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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草与花 ...

  •   那时候纪寓安才11岁,瘦瘦小小的,比同龄小孩要矮上一截。

      福利院不全是纯真美好,小朋友也会有小团体,有小团体,自然就会有被排除在小团体之外的人。

      纪寓安是小团体之外的人,尽管他并不这么觉得。他照样和大家一起吃饭、游戏、做手工,虽然做的手工会被其他人拿走,游戏玩到一半就被人遗忘,等得太久就错过了饭点,于是饥肠辘辘地坐在食堂的小板凳上,闻着残留的饭味咽口水。

      要是他兜里还有钱,就可以去街对面的菜市场买个脆底的蜂蜜小面包,甜甜的带着油香,还不贵。可惜,他所有的零花钱都给了比他大一岁的同班同学,因为他们救助了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小狗治病需要花钱,纪寓安就把他攒下的零花钱拿出来,让同学带小狗去治病。他不好意思一起去,他怕小狗病好了会把他当主人,而纪寓安没有一个称之为家的地方养它。

      纪寓安就这么数着头顶悬挂的装饰三角旗,听厨房后面备菜的动静,计算晚餐开饭的时间。

      “圆圆,去哪儿玩了?中饭都没见你。”望萍阿姨端着一盆土豆路过,动作爽利地往台面上一放。

      纪寓安饿得看到没削皮的生土豆都想咽口水,忍住后有些心虚,笑了笑答:“我们在捉迷藏呀。”

      “哎呦,可把你骄傲坏了。他们都没找到你吗?”

      “没有嘿嘿,”纪寓安一双眼睛始终盯着那盆带泥的土豆,犹豫再三,终于问,“望萍阿姨,吃生土豆会中毒吗?”

      小孩子的心思哪里藏得住,望萍知道孩子肯定没吃饭饿坏了,敲了敲纪寓安的脑门:“土豆怎么能生吃?还有点米饭,阿姨给你做蛋炒饭好不好?”

      大锅炒的饭格外香,望萍阿姨炒饭加酱油和葱花,炒得色泽晶亮,粒粒分明。纪寓安直接端着碗,站在灶台边吃完了。

      望萍见他这架势又欢喜又心疼。没有父母的孩子总归多吃些苦,何况纪寓安小小年纪就被拐卖,在人贩子那呆了五年,过的日子非常人能想象。如今能跑能笑,品性纯良,且得边家小姐的资助,已然是一种幸运。

      边若瑜是在两年前认识的纪寓安,彼时她才18岁,跟随母亲代表翊执医药来春天福利院做公益活动。

      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来福利院做公益,大多都是摆拍几张照片,放到网络上宣传。但边若瑜不一样,她做得表里如一,不只是给钱那么简单。

      她定期来福利院视察情况,觉得哪里缺了短了就立刻派人添置调整,把事情办到实处。她还挑出几名她认为有潜力的孩子,委托专业机构发放专项助学补贴,用以支持孩子的教育发展。其中,就有纪寓安。

      纪寓安最开始把边若瑜当作另一个世界的人,她衣着靓丽,从头到脚都透着精致与昂贵。他主动跟边若瑜搭话,只是担心边若瑜蹲下身时,白色的裙摆会被弄脏。

      边若瑜看到身后捞着自己裙摆的纪寓安,笨拙又小心翼翼。她记性很好,轻易就把眼前的小孩对上了名册。为表示亲切,她摘了姓,很温柔地叫:“寓安。”

      自那之后,边若瑜就踏进纪寓安的世界。

      纪寓安把她当朋友、当姐姐、当家人,他把发生在生活里的每一件趣事都分享给边若瑜,期待边若瑜的笑或者赞美。边若瑜似乎也真的把他当朋友、当弟弟、当家人,她来福利院变得频繁,有时候是捐助物资,更多是为了来看纪寓安。

      不知是谁散播了谣言,说纪寓安慕权附贵,接近边家小姐是别有所图,还说纪寓安被人贩子养大,是手脚不干净爱说谎的贱骨头。

      纪寓安起初还会争辩,后来就学会了自动忽略。小朋友喜不喜欢他,都没有关系。就像姐姐说的,他迟早会长大,离开春天福利院,去到更广阔的天地。

      鸟雀成群飞向远处,纪寓安的视线从天空下移至地面。他正蹲在食堂后头一处面阴的墙角,这里不知何时开出了几朵粉色的小野花。叶子是三片心形的,花朵是五瓣喇叭状的,光线不足的关系,花茎伸得很长,寻着零星散落的日光竭力昂着头。

      “你在这做什么?”

      边若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纪寓安收回神游的思绪,眼睛里漫出笑意,爽朗地叫了声“姐姐”。

      边若瑜也蹲过去,指尖轻触花瓣:“是酢浆草啊。”

      “它明明有花啊,为什么叫它草。”纪寓安不解。

      “是啊,可能是花太小,太不起眼了吧。”边若瑜的神情浅淡,似乎联想到什么,意有所指。

      可惜纪寓安听不明白,他困惑道:“那太不公平了,樱花、牡丹、玫瑰因为长得漂亮、显眼,就被称作鲜花,可大家不都是有根有叶的植物吗?为什么酢浆草不能叫花?”

      “寓安,世界就是不公平的。”边若瑜起身,伸出白净的手,去牵纪寓安。

      她看着纪寓安澄净无知的眼睛,心中涌起丝缕哀伤:“不只是植物,人也一样。人分男性、女性,分Alpha、Omega、Beta,有些人天生是牡丹、玫瑰,而有些人只是连花都算不上的酢浆草。”

      “姐姐,我不明白。”

      纪寓安不懂边若瑜的暗喻,但他能读出姐姐的情绪。他用手指勾了勾姐姐的手心,绽出一个烂漫的笑,哄她高兴:“但是草一定比花差吗?我觉得酢浆草特别好,它在很努力地开放。”

      边若瑜被纪寓安的童真话语逗笑了,她拉着纪寓安踱到业已干涸的池塘边。两人在长椅上坐下,纪寓安的肚子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叫了声。很响,青蛙打呼噜似的。

      纪寓安耳根霎时红了,还装作无事发生地遮掩:“姐姐,大学里的食堂是不是很大?”

      边若瑜不欲戳穿他,只笑着回:“嗯,而且不只一个。菜色也很多,沙茶面、披萨、肥牛砂锅,面包房还有焦糖布丁和草莓蛋糕。”

      纪寓安听得很有画面感,又馋又羡慕:“我要考姐姐的学校!”

      “我们学校分数可不低哦。”

      “那我也要考。”

      “走吧,”边若瑜揉了揉纪寓安的脑袋,眼里满是温柔,“现在带你去吃。”

      那天纪寓安第一次进到第伦医科大学,去了东区的一食堂和西区的二食堂,肚子吃得滚圆,临走还拎了满满一袋面包房的甜品。纪寓安的肚子和心都被填满,鼓胀却充盈着幸福。

      隔天,春天福利院的食堂除了三餐外,额外增加下午两点半的一餐点心,另有各种饼干牛奶常备。往后纪寓安即便错过饭点,也没再饿过肚子。

      “圆圆,等会留下吃饭啊。”望萍还要备菜,不能多聊,留下这句就回了后厨。

      纪院长带着他们转出食堂,经过墙角的时候,纪寓安特意去找地里的酢浆草。可惜,7月不是开花的季节,地里满是乱蓬蓬的野草,绿意消退,枯黄渐起。

      “啊,早几个月来就好了,这里小花开得特别好,粉粉的一大片。”纪涵秋说着,拿出手机翻找相册,找到了递给纪寓安看。

      果然是一大片粉色,花朵挨着花朵,地毯般盛大地铺着,说是花海也不为过。纪寓安蹲下身,捏起泛黄的残叶细看,心形的三片叶子,是酢浆草!

      原来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它也曾绽放过如此旺盛的生命。要是姐姐还在就好了,她看到了一定会很高兴。

      “真好啊,可惜……”后面的话纪寓安没说,失落地淹进沉默。

      边峣在一旁注视着纪寓安,若有所思。

      “明年还会开的,到时候再来就好了。”纪涵秋收回手机,看了眼边峣:“去二楼的资料室吧,圆圆小时候的照片我都留着。”

      二楼主要是职工的办公室,装修更老旧,但电器设施是换过的,新得有些格格不入。资料室外侧的走廊上放着一只老式的黄木柜子,左侧两列是横向的抽屉,右侧是竖向的平开门,把手掉了,突兀地留着一个洞眼。

      见边峣盯着柜子,纪涵秋一边找钥匙一边解释:“一直不舍得扔,就摆在这放放杂物。”

      边峣点点头,没什么表情:“保养得很好。”

      资料室不大,靠墙摆了两排铁皮柜,旁边是一张暗红的木桌。纪涵秋用钥匙打开桌下的抽屉,拿出几本封皮磨损的相册,循着相册边角贴着的索引便签,很快翻到了纪寓安的照片。

      “喏,这张,17年的诞生日,边小姐拍的。”

      照片里的纪寓安,脸颊还带着婴儿肥,眼睛倒是别无二致的晶亮,冲着镜头笑得夸张。他两手捧着吃了一半咖喱面包,像是在问掌镜的边若瑜“要不要吃”。

      往后翻,二十出头的边若瑜出现在镜头里,她穿着宽松的T恤,很不注意形象地咬着咖喱面包。面包应该是刚出锅的,她被烫得轻蹙着眉,眼睛却是笑的。

      “这张是你拍的,”纪涵秋解释道,“当时你一通乱按,拍了好多。边小姐说你把她拍得太丑了,最后就挑了这张洗出来。”
      再往后翻,是几张纪寓安得奖,或者拿着美术作品的合照,可以看出来他成绩一直不错,是那种受老师喜欢的品学兼优且性格开朗的孩子。

      “没有姐姐了吗?”纪寓安有些失落。

      “边小姐一向很注重孩子的隐私,即使以公司的名义做活动,也不会拍合照的。刚刚那张照片因为是你拍的,她才留了下来。”

      斯人已逝,纪涵秋怕提多了伤心,便不再言语。只把几张相片抽出来,让纪寓安带走,当留个念想。

      时间久远,塑料内袋牢牢吸附着相片,不用劲拿不出,太使劲又怕扯坏。纪涵秋年纪大了,手指不太灵活,边峣便接过相册,细致地挑起塑料表层,把里面的照片抖在桌上。

      一抖却抖出一大一小两张,小的那张原先被夹在大照片和内袋之间。通常都是相册的位置不够,才会用这种方法节省空间。

      照片上的纪寓安年纪更小,穿着破旧的衣服,袖子裤腿黑乎乎的沾满了脏污,头发油腻打结,乱糟糟地遮着头脸。一张脸又红又黑,黑的是污渍,红的是冻疮,只有眼睛是亮的,正含着泪。他手里牵着一个女孩,个子比他高些,也是差不多的模样打扮。

      照片背面是一行黑色签字笔写的小字:2013.11.15 圆圆和橙子。

      “原来在这里,”纪涵秋拾起照片,慨叹道,“那帮人`贩子真不是东西。”

      “旁边这个小孩也在福利院吗?”边峣问。

      纪涵秋摇头:“她运气好,警察找到了她的父母,被接回去了。这照片是橙子父母拍的,两个小孩关系好,就拍了照片彼此留个念想。”

      橙子找到了父母,圆圆却留了下来,在福利院中以纪寓安这个名字开始了新的人生。他眼中的泪是对昔日伙伴的不舍,还是对未知生活的恐惧,不得而知。

      “她叫什么名字?我和她还有联系吗?”纪寓安情绪起伏,他捏着照片,像是终于抓住了混乱思绪中的一点线索。

      “不知道,照片是警察给我的。听说橙子家里条件不错,父母亲不想让她想起被拐卖的经历,就带她去了别的城市生活。”

      “希望她过得很好。”纪寓安将照片拢在手心,紧贴着胸口,低眉敛目,似乎在祈祷。

      “咻——啪啦啦”

      窗外夜幕幽蓝,远处一簇烟花升空绽放,银色星火簌簌抖落。

      纪寓安静谧的侧脸被灿烂花火描出一道光的轮廓,他怔然抬眸,双手仍放在胸前,脸上带着某种神圣的纯真。

      楼下孩童呼声乍起,宛如鸟雀群集,欢闹的气氛霎时漫进来,冲散了资料室内堆积多年的纸墨气味。诞生日活动开始了。

      “我们下去吧。”纪涵秋阖上相册,对正在看烟花的纪寓安,以及正在看人看烟花的边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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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暂时签不上,这本每周五&六中午12点更新,喜欢的读者可以点下收藏,非常感谢:)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