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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篇 ...

  •   01

      我潜入魔教总坛的第一天,就被拎到了教主殷无渡的面前。

      大殿幽深,烛火摇曳。

      两旁魔教护法的脸色,在烛光里晦暗不明。

      我心里直打鼓。

      这跟计划的完全不同。

      我本该是一个刚被收编的孤儿,在底层摸爬,慢慢搜集情报的。

      可现在,却穿着最低等教众的衣服,跪在大殿中央,头顶上方,就是那个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殷无渡高坐在宝座上,一手支颐,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晃着白玉酒杯。

      大殿里呼吸可闻。

      我埋着头,努力装出吓破胆的样子。

      “啪!”

      一声脆响,吓得我直打哆嗦。

      偷偷抬眼,他手中的白玉酒杯已经碎了,掌间几道猩红割伤,酒液混着血顺着桌沿滴落。

      那只手青筋虬结,杀气浓重弥漫。

      我后颈的寒毛立刻立了起来。

      “云飞白。”

      他唇瓣缓缓开合。

      我浑身僵住。

      他居然知道我的真名!

      我伪装的身份叫阿石,是一个丢在人堆里绝不会引起注意的名字,云飞白这名字,只有师门知晓。

      冷汗瞬间湿透了里衣。

      不能慌。

      我强迫自己镇定,或许只是重名。

      我抬起头,一脸的茫然害怕。

      “教主……您……您在叫谁?”

      殷无渡的视线终于落在我身上。

      那对凤眼狭长微挑,漆黑得望不到底。

      他嘴角扯了一下,算不上是笑。

      “正道魁首清虚真人的关门弟子,天资卓绝,剑法无双。”

      他每吐出一个字,我的心就沉下一分。

      “伪装成孤儿,混入我圣教,是想做什么?”

      “云飞白,你当本座是傻子吗?”

      大殿里一片哗然。

      两侧的长老护法难以置信的看着我,目光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我跪在地上,无法可说。

      我想不通到底哪里出了纰漏。

      伪装分明天衣无缝,来之前内力也暂时封住了,里外就是个普通人。

      怎么会第一天就暴露?

      “教主!”一个粗犷声音响起,“此等正道奸细,何须多言!让属下把他拖下去,千刀万剐,以儆效尤!”

      “对!杀了他!”

      “不能让他死得太便宜!”

      群情激愤下,有人按捺不住站起身来。

      也好,死个痛快。

      我暗中握拳,准备在他们动手的瞬间,咬碎齿间毒囊。

      就算是死,我也不能落入魔教手中受辱。

      头顶传来一声嗤笑。

      “呵。”

      大殿瞬间安静。

      殷无渡凉薄的声音清晰响起。

      “谁敢动他?”

      我猛然抬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不杀我?

      我正对上他的视线。

      殷无渡墨发微卷,几缕垂落鬓边,衬得那张脸愈发妖冶。

      两枚唇瓣弧度玩味戏谑,让人无法辨清他话中真意。

      大殿之中,众人面面相觑。

      方才请命的大汉也呆住了,讷讷道:“教、教主?”

      殷无渡未予理会。

      他自宝座上起身,步下台阶,朝我走来。

      黑色袍袖拖在地上,及腰长发披散微卷,周身气息不羁冷冽。

      我紧张得忘了呼吸。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

      修长的指尖捏住我下巴。

      “杀了他?”殷无渡语带戏谑,“太便宜了。”

      “既敢潜入我圣教,觊觎教中机密,以为一死就能了之?”

      我心头一紧,不知他到底意欲何为。

      他直起身,手仍钳着我,环视大殿,一字一句宣告。

      “正好,本座缺个压寨夫人。”

      ……

      ……

      ……

      压寨夫人?

      我?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教主!万万不可!万万不可阿!”

      那大汉噗通一声跪下来,“他是个男人!还是正道奸细!这如何使得……”

      “本座做事,何时需要你来教了?”

      殷无渡眼皮都没抬,声音冰寒。

      那大汉瞬间噤声,将头深深埋下。

      “教主三思啊!”

      又有几个人跪下来。

      “闭嘴。”

      两个字,不容置疑,压下所有异议。

      他低头看我,嘴角弧度残忍。

      “怎么?不乐意?”

      我强压怒火,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教主……说笑了。”

      “本座从不开玩笑。”

      他骤然松开我下巴,没等我缓口气,便扣住我手腕,一把将我从地上拽起。

      “来人。”他冷声下令,“备香堂。本座今日,就要与此人拜堂成亲。”

      我被他拽得一个踉跄,难以置信。

      啊?

      拜堂?

      现在?

      周围教众虽面露惊骇,却无一人敢阻拦,默默让开一条路。

      我奋力挣扎。

      “放开我!你这个疯子!”

      “省点力气。”他贴在我耳边,语气恶劣,“留着洞房用。”

      我气得浑身发抖。

      士可杀不可辱!

      我猛地扭头,朝他手臂咬去。

      他却似乎早有预料,手腕一拧,我顿时失衡,撞进他怀里。

      我的鼻梁撞在他胸膛上,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不乖。”

      他在我头顶低语,语带警告。

      随即粗暴地将我拖向一旁偏殿。

      殿内,已有人匆忙摆好红烛香案,这效率……简直快的离谱!

      殷无渡压着我跪在案前,自己也跪下。

      “一拜天地。”

      他按着我的头,往地上磕去。

      我的额头重重撞在地板上,“咚”的一声,屈辱瞬间涌上心头。

      “二拜高堂。”

      他顿了一下:“免了。”

      “夫妻对拜。”

      他转过身,面对我,漆黑眸底不辨情绪。

      我死死瞪着他,不肯低头。

      他也不在意,伸手按住我的后脑,再次强行压下。

      “礼成。”

      他宣布道,声音冰冷透着快意。

      “送入洞房。”

      我被两个高大教众架起拖走。

      回头恨恨瞪向殷无渡。

      他仍立在原地,跃动的烛火映照下,那双凤眸愈发深邃难懂。

      这疯子,到底想干什么!

      02

      我被关进了所谓的洞房。

      屋内红烛高照,墙上贴着大红喜字,一派喜庆的红。

      可我浑身如坠冰窖。

      那两个教众把我往床上一扔,转身就走,门从外面落了锁。

      我立刻冲到门前,用力拍打门板。

      “放我出去!!”
      “殷无渡!你有种就杀了我!”

      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拍得手都红了,嗓子也喊哑了,始终无人应答。

      我顺着门滑坐在地。

      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我就浑身不寒而栗,屈辱至极。

      后槽牙藏着的毒药尚在。

      只要咬下,便能解脱。

      但就这么死了,我不甘心。

      师门任务没完成,魔教底细也没摸清,现在死了,太窝囊了。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站起身。

      我一定要活下去,找机会逃走。

      四周的门窗都被钉得死紧,桌上的花瓶、木凳都当不了武器。

      我抬手从发间拔下一根簪子。

      师父说这是娘亲留给我的遗物,簪头被打磨得锋利,我一直贴身携带。

      我将它紧紧握在手中,藏入袖中。

      “吱呀——”

      门开了。

      我骤然转身,戒备地看向门口。

      殷无渡踱步而入。

      他换了一身暗红长衫,衬得他皮肤苍白,嘴唇艳丽如血,气质昳丽宛若妖孽。

      他手中端着两杯酒。

      看到我全身紧绷,他嘴角微扬。

      “夫人,等急了?”

      这称呼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滚!”

      他也不生气,走到桌边,将酒杯放下。

      “春宵一刻值千金,别浪费了。”

      他朝我走过来。

      我下意识后退,后背抵在墙壁上,袖中发簪越握越紧。

      “你别过来!”我厉声警告。

      他停下脚步。

      “怕我?”他歪头打量我,“你以前,可不怕我。”

      “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

      “是吗?”他轻笑一声,“你为什么……总想离开我?”

      他的眼神突然染上浓重悲色。

      那瞬间的哀恸,竟让我晃了下神。

      就这一瞬,他猛然欺身,一把扣住我的手腕!

      “啊!”

      我吃痛松手,发簪掉在地上。

      “果然不乖。”他瞥了眼发簪,眼神冷下来,“想杀我?”

      “放开!”我奋力挣扎。

      他不由分说将我拖到床边,一把推倒。

      没等我爬起,沉重的身躯已经压上来,冷冽的气息团团包裹住了我。

      我拳打脚踢,但力量差距太大,丝毫反抗不了他。

      “别动。”他贴在我耳边,呼吸沉重。

      温热的气息喷在颈侧,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滚开!变态!疯子!”我嘶声骂着。

      他突然不动了。

      房间安静。

      他沉重的呼吸打在我脸上。

      片刻后,身上一轻。他起身了。

      我立刻蜷缩到床角,死死盯着他。

      他背对着我,肩膀微微颤抖。

      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却听见他极轻的低语,如梦呓般飘忽。

      “小白……”

      “别离开我了……”他声音哀恸,“我找了你好久……”

      我浑身寒毛倒竖。

      我名字里确实有个白字。

      但我们明明是第一次见,他怎么能叫得这么亲昵?

      他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才缓缓转身,脸上已恢复冷漠。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他声音毫无波澜,“安分些,别再动歪心思。”

      “否则……”他顿了顿,唇角勾起残忍弧度,“我不介意打断你的腿,把你永远锁在这里。”

      我气得浑身发抖。

      “你休想!”

      “我云飞白就算死,也绝不屈服!”

      “是吗?”他挑眉,俯身捏住我下巴。“骨头还挺硬。”

      “我倒要看看,你的骨头能硬到几时。”

      他的脸在眼前放大,薄唇近在咫尺。

      我屈辱地闭上眼。

      预想中的吻并未落下。

      他停在我唇边,呼吸拂过脸颊,又热又痒。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睡吧。”

      他松开手,竟真的在我身旁躺下,还要伸手揽我。

      我触电般推开他,“别碰我!”

      他动作一滞,眼中怒意闪过,最终却只是冷哼一声,翻身背对着我。

      “再吵,就点穴扔出去。”

      我僵硬的躺在床上,备受煎熬。

      我必须要逃出去。

      这鬼地方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03

      第二天,我是被食物的香气唤醒的。

      睁眼时,殷无渡已经不在了。

      桌上摆着热腾腾的早饭。

      想到自己被他软禁在此,我毫无食欲。

      下床捡起地上地发簪,重新插入发间。

      心里稍微踏实了点,至少,我武器还在。

      正盘算着怎么逃出去,门开了。

      殷无渡端着一碗药汁走进来,放在桌上:“喝了。”

      我警惕地盯着药碗:“这是什么?”

      “毒药。”他面无表情,“你不是想死吗?喝了,成全你。”

      我:“……”

      我信他才怪。

      真想我死,昨天就不会搞出这么多事。

      “不喝。”

      “由不得你。”

      他说着,就伸手来抓我。

      我早有防备,侧身躲开,同时拔下簪子,毫不犹豫地刺向他!

      擒贼先擒王,制住他,就有机会逃!

      这一击又快又刁,凝聚了我十几年剑法精华。只是他武功远高于我,若想躲,并非难事。

      可他没躲,眼睛都没眨一下,就那样看着锋利的簪尖逼近咽喉。

      那双丹凤眸里盛满了浓浓的悲哀。

      「你终究还是要杀我。」

      他的眼神仿佛在说。

      我的心口被狠狠刺痛,手也跟着抖了一下。

      “噗嗤——”

      发簪深深扎进他的肩膀。

      鲜血,瞬间涌出来,染红了他暗红衣衫。

      几点温热溅到我脸上,我愣愣看着他。

      他明明可以躲开的……

      为什么不躲?

      殷无渡对我笑了笑,像是感觉不到痛,他用没受伤的手,一把将我拽进怀里。

      冷沉的气息扑面而来,我一时忘了挣扎。

      “为什么……”

      他嗓音沙哑疲惫。

      “为什么总想杀我?”

      我浑身僵硬。

      “我们不是说好……要永远在一起吗?”

      又来了!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你认错人了!”我用力推拒他,却分毫都撼动不了他,

      “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我叫云飞白!不叫小白!”

      “你就是。”他固执地说,“你就是我的小白。化成灰我也认得。”

      我被他这番话震住了。

      此刻的他,与传闻中那个杀人如麻的魔教教主,判若两人。

      “放开我……”我的声音不由自主的颤抖。

      他抱得更紧了,脸埋在我的颈窝里,滚烫的呼吸喷在肌肤上。

      “不放。”

      他轻轻的说,一字一句,全是偏执。

      “我再也不会放手了。”

      “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

      簪子还插在他肩上,我的手上沾着他的血,他却浑然不觉。

      “小白……别怕……我不会伤你……”

      他反复喃喃着,“我会对你好……什么都给你……”

      “只要你别离开……”

      我听着他颠三倒四的话,心底寒意弥漫。

      我这下麻烦大了。

      这个疯子,是认真的。

      他把我当成了那个“小白”。

      僵持中,他肩头的伤似乎被扯到,终于松开了我。

      他低头看了眼仍在渗血的伤口,眉头微皱。

      紧接着,在我惊愕的注视下,他并指夹住肩上的簪子,面不改色地拔了出来。

      我倒抽口冷气。

      他一声没吭,随手把簪子丢在地上。又端起了那碗药。

      “喝了。”

      声音恢复了冰冷。

      “这到底是什么?”

      “让你忘了正道内功的药。”

      我瞳孔骤缩。

      这个魔头,居然是要废我武功!

      “你休想!”我厉声道。

      “由不得你。”他捏住我下巴,端起药碗,就要强行灌下。

      我拼命挣扎,紧紧闭着嘴。

      药汁泼洒出来,弄湿了衣襟。

      “云飞白!”他动了怒,眼中怒意骤起,“非要我动手是吗?”

      “给你两个选择。”

      他压低声音,充满威胁,“一,乖乖喝药,忘了清虚心法,改修圣教内功。”

      “二,我废了你丹田,挑断手筋脚筋,让你变成废人。”

      “你自己选。”

      我的心沉了下去。

      修炼魔功是背叛师门。

      被废武功,则永无翻身之日。

      权衡只在瞬息。

      被废了就真完了,会彻底沦为他的玩物。

      修炼魔功,至少还能保存实力。

      我闭了闭眼睛。

      “我选一。”

      殷无渡审视我片刻,笑了。

      “聪明。”

      他把药碗递给我。

      我接过,看着碗中漆黑的药汁,心头一片悲凉。

      师父,对不住了。

      我仰头,一饮而尽。

      04

      药汁苦涩,呛得舌根发麻。

      吞下不久,一股灼热气息在四肢百骸猛烈窜动,浑身经脉像被火烧一样,疼的我蜷缩在地,浑身控制不住抽搐。

      冷汗瞬间浸透了衣服。

      殷无渡就站在旁边冷眼看着,完全没有伸手的意思。

      我咬紧牙关硬撑着,不想在他面前显露脆弱。

      不知过了多久,剧痛才慢慢消退。

      我瘫在地上,浑身虚脱,连根手指都动不了。

      试着运转内力,苦修十几年的清虚内力变得滞涩难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连清虚心法的口诀都在脑子里模糊起来。

      不,不能忘!

      我拼命回想着心法要领,与药力抗衡着。

      我想起了出发前师父对我的嘱托。

      清虚宫后山,师父在悬崖边找我。

      他白衣映着月色,气质一派仙风道骨。

      “飞白,”他脸色凝重,“此次任务,非同小可。”

      “魔教教主殷无渡修炼邪功,需以活人精血为引。”

      “若让他练成,武林必将生灵涂炭。”

      我跪在地上,郑重应答:“弟子必当铲除此獠,为武林除害!”

      师父轻叹一声,“魔教总坛机关重重,此行凶险。”

      “弟子不怕!”我抬头,“为天下苍生,弟子万死不辞!”

      他眼中露出欣慰,取出一个小瓷瓶递来。

      “这是忘尘丹,可暂时封印你的内力,便于潜伏。”

      “万事小心。若事不可为,保命要紧。”

      我接过丹药,重重磕头。

      “弟子,谨遵师命!”

      师父将我扶起,手按在我肩上,温暖有力。

      “飞白,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为师等你回来。”

      ……

      回忆翻涌着退去,我趴在地上,大口喘气。

      师父,我回不去了。

      我不仅没能除魔,还反而被迫修炼魔功。

      还有什么脸面见您?

      我的心口涌起强烈的悲哀。

      就在这时,另一段陌生画面闪了一下。

      那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七八岁的我浑身是伤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师父坐在床边,眉头紧锁。

      他伸手点在我眉心,一股清凉涌入脑海。

      “痴儿……这段记忆太过痛苦,留着只会让你痛苦。”

      “为师,便帮你将它封了吧。”

      “忘了这一切,重新开始。”

      ……

      那是什么?

      师父封了我的记忆?

      我晃了晃昏沉的脑袋,画面已然模糊,什么都抓不住了。

      殷无渡走到身边,蹲下:“感觉如何?”

      我没理他,挣扎着想爬起来。

      他却抢先一步,直接把我打横抱起来。

      “你干什么!放我下来!”我惊慌挣扎。

      “别动。”他把我放到床边,拉过椅子坐下。

      “从今天起,我教你圣教的「焚天诀」。”

      他开始讲解心法,这功法和清虚心法完全相反。

      清虚心法讲究清静无为,循序渐进。

      焚天诀却霸道得很,主张破而后立,强夺天地灵气为己用。

      我听着那些晦涩口诀,心里抗拒,脑子却不听使唤地记了下来。

      求生面前,正邪之分好像也没那么要紧了。

      这之后,我算是彻底没了自由。

      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被殷无渡盯着修炼焚天诀。

      这人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有时我一个运功差错,他就大发雷霆,甚至动手,有时却又极耐心,反复讲解,亲自带我引导真气。

      他对我,似乎是异乎寻常的了解。

      一次在院里练剑。

      我清虚内力虽废,剑招还没忘。

      正练到「云开见月」时,身后冷不丁响起他的声音。

      “手腕再抬高三分,出剑角度偏了。”

      我吓一跳,剑险些脱手。

      他刚刚说得是我练剑时的小习惯,连自己都难察觉,唯有师父提点过几次。

      他怎么会知道?

      “很意外?”他走到面前,唇角勾起嘲讽,“你身上每一寸,我都清楚。”

      不等我反应,他已握住我持剑的手。

      “来,我教你。”

      他带着我把「云开见月」重新使了一遍。

      这一次剑招行云流水,威力倍增。

      我震惊地看着他。

      他不仅知道我剑招的破绽,还懂得如何纠正。

      “你到底是谁?”

      他眼神复杂起来,“我是谁?”

      喃喃自语,“我是你的阿渡啊,小白。”

      阿渡?

      我拼命回想,脑子里却空空如也。

      “我不认识你!”

      “你会想起来的。”他定定看着我,目光偏执,“总有一天,你会全部记起。”

      那日后,我频繁做起了梦。

      梦里的画面都是支离破碎的,看不清人脸,也听不清对话,却莫名觉得熟悉温暖。

      可我根本不记得自己经历过这些。

      后来有一天,我病了。

      或许是修炼焚天诀伤了根基,加上心力交瘁,我发起了高烧。

      我整个人烧得糊涂,躺在床上不省人事。

      昏迷中,感觉有人一直在照顾我,用湿毛巾擦身,喂水喂药,动作很轻,很小心。

      恍惚间,好像回到小时候生病,娘亲也是这么照顾我。

      半梦半醒间,我听见有人叫我。

      “小白……小白……”

      声音满是焦虑,是殷无渡。

      我不想理他。

      但嘴唇却控制不住的轻颤,吐出两个字。

      “阿……渡……”

      声音微弱,几不可闻。

      床边似乎传来东西落地的声响,但我已没力气深究,彻底昏了过去。

      05

      再醒来时天已黑透,屋内只点了一盏昏暗油灯。

      烧好像退了,身体也清爽了很多。

      我撑着手臂坐起来,浑身酸软无力。

      一扭头,看见殷无渡静静坐在椅子上。

      他居然还在这。

      我皱了皱眉,不想理他,正要躺下继续睡。

      他却缓缓转过头来。

      昏暗光线里,我们的目光猝不及防的对上。

      他眼眶通红,布满血丝,唇角似要上扬,最终却抿成一条紧绷的线,整张脸悲喜交织,复杂得让人惊心。

      我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

      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你……你看什么?”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来。靴子踩在地板上,轻得像是怕惊动什么。

      我紧张地抓住身下的被子。

      他走到床边停下,单膝缓缓跪下来。

      我彻底愣住。

      “你……”我张了张嘴。“你在做什么?”

      他抬头看着我。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砸在我手背上。

      我的手下意识缩了一下。

      “小白……”

      他声音颤抖,鼻音浓重。

      “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一脸茫然,“我……我没叫你啊。”

      他的眼神瞬间黯淡。

      “是吗……”
      “是我……听错了啊……”

      那失望太过真切,竟让我莫名有些不忍心。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定了定神,冷声问道,“别装神弄鬼。”

      他没有回答,抬起手,想要触摸我的脸。

      我偏头躲开。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

      周围气息骤然转冷。

      我知道又惹怒了他。

      但这反倒让我松了口气。

      这样总比他刚才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强。

      可他竟没发作,慢慢收回手,站起了身,俯视我。

      “好好休息。”

      说完便转身离去。

      望着他孤寂背影,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我狠狠抓了把头发。

      云飞白,你疯了?

      他是魔教教主,是你的死敌!你同情他?

      我蒙头躺回去,逼自己不再去想。

      可那滴滚烫的泪,却让我思绪纷乱不止。

      之后几日,殷无渡没再出现。

      三餐汤药照旧有人送来,唯独不见他。

      我乐得清静。身子渐渐好起来,又谋划起了逃跑。

      但这大殿守卫森严,门窗日夜有人守着,都是顶尖高手,比我想的还要密不透风。

      看着窗外晃动的火把,心沉到了底。

      难道真要被困死在这里?

      几近绝望时,我的脑中不自觉运转起焚天诀。

      虽然没有人逼我了,我却不敢懈怠,我不想真成了废人。

      焚天诀内力霸道,与我体内残存的清虚内力激烈冲撞。

      正痛苦难当,太阳穴一阵剧痛,我扶住额头,眼前发黑。

      无数画面涌入脑海。

      桃花盛开的山谷里,两个小男孩手拉手奔跑。

      白衣那个回头笑得灿烂,“阿渡,你快点!”

      “来了,小白。”

      黑衣男孩嘴上应着,脚下已加快步伐,眼底满是明亮笑意。

      ……

      溪水边,两人坐在岸边,用狗尾巴草编着戒指。

      “阿渡,你看,我编好了!”小白把一个丑丑的草环,套在阿渡的手指上。

      “真难看。”阿渡嘴上嫌弃,却小心的扶正了草环。

      “哼!那你别戴!”小白气鼓鼓地要去抢。

      阿渡立刻把手藏到身后。

      “我戴了,就是我的了。”他语气酷酷的说。

      小白看着他,噗嗤笑了。

      ……

      夜里,月明星稀。

      两个小男孩挤在一张床上说悄悄话。

      “阿渡,我爹说,等我长大了,就要去清虚宫学艺了。”

      “清虚宫?那是什么地方?”

      “是一个很厉害的门派!我爹说,学了他们的武功,就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了。”

      “那我呢?我能保护你吗?”

      “当然能!阿渡最厉害了!”

      “小白,我们拉钩,以后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好!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

      那些画面真实得可怕。

      那个叫小白的男孩分明就是年幼的我,而阿渡的眉眼轮廓,赫然是年少时的殷无渡!

      头越来越痛了,我抱着头在地上翻滚嘶叫。

      我和他……曾是一对竹马?

      这怎么可能!

      “阿渡……”

      我无意识地喃喃。

      “小白,你怎么了?!”焦急的声音响起。

      一双有力的手臂将我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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