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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谷雨,我快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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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舅又咂咂嘴:“你看你这气质,跟咱这山里娃就是不一样,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也是,家里发达了,就是不一样。”
他话锋一转,拍了拍福多多的肩膀,“不过话说回来,发达了也不能忘了家里的亲戚啊,都是一个根上长出来的,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好家伙,这是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了,福多多正琢磨着该怎么回绝,手腕忽然被人拽住了。
谷雨没说话,只是紧抿着唇,拉着福多多的手就往外走。福多多懵了一下,顺着他的力道往外挪,眼角余光瞥见谷雨紧锁的眉头,显然是看穿了二舅那点龌龊心思,一刻也忍不下去了。
谷雨对二舅的不待见,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他拉着福多多穿过院子,一直走到院门外的老槐树下才停下。
“别理他。”谷雨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厌恶,“他就是想找你要钱,欲壑难填,开了头就没完没了。”
福多多见他这样维护自己,忽然觉得刚才那股憋在心里的气,散了不少,“那些人是不是经常来管你们要钱?”
谷雨垂着头没回话,福多多就当他是默认了,“有困难可以跟我说啊。”
“我知道的,姑姑从小就被过继到了叔公家,你家其实没有接济我们的义务。”谷雨扯出一个苦涩的笑,“你们偶尔的照拂,我已经很感激了,怎么敢奢求更多?”
福多多的心脏一下子被攥紧,闷得发疼。他张了张嘴,想反驳说“不是这样的”,想说“你们从来不是负担”,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在喉咙里打了个转,最终只化作一阵发紧的酸涩,悄悄漫进了眼眶。
天空的阴翳层层叠叠地压下来,连风都带着潮湿的压抑。两人在老槐树下才站了片刻,豆大的雨点便毫无征兆地砸下来,砸在树叶上“啪”地响,转眼就织成密不透风的雨帘,噼里啪啦往人身上浇。
“快跑!”谷雨一把攥住福多多的手腕往回冲,可雨势来得太急太猛,没等奔到屋檐下,两人早已成了落汤鸡。头发黏在额角,水珠顺着下颌往下滴,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走一步都能听见布料“哗啦”的淌水声。
万幸推开门时,屋里已空着大半,二舅一家不知何时走了,大抵是瞅着天要变,赶在暴雨倾盆前回了家。
外婆正守在灶台前,铁锅里的水“咕嘟”冒着热气,见他俩这副模样,忙丢下手里的柴禾,转身从柜里翻出两条干毛巾递过来:“这鬼天气,说下就下。快擦擦,别冻着了。”
福多多接过毛巾擦着脸,又换身干净的衣服,太阳穴忽然隐隐抽痛。他晃了晃脑袋,只当是昨晚没睡安稳,又被冷雨一激,才这么不舒服,没往心里多去。
其实早上就有不舒服的苗头,现在更是干柴遇到烈火,一下子烧了起来,他勉强扒了两口白米饭,就撂下了筷子。
“外婆,我昨晚没睡好,回屋补会儿觉。”
谷雨看他脸色白得没血色,眉头也皱成了疙瘩,心里总悬着块石头,忙活时眼睛时不时就往里屋瞟,直到里屋忽然传来模糊的哼唧声。
他心里一紧,赶紧跑进屋里。刚到床边,就见福多多烧得满脸通红,嘴唇干得裂了细纹,眼睛半睁半闭,连意识都有些涣散。
“二哥?你怎么样?”谷雨慌得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手掌触到滚烫温度的瞬间,心尖都跟着发颤。
福多多迷迷糊糊中抓住他的手,声音细得像蚊子哼:“谷雨……我头好晕……想给我哥打电话……”他挣扎着要去摸枕头底下的手机,语气里带着孩子气的慌乱和无助:“我好像快不行了……让他来救我……”
谷雨赶紧帮他把手机摸出来,点亮屏幕的瞬间,心凉了半截,信号格全是灰色的。大山里的信号本就时好时坏,这暴雨天更是断得彻底,别说打电话,连条短信都发不出去。
“没信号,二哥,咱再等等。”谷雨转身就往外跑,慌张道:“爷爷奶奶,二哥生病了,脑壳好烫。”
老两口一听,顿时慌了神。外公赶紧把烟杆往桌上一搁:“赶紧带他去村医那里看下,下雨天路滑,注意着点……”
谷雨没等外公说完,转身就往墙角扯过家里唯一一件雨衣,麻利地展开,又快步跑回屋里,小心地把福多多扶起来,将雨衣严严实实地裹在他身上,连脑袋都罩得密不透风,只露出口鼻。
“我背你去找医生。”谷雨蹲下身,稳稳托住福多多的腿弯,把人往上一送,牢牢背在背上。福多多的脑袋轻轻靠在他颈窝里,呼吸喷在他的皮肤上,烫得他心里又酸又急。
“谷雨……雨好大……”福多多的声音混着雨声,模糊不清。
“没事,我走快点。”谷雨把自己的外套又往上拉了拉,裹紧福多多的后背,转身就冲进了雨幕里。
冰冷的雨点砸在他背上,没一会儿就把他的衣服淋透了,雨水顺着衣领往下淌,渗进贴身的衣裳里,冻得人打哆嗦。可他一点都没顾上,只想着脚下再快些、再快些,好让背上的人早一点摸到医生的门。
谷雨背着福多多,在泥水里蹚了近半个小时,终于看见山坳里那扇亮着暖黄灯光的窗户。
雨水像冷鞭子似的抽在身上,他后背早被福多多滚烫的体温焐出一层汗,又被雨水浇得冰凉,连呼吸都带着急喘。刚抬手拍门,就听见背上的福多多突然剧烈咳嗽,咳得身子发颤,
门“吱呀”一声开了,李医生披着件半旧的蓝色薄外套探出头,屋里的灯光顺着门缝漏出来,映亮他脸上的慌色。他赶紧侧身让开,伸手帮着谷雨把福多多扶进屋,“咋喘成这样?快进来!”
刚把福多多放在堂屋的椅子上,他就弯下腰,双手紧紧攥着胸口的衣料,每咳一下,肩膀就剧烈往上耸,脸憋得通红,嘴唇却泛着点青,额头上的冷汗混着雨水往下淌。
谷雨慌得半跪下来,掌心贴着他的后背轻轻顺气,指尖能清晰摸到福多多急促的起伏,心一下子揪紧了。
李医生凑过来,手指快速搭在福多多手腕上,又仔细听了听他胸口的喘鸣,眉头渐渐皱起来:“孩子,你是不是得过哮喘?”
福多多咳得间隙,喘着气点点头,“小时候……得过儿童哮喘……”
“这就对了。”李医生一拍大腿,顿时了然,又有些庆幸,“烧得太凶,把老毛病给诱发出来了,幸好前两天我侄子来看我,他也有哮喘,走的时候把备用的药落我这儿了,不然今天还真麻烦。”
说着,他转身冲进里屋,很快抱出那个印着红十字的药箱,从里面翻出一小支哮喘喷雾剂,“这就是他落下的,对症!”
谷雨悬着的心稍稍放下,赶紧扶着福多多的后颈帮他稳住身子。李医生拧开喷雾剂的盖子递到福多多嘴边:“张嘴,深吸一口,慢慢咽下去,能先把喘压一压。”
福多多咳得没力气,却还是拼着力气深吸一口气,喷雾剂的雾气喷进嘴里时,他呛了一下,却乖乖没动。过了好一会儿,喉咙里的喘鸣才稍稍轻了点,咳嗽的频率也慢了些,只是胸口还在不住起伏。
“先量个体温,看烧到多少度。”
李医生又拿出体温计,屋里的灯泡悬在头顶,昏黄的光落在福多多苍白里透红的脸上。体温计刚夹进他腋下没两分钟,福多多又开始小声咳嗽,呼吸依旧急促,谷雨蹲在旁边,紧紧攥着他的手,掌心全是汗。刚才只顾着赶路,竟没发现他的喘已经这么重。
等抽出体温计对着灯光一看,李医生的脸色又沉了沉:“39度8!得先打退烧针,再用侄子留下的止喘药巩固,今天必须在这儿观察,等呼吸稳了、烧退点才能走。”
福多多迷迷糊糊听着,眼神发飘,想说话却被一阵咳嗽堵回去,只能更用力地攥着谷雨的手,像抓着根救命的稻草。谷雨赶紧帮他顺了顺后背,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别怕,打完针就不难受了,我在这儿陪着你。”
李医生手脚麻利地配好退烧针,又从药箱里翻出侄子留下的止喘口服药:“先打退烧的,等会儿再吃这个止喘的,都是对症的药,放心。”
福多多这次没说怕疼,只是闭紧了眼,把胳膊伸出来时,手还在微微发抖。酒精棉擦过皮肤的凉意刚过,针管就扎了进去,他浑身一颤,攥着谷雨的手猛地收紧,指腹都掐进了谷雨的掌心。直到针打完,他才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大口喘气,额头上又渗出一层汗。
“先挪到里屋躺着,我去灶房熬点小米粥,再煮碗梨水,夏天喝着润嗓子,也能帮你顺顺气。”
李医生收拾好药箱,转身从衣柜里翻出干净的衣裤,递到谷雨手里,“这是我儿子夏天穿的,你帮他换换,湿衣服贴身上太难受,别再加重了病情。”
谷雨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扶着福多多往屋里挪。福多多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身上,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每走一步都要喘两口气,还时不时咳得胸口起伏,脸色白得没了半分血色。
到了床边,谷雨先让他慢慢坐稳,又蹲下身帮他脱了鞋,随即拿起衣服,轻声说:“我先帮你换上衣,你别使劲。”
福多多烧得没力气,只能靠在谷雨怀里,任由他帮自己换衣服。
可当目光落在福多多湿淋淋的裤腿上时,谷雨却顿住了。换上衣还好,换裤子总觉得有些尴尬,指尖都透着不自在。他站在原地,手悬在半空,眼神不自觉地往旁边飘,连说话都罕见地打了磕巴:“那、那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