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烟雨初逢（十六） ...
-
雨下了一夜，没有停歇的迹象。清晨的天光被厚重的乌云挡在外面，老宅里一片昏暗。沈墨染醒来时，听到厨房有轻微的响动。他起身，脚踝的刺痛感已经减轻很多，但走路仍不敢太用力。
推开卧室门，看到顾铮正背对着他，在灶台前忙碌。锅里煮着粥，旁边碟子里放着煎好的鸡蛋和酱菜。顾铮穿着昨天的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这场景有种突兀的熟悉感，让沈墨染站在门口，一时有些恍惚。
顾铮听到动静，回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醒了？正好，吃早饭。”
粥煮得恰到好处，鸡蛋煎得也比上次好。两人沉默地坐在餐桌前，只有雨声和碗筷轻微的碰撞声。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仿佛昨晚那份手札带来的沉重，还压在各自心头。
“今天什么安排？”沈墨染喝完最后一口粥，问道。
“我去档案馆，继续查顾文渊散尽家财的具体去向，看能不能摸到闫家的尾巴。”顾铮收拾着碗筷，动作利落，“你脚不方便，就在家休息，或者……再看看那些老资料，有没有关于‘线引幽冥’反制之法的细节。”
他提到“反制之法”时，语气很自然，但沈墨染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探究。顾铮始终没有完全放下对他的戒备，尤其是在得知沈家诅咒和《渡厄锦》的诡异之后。这份合作，建立在共同危机之上，却也掺杂着各自的盘算。
“好。”沈墨染垂下眼睫，应了一声。
顾铮很快收拾妥当，拿起那个牛皮文件夹：“我走了，有事电话。”他没再多说，推门走进了淅淅沥沥的雨幕中。
老宅重新恢复寂静。沈墨染没有立刻去书房，他走到窗边，看着顾铮的车消失在巷口，这才慢慢踱回书房。他没有去看那些故纸堆，而是坐回书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顾铮的谨慎在他意料之中。换做是他，也会对这样一个身负诡异诅咒、家族历史一团迷雾的合作者心存疑虑。但眼下，他们需要彼此。只是，这种建立在沙土上的信任，能维持多久？
他拉开书桌最底下的一个抽屉，里面不是书籍，而是一些零散的物件：几块色泽奇特的矿石，几个小巧的、刻着符文的木盒，还有一本比《渡厄锦》残卷更薄、纸质也更为特殊的册子。册子封面没有任何字样，触手冰凉。
这是他母亲留下的东西，一位早逝的、同样身负诅咒的沈家女子。里面记载的，并非正统绣法，而是一些更为偏门、甚至可以说是危险的旁门左道，其中就包括几种快速激发潜能、但后患不小的秘术，以及……一些窥探他人气息的诡谲法门。
以往，他厌恶并恐惧这些可能加剧诅咒的东西，从不轻易触碰。但现在……他需要更多底牌。
犹豫片刻，他还是拿出了那本冰冷的册子。
顾铮在档案馆待了一整天，翻阅了大量民国时期的房产地契和商业档案，进展缓慢。傍晚时分，雨势稍歇，他带着一身疲惫和微薄的收获回到市局。
办公室里，李队长正在等他。
“顾教授，有发现。”李队长递给他一份刚打印出来的资料，“我们扩大了排查范围，筛查了近三十年周边几个省市所有与‘诡异死亡’、‘不明痕迹’相关的未解悬案，发现一个可能有关联的。”
顾铮立刻接过资料。案件发生在邻省一个偏僻的山村，十五年前，一户独居的老人离奇死亡，死因是心脏骤停。现场没有搏斗痕迹，但死者胸口发现了一个用黑色丝线绣出的怪异符号，当地警方当时完全无法理解，最后以意外死亡结案。资料里附了一张当时拍摄的、已经模糊的黑白照片。
顾铮只看了一眼，心脏就猛地一沉。那符号的构图风格，与王帆胸口那个索命绣，以及沈知微笔记中提到的几种阴卷禁术符号，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只是这个符号更简单，更像是一种……不成熟的尝试？
“死亡时间？”顾铮急问。
“农历七月初六。”李队长答道，“第二天就是七夕。”
顾铮的指尖瞬间冰凉。时间点！又是七夕前夕！这绝不是巧合！
“查过这户老人的背景吗？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正在查，山村信息闭塞，年代又久远，需要时间。”李队长看着顾铮难看的脸色，“你觉得……是同一个凶手？十五年前就开始了？”
“很可能。”顾铮的声音有些发紧，“如果真是这样，那对方谋划的时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长得多！而且，行事更加隐秘谨慎！”
他立刻拿起手机，想打电话给沈墨染，分享这个重大发现。但号码拨到一半，他又停下了。他想起沈墨染那双看似温润，却总藏着深意的眼睛，想起沈家那些诡秘的传承。这个发现太关键，他需要当面确认一些事情。
“李队，这里交给你，我再去趟沈墨染那儿。”顾铮抓起外套，快步走出办公室。
沈墨染合上那本冰冷的册子，揉了揉眉心。强行记忆那些艰涩诡异的法门，消耗了他大量精神。窗外，天色已近黄昏，雨又渐渐大了起来。
他听到巷口传来熟悉的汽车引擎声，比预想的要早。他迅速将册子收回抽屉底层，调整了一下呼吸，脸上恢复平静。
顾铮敲门进来，带着一身湿气和显而易见的凝重。
“有发现？”沈墨染看着他。
顾铮将邻省山村悬案的资料递过去，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尤其强调了死亡日期和胸口符号的相似性。
沈墨染看着那张模糊的照片，瞳孔微微收缩。那个符号，他认得，是阴卷中一种极其阴损的“锁魂符”的简化变体，用于折磨和缓慢汲取生魂之力！对方在十五年前，就已经开始用活人试验禁术了！
“看来，我们面对的，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了。”沈墨染放下资料，声音低沉。
“而且目标明确，时间规律。”顾铮紧紧盯着沈墨染，“沈先生，你对这个符号，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或者，沈家的记载里，有没有提到过类似发生在十五年前、邻省的事件？”
他的问题很直接，带着审视。
沈墨染迎上他的目光，坦然道：“这个符号，与我家族记载的一种邪术标记很像。但十五年前的事，我毫无所知。那时我还小，而且家族凋零，信息闭塞。”
他说的半真半假。符号他认得，但十五年前的具体事件，他确实不知情。
顾铮看了他几秒，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雨幕，“对手比我们想的更危险，也更耐心。明年七夕……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孤寂，却又绷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沈墨染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顾教授，你相信宿命吗？”
顾铮转过身，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沈家和顾家，几百年前因为禁术纠缠在一起；几百年后，我们这两个后人，又因为同样的东西被绑在一起。”沈墨染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你觉得，这只是巧合，还是……某种逃不掉的安排？”
顾铮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我信证据，信逻辑。但现在……”他顿了顿，目光深沉地看向沈墨染，“我信我们必须阻止他。不管是不是宿命。”
雨声敲打着窗户，房间里一片寂静。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对视着，空气中流动着未言明的试探、共同的危机，以及一丝难以定义的、正在悄然滋生的东西。
“晚上想吃什么？”顾铮忽然转移了话题，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我买点菜回来做。”
沈墨染怔了一下，随即垂下眼：“……随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