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冲突 ...
-
火锅蒸腾的辣意将玻璃窗氤氲成一片模糊的白，包间里人声鼎沸，后半夜的酒精轻易地剥去了每个人平日里规整的壳。
“松柏欲盖迷障，大学落下寒霜……” 白罗和队长刘威两个东北汉子，早已踩上了椅子，扯着嗓子，用带着黑土地气息的喊麦将气氛掀至顶峰。那粗粝又直白的韵律，竟真在这方寸之间，喊出几分荒诞的江湖远意。杜教练早被闻讯赶来的师娘袁姐揪着耳朵拎走了，临走那句“少喝点”的叮嘱，像投入沸水的一粒冰，瞬间便消融在少年们更响亮的起哄与喧嚣里。
“吃完火锅，咱们赶下一场！” 姜鹏满面红光，举着酒杯高喊，不由分说地推着我和刘威就往门外涌。我和江鳞落在后面，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脸上都清晰地写着“想逃”二字。可目光触及前方那群勾肩搭背、兴致高昂的队友，那点微弱的抗拒最终还是咽回了肚子里，化作唇边一抹无奈的苦笑，被这股热情的人潮不容置疑地裹挟着，涌向了名为“夜港”的下一站。
而我们并不知道，此刻的“夜港”酒吧里，另一群人正占据着靠里的卡座。
秦程钰——这位因家族嘱托而特意转班过来的表哥——并非独自一人。他身边还坐着三两个和他家境相仿、气质相投的朋友，算是他在新班级之外，原有的小圈子。他们聊着最新款的球鞋和海外旅行的见闻，声音不大，却自成一股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气场。
而被他们隐隐围在中心的，正是面容冷淡的苏瑾年。他似乎与秦程钰这群朋友也并不熟络，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镇苏打水的杯壁，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像个误入他人领地的旁观者。
秦程钰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份尴尬的疏离，他凑近苏瑾年，试图履行他的“监督与照顾”之责，声音带着刻意的熟络：“瑾年，别这么拘着，喝点？在学校有什么事，随时跟我说。”
苏瑾年眼皮都未抬，只从喉间溢出一声冷淡的：“嗯。”
就在这时，我们这群排球队的人呼啦啦地涌入，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或者说沉闷）的水面，瞬间打破了原有的格局。我们占据了最大的卡座，嬉笑打闹声立刻填满了空间的每一处缝隙。
姜鹏醉意最浓，正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地复盘下午那个决胜球，夸张的肢体动作引得我们阵阵发笑，也引来了对角卡座那道带着审视与不悦的目光。
“啧，真吵。”秦程钰皱着眉，毫不掩饰他的嫌恶，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他那圈朋友听见。他晃着酒杯，目光在我们这群“运动神经发达”的队员身上扫过，最终落在动作最夸张的姜鹏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许是为了在苏瑾年和自己的朋友面前彰显些什么，他刻意抬高了声调，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嘲讽：“哈！排球队的，是练球还是演滑稽戏？动作这么浮夸。”
我们这边的笑声戛然而止。
姜鹏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他猛地转头，醉眼朦胧却精准地锁定了发声源：“你他妈说谁呢？”
“谁接话就说谁。”秦程钰好整以暇地放下酒杯，上下打量着姜鹏，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他刻意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压着声音，却又确保能清晰地传到我们这边：“哦——我当是谁，原来不是漫展上那个‘小仙女’吗？怎么，线下见面会，改走运动风了？”
“小仙女”三个字，像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抽在姜鹏最敏感的神经上。他热爱COSPLAY，尊重每一个角色，无论性别，此刻却被如此轻佻、侮辱性地提及。
姜鹏的脸因极度的愤怒和羞辱瞬间涨红，他一把抓起桌上半满的酒杯，就要冲过去。
“鹏子！别！” 队长刘威反应极快，一把按住他的胳膊。
但拉扯间，失衡的姜鹏手一扬，整杯啤酒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眼的琥珀色弧线，“哗啦”一声，精准地全数泼在了秦程钰那件价值不菲的限量版衬衫上。
深色酒渍在时尚的印花上迅速晕开，一片狼藉。
时间凝固了一瞬。
“我、操、你、妈！” 秦程钰一字一顿地低吼，猛地站起身，一把死死揪住冲到他面前的姜鹏的衣领，额角青筋暴起，“你他妈找死是不是？！”
“松手！” 姜鹏也彻底被点燃，反手扣住秦程钰的手腕，寸步不让，“嘴贱的玩意儿，活该！”
场面瞬间炸开。
我们排球队的人“呼啦”一下全站了起来，刘威和几个队员赶紧上前拉架。秦程钰那边，他的几个朋友也立刻围了上来，气氛剑拔弩张，眼看就要从口角升级为群架。
“都他妈给我住手！”
一声冷喝，并非来自任何一位老师，而是出自一直沉默如冰的苏瑾年。
他终于站起身，没有去看扭打在一起的两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先是冷冷地扫过秦程钰那几位跃跃欲试的朋友，无形的压力让他们顿住了脚步。随后，他的目光才落到秦程钰脸上，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人：
“秦程钰，放手。你转学过来，就是为了开学第二天打架记过，然后让全家都知道你的丰功伟绩？”
这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秦程钰揪着衣领的手，力道明显松了，家族的压力远比一时的意气更重要。
苏瑾年随即转向我们，视线最终落在我这个看起来最冷静的人身上：“方宇轩，把你的人带走。事情闹大，对谁都没好处。”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火气，知道必须控制住局面。我上前，用力分开两人，将梗着脖子的姜鹏死死拽回身后，用自己的身体隔开双方。
“秦程钰，泼酒是姜鹏不对，我代他道歉，衣服我们照价赔偿。” 我先稳住对方，然后侧头，严厉地压低声音对姜鹏说，“你还想不想打球了？为这点事背处分，值吗？！”
姜鹏喘着粗气，眼睛瞪得像铜铃，但“处分”两个字还是让他恢复了一丝理智，不再往前冲，只是胸口剧烈起伏着。
秦程钰看着自己一塌糊涂的衬衫，又瞥了一眼面色冰冷的苏瑾年，知道今天这亏是吃定了。他狠狠啐了一口：“妈的，真晦气！” 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赔？你赔得起吗？” 他只能咬着牙，用话语找回最后一点场面。
“多少钱，你说了算。”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苏瑾年适时地拉了秦程钰一把，语气不容置疑：“够了，走吧。”
秦程钰借势下台，用手指虚点了点姜鹏和我，眼神阴鸷：“行，方宇轩，姜鹏，我记下了。” 说完，才在苏瑾年的半拉半拽下，带着他那几个朋友，在一片寂静和各方目光的注视中，悻悻离去。
冲突暂息，但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却沉重地压在了每个人心上。我们都清楚，这梁子，结下了。
次日教室，组队环节。
班主任宣布规则后，特意强调：“……这次文创市集的成绩，将直接计入期末的综合评分，与评优、升学推荐挂钩，希望大家高度重视。”
综合评分？我的心猛地一沉。这意味着，这个项目我绝不能失败。
然而，现实给了我们一记重锤。由于昨晚酒吧的冲突，我和姜鹏在班级里几乎成了“麻烦”的代名词，无人愿意与我们组队。而秦程钰和苏瑾年，作为新来的转班生，加上秦程钰那不好惹的名声，也同样被孤立了。
当教室里其他小组都欢快地组合完毕，只剩下我们四个“异类”面面相觑时，班主任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我们。
“方宇轩，姜鹏，秦程钰，苏瑾年。” 班主任念出我们四个名字，一锤定音，“你们四个一组。方宇轩当组长。秦程钰，你和苏瑾年熟悉，多配合。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
课后，我们四人站在走廊，气氛比酒吧里时更加僵冷。
秦程钰双手插兜，眼神瞥向窗外，率先划清界限：“别指望我配合，尤其是你。” 他这话，是针对姜鹏的。
苏瑾年则已经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既然是既定事实，争吵无用。要做，就做到最好。” 他展现了一种近乎冷酷的务实。
姜鹏别开脸，从鼻腔里重重“哼”出一声，表达着他的不屑与不满。
我看着眼前这三个巨大的麻烦，想到那个关乎未来的综合评分，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已经变得坚定。
“周五放学，图书馆，第一次小组会议。” 我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任何置疑，“谁不来，导致项目失败，影响了综合评分，后果自负。”
秦程钰脸上的冷笑僵住了，他显然也意识到了评分的重要性。苏瑾年合上笔记本，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未置可否。连最不服管的姜鹏，都扭过头，不情不愿地“啧”了一声。
夕阳将我们四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空旷的走廊地砖上，彼此界限分明，倔强地保持着距离，却又被一条名为“现实”的无形绳索，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这个从一开始就充满裂痕的团队，这场被迫开始的合作，注定每一步都将步履维艰。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