光芒。
她的头顶,戴着一顶造型奇诡、如同交织的荆棘与翅膀般的王冠,王冠中央镶嵌着一颗鸽卵大小、红光流转、仿佛有生命在内部搏动的巨大宝石。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背后那对收拢的翅翼。不同于普通蚊族的透明,她的翅翼边缘呈现出一种淡淡的暗金色脉络,细密的、如同星辰碎屑般的金粉撒落在翼膜之上,随着她细微的呼吸,闪烁着微弱而尊贵的流光。
她的容貌难以逼视,既拥有超越凡俗的、雕塑般的完美轮廓,肌肤苍白如玉,又透着一股浸透骨髓的、历经漫长岁月的慵懒与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威严。
她头上那对纤细的触角如同活的冠冕,微微颤动着。当她抬起眼眸时,那是一双如同最纯净、最深邃的红宝石熔铸而成的眼眸,其中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丝仿佛看待有趣玩具般的玩味,与一种早已将一切掌控在手的、令人绝望的洞悉。
当门完全洞开,周恒承、苏附子、墨夷镇三人完全暴露在那冰冷光芒之下,无所遁形时,王座上的身影,蚊族至高无上的女王,微微动了动她那涂抹着暗红色、如同血痂般唇脂的嘴角。
一个带着奇异磁性、仿佛能直接撩拨心弦、蛊惑灵魂的声音,清晰地、不高不低地回荡在空旷死寂、唯有冰冷光华流淌的宫殿每一个角落,精准地落入了三人的耳中,如同最终审判的钟声,敲响:
“欢迎。吾,已等候你们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