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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你的衣带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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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页久久未曾翻动。
  柳依依死死盯着那案几下两截交叠的衣袖。
  唐晓宁水葱似的指尖正搭在李明华骨节分明的手腕上,那刺目的亲昵像针一样扎进她的眼底。
  她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想要将涌上来的苦涩硬生生咽下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最终,她深深屈膝,几乎将头埋进胸口,声音干涩紧绷:“…依依…记下了。”
  退出门槛时,她匆匆扫过唐晓宁的眼神,阴冷锐利的寒光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
  房间里只剩下细小的尘埃在光影里浮沉,以及粘稠暧昧的气息无声的蔓延开来。
  小翠抱着账本,大气不敢出,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觉得脸上莫名烧得慌。
  窗外一枝残梅“啪”地坠在青石砖上,溅起细微尘埃。
  那脆响莫名让唐晓宁心头一跳,她下意识望向李明华沉静的侧脸。
  **
  又过了两日,秋阳晒得庭院青石板泛上一层暖融融的光晕。
  李明华结束晨练,额角沁着薄汗,走向晾衣绳准备收昨日洗净的衣物。
  指尖拂过冰凉的竹竿,却触了个空。
  她惯穿的那件靛蓝劲装不翼而飞了,眉间刚凝起一丝疑虑,就见柳依依抱着厚厚一叠浆洗得笔挺的衣物,自月洞门后盈盈转出。
  晨光映着她脸颊飞起的红霞,甜美得如同精心调制的胭脂。
  “女侠!”柳依依声线甜得像浸了蜜糖,带着显而易见的雀跃。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件靛蓝劲装捧到李明华眼前,布料硬挺得几乎能听见摩擦的沙沙声。
  “昨日见您这件衣裳袖口处磨薄了些,瞧着怪心疼的。依依擅自做主,重新浆洗缝补过了。”
  她细白的手指轻轻点着袖口内侧那一排细密得几乎看不见的针脚,眼中盛满了亟待夸奖的星子。
  “您摸摸看?特意加了米浆捶打过的,又结实又挺括,保管您再穿三年也磨不破!”
  李明华接过衣裳,入手便是一股冷硬的触感。
  布料被浆得棱角分明,沉甸甸带着湿气未散尽的凉意。
  一句“不必费心”在她喉间滚了滚,目光触及柳依依眼中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期待,终究被烫了回去,只挤出干涩的两个字:“多谢。”
  “女侠喜欢就好!”柳依依欢喜得声音微微发颤。
  她屈膝行礼时,袖口不经意间飘落下一缕与李明华衣料同色的靛蓝丝线,如同她此刻藏不住的心绪。
  她这才心满意足地翩然退下,脚步轻快得仿佛要飞起来。
  “啧——瞧瞧,这伺候得可真精细,半点不落呢!” 带着浓浓酸气的声音自身后廊柱响起。
  唐晓宁慢悠悠地晃出来,双臂环抱胸前,目光紧紧钉在柳依依雀跃远去的背影上,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
  她这才收回视线,转而投向李明华怀中那件“铠甲”,伸出纤纤食指嫌弃地戳了戳那冷硬的衣襟。
  “瞧瞧这手艺,补得跟铁皮甲胄似的!穿着练剑怕不是要演一出‘铁皮人闯江湖’?”
  她说着,忽然毫无预兆地踮起脚尖,整个上半身骤然凑近李明华耳畔。
  带着少女馨香的气息拂过对方敏感的耳垂肌肤,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字字清晰:“早知补件衣裳也算报恩……”
  她故意顿了顿,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李明华的肩:“当初你救我时,我就找人给你补个够本了!”
  李明华只觉怀中衣裳的冷硬,硌得指尖发麻。
  还有唐晓宁在她耳边微凉的气息,却带来一阵奇怪的麻痒。
  她无奈地试图开口:“我并不需……”话音未落便被截断。
  “可人家乐意呀!上赶着呢!” 唐晓宁猛地伸手,一把拽住李明华的袖口把人拉得更近。
  她随即捏起嗓子,刻意模仿着柳依依那甜腻的腔调,模仿得惟妙惟肖:“‘洗衣洒扫,铺床叠被,依依都能做~’”声音甜得发齁。
  可话音未落,她便松开袖子,像是甩掉什么脏东西,泄愤般狠狠一拳捶在她的肩膀。
  “简直是这院子里的幽魂!阴魂不散!走哪儿跟哪儿!烦死了!”她白皙的手指关节瞬间泛红。
  李明华的目光从她握紧的粉拳移开,落在她被激怒而生动的脸庞上。
  她发现,只要柳依依一出现,眼前这位大小姐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就像此刻,唐晓宁鬓角的几缕碎发,甚至都在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微微颤动。
  她的鼻翼翕张,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燃着两簇小火苗,活脱脱一只炸了毛、随时准备挠人的娇贵狸奴。
  “你……”李明华开口,指尖无意识地在怀中冰冷僵硬的衣襟上捻了捻,带着一丝探究,“厌恶她?”
  话音未落,唐晓宁像被踩了尾巴似的猛地跳开半步,仿佛被戳穿了什么心事。
  “谁、谁厌恶她了!”她梗着雪白的脖颈,声音陡然拔高,眼神却有些闪烁地避开李明华的注视。
  为了掩饰这份慌乱,她下意识伸出手,一把攥住了李明华腰间悬着的玉佩穗子,开始毫无章法地胡乱缠绕起来,手指翻飞,劲道不小。
  “我是嫌她扰你清静!烦死了知道吗?嗡嗡嗡的像只苍蝇!”她越说语速越快,几乎要咬到自己的舌头。
  不知什么时候,耳根悄悄爬上了一抹红晕,“对!我是雇主,你是我的护卫……我花银子雇的你!自然要维护……维护雇员的安宁权益!这……这叫天经地义!”
  李明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垂眸,看着自己那块上好的羊脂玉佩的流苏穗子,在唐晓宁的指尖下被绞成了一团乱糟糟的麻花。
  眼底悄然浮起一丝近乎无奈的笑意。
  她抬起手,温热的掌心轻轻覆在唐晓宁仍在与穗子较劲的手背上,安抚似的轻轻一拍。
  “嗯,”清风送来她低柔得近乎耳语般的回应:“甚是扰人。”
  那只缠绕着穗子的手,倏地松开,玉佩穗子滑落。
  “那就快想个法子呀!”她再次急切地揪住李明华的袖口,不由分说地拽着人往旁边的石凳上按。
  “总不能就这么让她天天在你眼前晃悠吧?难道要让她连你沐浴更衣都……”后面的话似乎过于惊悚,她自己都噎住了。
  她的脸颊飞起两朵更深的红云,气呼呼地坐到李明华对面。
  李明华顺着她的力道坐下,看着眼前人炸毛又焦躁的模样,沉吟片刻:“调她去城郊庄子?”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说着她认为可行的法子。
  “不行不行!”唐晓宁自己先忙不迭地摇头,青葱般的食指在眼前晃得飞快,否决得斩钉截铁。
  “福伯前天还跟我娘夸呢,说她腌的脆瓜滋味一绝,我娘喜欢得紧。把她调走,回头我娘肯定要念叨我!”她烦恼地托着腮。
  “那么……”李明华顿了顿,“避着她走?”
  “避?!”唐晓宁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
  她的杏眼圆睁,手指猛地一指院墙角落,声音都变了调:
  “我的李大女侠,您可真是想得开!
  昨儿你去趟茅房,她都能‘恰好’拎着扫帚在门口扫地。
  这避得了吗?简直是……”她搜肠刮肚地找词,“寸步不离!”
  两人隔着石桌,对着那件杵在中间的靛蓝劲装,一时陷入了沉默。
  秋风卷着几片枯黄的落叶,贴着石阶沙沙地掠过,发出破碎的轻响。
  午后的阳光懒懒地洒在两人身上,却驱不散那份凝滞的空气。
  突然,“砰”的一声闷响打破了沉寂。
  唐晓宁攥紧的小拳头毫无预兆地砸在冰凉的石桌面上,震得桌上的青瓷茶盏叮当作响,茶水漾出杯沿。
  “不管了!”她猛地站起身,像是下定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她一把将那件靛蓝劲装从李明华怀里抢过来,紧紧抱在自己怀里。
  那冷硬的布料硌着她的手臂,她却浑不在意,小巧精致的下巴高高昂起,迎着日光,几乎能盛住洒落的碎金。
  她的语气带着霸道:“她送汤来,我喝!她敢补你的衣裳——”她的目光扫过那细密的针脚,带着一丝挑衅和不屑,“我就一根根拆掉她的线!耗着呗!我倒要看看谁耗得过谁!”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清脆响亮。
  李明华凝望着她。
  少女抱着那件与她骄矜气质格格不入的冷硬劲装,站在满庭流淌的温暖秋光里。
  阳光跳跃在她乌黑的发梢,为她整个人笼上了一层鲜活而执拗的光晕。
  一丝带着暖意的悸动悄然漫过李明华沉寂的心尖,一层层扩大。
  她唇角极其轻微地扬了一下,袖中的手指动了动,轻轻勾住了唐晓宁随风飘动、恰好垂落在身旁的衣带尾梢。
  布料丝滑的触感,缠绕在她的指尖。
  “好。”清风终于送来了她低柔的回应,声音比刚才更轻。
  她没有看唐晓宁的眼睛,目光落在自己勾住的那段衣带尾梢上,指尖微微用力,将其轻轻拉正。
  “衣带歪了,”她说,依旧只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我替你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