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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囚.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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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阳光依旧准时泼洒进客厅,驱散夜的残留。
白诩醒来,维持着连日来的“安分”姿态,靠在沙发上,目光放空,仿佛对外界漠不关心。
卓未许从卧室出来,已经恢复了那副无懈可击的冷峻模样,制服笔挺,看不出昨夜丝毫的疲惫与烦躁。
他甚至比平时更沉默,动作间带着一种刻意加固的、拒人千里的屏障。
他没有看白诩,径直走向厨房,准备例行公事的早餐。
整个过程,空气凝滞得如同结冰。
白诩对此毫不意外。
昨夜那短暂的、近乎越界的互动,显然让卓未许提高了警觉,他在重新拉紧那根松弛了一瞬的缰绳。
早餐被无声地放在中岛台上。
卓未许甚至没有说“吃饭”,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便拿起自己的公文包,准备离开。
就在他的手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白诩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打破了沉寂:
“卓警官。”
卓未许的动作顿住,没有回头,但脊背明显绷紧了一分。
白诩没有起身,依旧靠在沙发里,目光落在卓未许紧绷的背影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你昨晚……做噩梦了?”
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在空旷的客厅里炸响。
卓未许转过身。
一向冰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那是极度震惊和难以置信交织的神情。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白诩,带着一种被窥破最深层隐私的震怒和……一丝极快闪过的、近乎狼狈的惊悸。
“你胡说什么”
他的声音压抑着怒火,比平时更加冰冷刺骨。
白诩迎着他几乎要杀人的目光,脸上却是一片无辜的平静,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我听到你房间里……有声音。像是被梦魇住了。”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轻描淡写,“看来是我听错了。”
他轻飘飘地将这枚重磅炸弹归结为“听错了”,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但卓未许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死死地盯着白诩,胸膛微微起伏,似乎在极力压制着翻涌的情绪。
那双总是冷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翻腾着惊涛骇浪。
他做梦的事情,是绝对隐秘的,连最精密的监控设备都无法探测到的潜意识活动,这个吸血鬼怎么可能知道?!
是猜的?还是他真的有某种无法理解的能力?!
震惊、愤怒、怀疑、以及一丝被彻底看穿的不安,在卓未许心中激烈冲撞。
他建立起来的、关于这个“样本”的所有认知和掌控感,在这一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猛烈冲击。
白诩不再说话,只是平静地回视着他,仿佛刚才只是说了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
僵持了足足十几秒。
卓未许眼中的惊涛骇浪才慢慢平息下去,重新冻结成更加深沉的、带着凛冽寒意的冰层。
但他周身那股冰冷的压迫感,却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强烈。
他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否认。
只是用那双重新变得毫无感情的眼睛,深深地看了白诩一眼。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东西——警告、审视,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真正的忌惮。
然后,他猛地转身,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砰!”
大门被重重摔上,巨大的声响在公寓里回荡,震得人心头发颤。
白诩独自坐在沙发上,听着那回声渐渐消散。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手腕上冰冷的镣铐,指尖轻轻拂过。
卓未许摔门而去的震响余韵,在接下来的一整天里,如同无形的低气压,笼罩着整个公寓。
白诩能清晰地感觉到,即使卓未许不在,这空间里的监控和抑制力场也似乎比之前更加“专注”地锁定在他身上。
但他并不在意。
撕开那层冰封外壳带来的快意,远胜于这点加强的禁锢。
他需要下一步。
仅仅在心理上占据上风是不够的,他需要实质性的进展,需要打破这物理上的囚笼,哪怕只是暂时的。
当卓未许在傍晚准时归来时,他身上的冷意几乎能凝结空气。
他无视了沙发上的白诩,直接走向厨房,动作间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僵硬。
白诩没有像往常一样保持沉默。
在卓未许将那份对他来说形同嚼蜡的晚餐放在中岛台上,转身欲走时,他开口了。
“卓警官。”
卓未许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
白诩也不着急,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近乎商讨的语气:“我想出去走走。”
这句话如同按下了暂停键。
卓未许的背影瞬间僵住。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般的荒谬和冰冷。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的。
“我说,”
白诩迎着他能把人冻僵的目光,甚至好整以暇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被铐住的双手摆放得更舒服些,“在这里待得太闷了。想出去透透气,溜达一下。”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请求去楼下花园散个步,而不是一个重犯在要求离开高度警戒的囚禁地。
卓未许盯着他,眼神锐利得像要把他钉在墙上:“你是在开玩笑?”
“我很认真。”
白诩的表情确实很“认真”,甚至还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因为长期禁闭而产生的“烦躁”和“渴望”,“就算是囚犯,也有放风的权利吧?第七分局不也有露天活动场吗?这里虽然条件好点,但本质上没什么区别,一样是笼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已然亮起的城市灯火,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蛊惑:“就在附近,你看着就行。戴着这个,”
他抬了抬被铐住的手腕,“还有你那些……保险措施。我跑不了。”
卓未许没有说话,只是用那种极度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像是在评估他这个请求背后每一个可能的阴谋。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角力。
白诩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眼神坦然,甚至带着点“我这要求很合理”的意味。
卓未许的理智告诉他,这绝对是一个充满风险且毫无必要的提议。
他在权衡。
权衡拒绝可能带来的、对方后续更难以预料的反击,与同意可能面临的、但尚在可控范围内的风险。
又过了令人窒息的十几秒。
卓未许冰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但他最终,极其缓慢地,吐出了三个字:
“十分钟。”
白诩的眼底,一丝极淡的、得逞的光芒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成交。”
他爽快地应道,甚至主动站起身,表示配合。
卓未许不再看他,走到玄关,拿起一个类似车钥匙的小型控制器,又检查了一下腰间的配枪和电击器。
“跟上。”
他拉开大门,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
白诩拖着脚镣,迈出了这个囚禁他多日的公寓门槛。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城市特有的、混合着尾气、尘埃和远处食物香气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与公寓里经过过滤的空气截然不同,带着一种粗糙而真实的生命力。
白诩站在公寓楼下的入口处,微微眯起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尽管脖颈上的项圈和手脚的镣铐依旧传来清晰的束缚感,尽管卓未许就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目光如同实质般烙在他的背上,但这短暂踏出囚笼的感觉,依旧让他体内某种沉寂的东西微微躁动。
这里是一片高档公寓区,入夜后十分安静,只有路灯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以及远处主干道传来的沉闷车流声。
绿化带修剪整齐,空气清冷。
“只有楼下这片区域。”
卓未许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冰冷没有起伏,带着不容置疑的界限,“不要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白诩没有回头,只是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开始沿着人行道缓步向前走去。
镣铐限制了他的步伐,让他走起来有些拖沓,在寂静的夜里发出细碎的金属摩擦声。
他没有试图走远,也没有东张西望,只是像一个被拴着遛弯的、不太情愿的宠物,慢吞吞地走着。但他的每一个感官都在全力运转。
眼睛记录着周围的环境:公寓楼的出入口位置、监控探头的角度、绿化带可能的藏身点(虽然对他目前状态无用)、远处街角的便利店灯光……
耳朵捕捉着一切声音:楼上某户人家隐约的电视声、草丛里昆虫的鸣叫、更远处似乎有流浪猫翻动垃圾桶的细响……以及,身后卓未许那几乎微不可闻,却又如同跗骨之蛆般存在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他甚至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不同人类经过时留下的微弱气息,以及地下管道传来的、潮湿泥土和金属的气味。
这些信息如同碎片,涌入他的脑海,与他之前在脑中构建的、关于这片区域的粗略想象相互印证、补充。
走了大概几十米,靠近一片矮灌木丛时,白诩忽然停下了脚步。
卓未许的脚步也瞬间停下,警惕性提升到顶点,手无声地按在了腰间的武器上。
白诩却只是微微弯腰,目光投向灌木丛的阴影深处,那里似乎有一双反射着微光的眼睛。
“野猫。”
他低声说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情绪,然后直起身,继续慢悠悠地往前走。
这个小插曲似乎只是偶然。
但就在他弯腰的瞬间,他垂在身侧、被铐住的手指,极其隐蔽地、迅速地在身旁一棵树的粗糙树皮上,用指甲划下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代表方向的刻痕。
动作快如闪电,借助身体的遮挡和夜色的掩护,完美避开了卓未许的视线。
他在标记。
标记这个临时“放风”路线的特征点。
卓未许跟在他身后,目光锐利地扫过那片灌木丛和那棵树,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白诩的表现看起来确实只是想“透透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白诩走得很慢,像是在享受这难得的“自由”,偶尔会抬头看看被城市光污染映成暗红色的夜空。
当十分钟的时限即将到来时,他恰好走到了这片活动区域的边缘,前面就是车流不息的主干道。
他停下脚步,望着那川流不息的灯光和钢铁洪流,眼神幽深。
“时间到了。”
卓未许在他身后冷冷提醒。
白诩缓缓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看了卓未许一眼。
“外面……确实比里面吵。”
他评价道,然后主动朝着公寓入口走去。
卓未许跟在他身后,始终保持着一臂多的距离,目光从未离开过他。
重新回到那间宽敞、整洁、却冰冷压抑的公寓,防盗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仿佛将刚才那短短十分钟的“外界”彻底隔绝。
白诩径直走回沙发坐下,仿佛刚才只是出去倒了趟垃圾。
卓未许站在玄关,看着他这副样子,眉头微蹙。
这次短暂的外出,看似平静,但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白诩太过配合,太过……平静了。
这不符合他对这个危险吸血鬼的认知。
但他检查了白诩全身,镣铐完好,项圈运行正常,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没有下次。”
卓未许最终只是冷硬地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向书房。
白诩靠在沙发里,听着书房门关上的声音,缓缓闭上眼。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树皮粗糙的触感。
十分钟,一条粗略的路线,几个关键的标记点。
足够了。
防盗门合拢的沉闷声响,如同一个休止符,切断了室外嘈杂的市声,也将那短暂十分钟里流动的、不确定的气息彻底封存在外。
公寓内恢复了那种卓未许熟悉的、绝对掌控下的寂静。
他没有立刻走向书房,而是站在玄关的阴影里,目光如同两台高精度的扫描仪,无声地落在沙发上的白诩身上。
白诩闭着眼,姿态放松,仿佛刚才那场小心翼翼的户外活动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甚至带着一丝意兴阑珊。
太过平静了。
卓未许的脑海中,迅速回放着刚才的每一个细节。
从白诩提出要求时那看似随意却精准拿捏的语气,到下楼后那看似漫无目的、实则每一步都控制在边界内的行走路线,再到那个停在灌木丛前的、略显突兀的弯腰——
就是那里。
他的记忆如同高清影像般逐帧倒带,定格在白诩弯腰的瞬间。
角度,遮挡,手臂垂落的位置……以及那极其短暂、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右手手指在身侧树干上的一个细微动作。
当时光线昏暗,白诩的身体形成了完美的视觉屏障。
那动作快得如同错觉,即便是卓未许,在那一瞬间也无法完全确认。
但现在,结合白诩整体异常“配合”的态度,那细微的疑点被无限放大。
他在标记。
卓未许几乎可以肯定。
这不是试图逃跑的蠢动,那个吸血鬼比那聪明得多。
这是一种更冷静、更富耐心的行为——收集环境数据,建立空间坐标。
如同蜘蛛在编织网线前的探路。
卓未许的视线缓缓扫过客厅。
白诩依旧安静地躺着,呼吸平稳。
但卓未许知道,在那副顺从的皮囊下,是一个从未停止计算和谋划的、极度危险的大脑。
他不动声色地走向书房,关上门。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投入工作,而是调出了公寓外部,尤其是刚才“放风”路径上的所有监控记录。
高清摄像头捕捉到的画面在屏幕上快速滚动。
他锁定白诩弯腰的那段时间,放大,增强画面锐度和对比度,反复播放。
由于角度和遮挡,无法直接拍到白诩手指接触树皮的瞬间。
但是,通过分析白诩肩膀、手肘肌肉的微动轨迹,以及他起身后树干阴影处那几乎无法察觉的、比周围颜色深了微不足道一丝的划痕,卓未许凭借其惊人的观察力和推理能力,几乎在脑中重构了那个动作——一个快速的、有力的、目的明确的刻划。
他在建立认知地图。
卓未许关闭监控画面,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白诩的目的很明确:利用每一次可能的机会,哪怕只有十分钟,哪怕在严密监视下,也要一点点地拓展他对这个“囚笼”外部环境的认知。
他在为某种可能性做准备,或许是逃跑,或许是……其他更复杂的计划。
这很符合白诩的风格。
他从不做无谓的冒险,他的每一次行动,无论大小,都指向一个更长远的目标。
卓未许的嘴角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他意识到,自己同意那十分钟的“放风”,或许正中白诩下怀。
那个吸血鬼巧妙地利用了他因之前“噩梦”事件而产生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理波动,以及他试图维持某种“可控”平衡的心态,成功地为自己争取到了这宝贵的信息收集机会。
双向智斗。
卓未许的眼神锐利如刀。
白诩在观察他,试探他,利用他。
而他,又何尝不是在不断地分析、解读、预判着白诩?
他打开内部数据库,调出白诩的档案,“样本S-01”的标识格外醒目。他在“行为模式分析”一栏,快速输入新的观察记录:
【目标表现出极强的环境适应性与信息收集能力。善于利用规则漏洞及监管者心理波动创造有利条件。其行为具有高度目的性和前瞻性,短期内的顺从可能为长期策略服务。标记行为表明其对空间认知有强烈需求,需警惕其构建外部环境模型。】
写完记录,他沉思片刻,又调出了公寓及周边区域的安保部署图。
他需要重新评估。
白诩的这次小动作,证明现有的监控和物理隔离并非万无一失。
有些威胁,来自于认知层面的渗透。
他快速下达了几条指令:微调楼下部分监控探头的角度,增加对绿化带边缘区域的随机巡逻频率,甚至考虑在那些可能被标记的物体上涂抹一种无色无味、但能被特殊仪器探测到的追踪剂。
他不会阻止白诩的“小动作”,那会打草惊蛇。
但他会让这些“小动作”变得毫无意义,甚至……成为反向追踪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