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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第18章 大学与小社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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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蝉鸣一声高过一声,穿透宿舍老旧的电风扇,钻进众人的耳膜。大一生活尾声,她早已学会用耳机隔绝这个狭小空间里所有不和谐音。
“江领导人,你那篇演讲,有够把我害惨欸!”
汪瑜欣的声音尖锐地划破空气中虚构的宁静,“砰”地一声把书包摔在桌上,惊动了正在写报告的江嘉言跟对床默默看书的张晓薇。
江嘉言摘下耳机,缓缓转身。瑜欣站在寝室中央,双手叉腰,那双画着精致眼线的大眼睛正怒视着她。晓薇悄悄对江嘉言摇摇头,示意先别冲动。
“瑜欣,我的演讲只代表我个人观点,而且那都是上学期的事了。”声音里尽量保持平静,“如果这影响到你,我很抱歉,但我不认为我的政治立场有什么错。”
“个人观点?”她冷笑,“你知不知道我表哥因为你的那场演讲,被他们在网路上肉搜?还有人跑到他家门口喷漆!”
江嘉言怔住了。数月前那场差点让她退学的演讲比赛,余波竟如此荡漾。
“我…我不知道这件事。但那是非公开的比赛,为什么会—”
“你以为只有摄像会录影存证哦?”欣瑜讥讽道,“表哥的朋友当时也在场啊,你演讲的片段投到网路,现在那些激进派把我表哥当攻击对象,就因为是你室友的亲戚!”
晓薇终于开口:“瑜欣,这不能怪嘉言,她也不知道会这样。”
“你们“大陆妹”那会懂这边人的感受啦!”瑜欣声音有些哽咽,转身冲出寝室。
空气凝滞了片刻。晓薇轻声说:“她上星期回家,发现家里被喷了『背叛者去死!』的字样,这几天都吓坏了。”
江嘉言胸口发紧,“那场演讲我本来为阿嬷而作——她看见游行就总拉着我的手说,「孙孙,无论政治人物怎么吵,咱们血脉连着的就是中华五千年的土地哦」”而当她站在台上说出“我来自一个中国家庭,我的妈妈来自安徽,我的阿母来自台南,而我是中国人”时,看向台下那些愤怒的眼神,她开始明白,有些界线一旦划下,就再难擦去。
“我该去打工了,拜。”她起身收拾书包,逃避这令人窒息的对话。
“欢迎光临!”江嘉言站在韩式料理店门口,机械地重复迎宾用语。四小时的工作让人脚底发麻,却也让大脑得以放空。
“一位吗?”她低头记录着,直到闻到那熟悉的古龙水味。
抬头瞬间,血液仿佛凝固。站在面前的是吴致宏——“十七岁那场失败恋爱的“男主角””。
“江嘉言?”他挑眉,露出她曾经认为迷人的笑容,“这么巧?你在这里打工?”
“嗯。”她简短回应,带人入座。手指微微发抖,想起那个在他家卧室的下午——他母亲推门进来时,他第一时间松开了搂着她的手,像甩开什么脏东西。
“听说你读台大?很厉害嘛。”他点完餐后说,“那时候我妈说的话你别介意,她就是那样,过度保护。”
“不会。”她转身欲走。
“等一下,”他忽的拉上江嘉言手腕,“我们还有机会吗?”
江嘉言触电般抽回手。那个触碰让她想起在被当作挡箭牌的午后,想起回家后两位母亲抱头哭成一团的夜晚。
“什么意思?”
“我跟我妈吵过好几次了,她现在不会干涉我交女朋友。”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你变漂亮了,江嘉言。”
江嘉言看着他,突然觉得荒谬至极,心里嘀咕“呵,这个我曾经以为爱过的男孩,此刻在我眼中像个拙劣的演员,念着不知排练过多少遍的台词。”
“我要工作。”她最终只说。
两小时后,江嘉言下班走出店门,却发现他在外面等着。
“我送你回宿舍。”他说。
“不用。”
“这么晚了,危险。”
“我说不用。”她加快脚步。
他追上來,拉住江嘉言的背包:“言言,你还在生气?都过去多久了?”
她猛地转身:“不是所有事情过去就代表解决了!你知道我花了多长时间才走出那段阴影吗?你知道被喜欢的人当成“麻烦”甩开是什么感觉吗?”
他愣住了。街灯下,江嘉言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然后是不耐烦。
“你们女生就是爱记仇。我都道歉了还想怎样?”
“你从来没有真正道过歉。”声音平静下来,一种奇异的释然涌上心头,“你只是觉得时间到了,该翻篇了。但对我来说,那是第一次学会在爱情里保护自己的“教训”。”
他沉默片刻,最终摊手:“好吧,如果你这么认为的话,那……保重。”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江嘉言感到十七岁的那个她终于得以痊愈。
周末她逃回台南。一进门就听见江美方夸张的声音。
“哎哟,我们家大学生回来了!”
梁敏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锅铲:“言言怎么没先说一声?我菜都不够。”
“就想你们了。”她丢下背包,深吸一口气。家里永远有百合和玫瑰混合的花香,那是两位母亲身上特有的味道。
晚餐时她尽量表现得开朗,但有人还是察觉到异样。
“学校有事?”她轻声问。
江嘉言摇头,又点头,最终把瑜欣和偶遇吴致宏的事全盘托出。阿母听得拍桌:“那个死囝仔还敢来找你?下次让我遇到,一定给他好看啦!”
梁敏按住江美方的手,温柔地问:“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很奇怪,”她老实说,“看到他的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伤害过你的人永远不值得第二次机会。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尊重当时的自己。”
江美方静下来,深深看她一眼:“咱们言言长大了。”
那晚,江嘉言被她们的争吵声惊醒。悄悄开门,看见客厅里两位母亲面对面站着。
“我就是担心嘛!”江美方声音带着哭腔,“她在学校被排挤,回来也不说,就一个人忍着…”
“美方,你这样会给她更大压力。”梁敏声音平静但坚定,“她需要的是知道无论发生什么,家永远是后盾,不是另一个需要应付的战场。”
她看见阿母扑进妈妈怀里。相拥的剪影在夜灯下如此自然,仿佛生来就该是一体。
“我只是...想起我当年被辞退的时候,”江美方闷闷地说,“所有人都用异样眼光看我,只有你...”
“只有我相信你。”梁敏轻抚她的背,“因为我爱你,现在对言言也一样,你要相信她能处理好自己的“战场”。”
她轻轻关上门,眼泪终于落下。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太清楚的知道——这世上有些人,光是存在就足以成为彼此的力量。
隔天清晨,江嘉言发现她们挤在厨房做早餐,阿母从背后环住妈妈的腰,下巴搁在她肩上,小声哼着歌。妈妈转头亲了她一下。
她故意大声敲门:“饿死了~有没有吃的啊?”
江美方跳开来,脸有点红:“有有有,你阿母我快被某个大厨烦死了,做个早餐要求有够多。”
妈妈微笑递给她一盘煎蛋:“今天有什么计划?”
“陪我去海边走走吧?两位小姐。”她说。
转眼看见——
台南的海与台中不同,更野,更原始。三人并排走在沙滩上,阿母忽然说:“其实我跟你妈妈也常常害怕。”
江嘉言惊讶地看向她们。
“害怕我们给你的不够,害怕我们的家庭让你在外面受委屈,”妈妈接话,眼睛望着海平面,“害怕有一天你会后悔有我们这样的母亲。”
她停下脚步,海风吹乱发丝。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她说,声音坚定,“也许在别人眼里我们的家庭不一样,但我知道,是你们教会了我什么是爱。”
阿母的眼圈红了,
妈妈伸手握住她囝仔的手。
“就像你小时候说的,”阿母吸吸鼻子,“生病时的阿母是温柔,讨厌吃青菜时的妈妈是严厉。我们只是...用自己相信的方式爱你。”
“而且我们会一直在这里,”妈妈补充,“无论你飞得多远,累了就转身。”
三人继续往前走,在沙滩上留下三排脚印。
人走,海退,沙面留下一句——
“在这善变的人世间,我想看一看永远。”而永远,藏在这个由“两位女人”为我筑起的、名为“家”的避风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