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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0纯情欺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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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似乎是第一次看见,普通科学生踏入属于特异科学生们的区域。
尽管校规并没有明确说明,诸如“禁止普通科学生进入特异科”之类的条例,就读于越秀私立学院的学生们像是心照不宣一般,遵守着这条不成文的规则。
高洁的白金色,与卑微下等的黑色,如同并行流淌、始终不会发生交汇的河流,尽管在同一所学院的范围之内,却犹如置身于完全不同的空间。
包含各色情绪的视线纷纷投注到教室前方,空气里涌动着浑浊的暗流,无形的压力弥散开来。
仿佛未曾察觉到周遭怪异的气氛,少年神态自若,再理所当然不过地行走在一众白金色制服学生之间。
“——站住。”
一道浑厚的嗓音响起,身材高大的男生懒洋洋直起身,搭在肩膀上的披风流苏的一角,随着他的动作略微晃动。
奚越无意为难一个普通科的小虾米。只是就这么看着这家伙大摇大摆,好像特异科是他家似的,招呼也不打一个轻松往里走,未免有些令他不爽快。
男生撞开身前同学的肩膀,站到人群前面,一手插在裤兜里,低头瞅了那少年一眼。
这样气势汹汹的出场,似乎并未引起太多的警惕,穿着黑色制服的少年抬起眼,唇边犹带着微微的笑意。
“……”奚越扯了扯嘴角,发自内心地“操”了一声。他算是理解了,为什么刚才旁边这群混不吝的同伴光盯着人看,愣是没一个出来阻拦。
少年唇红齿白,生就一张漂亮得近乎邪性的脸。他微笑时,再心硬如铁的人也忍不住温热心肠,莫名生出一股将他想要的事物双手奉上的欲望。
他要去哪里,便让他去好了,何必要……不对,奚越猛地晃了晃脑袋,如临大敌地后退一步,压低声音,说不清是出于戒备还是被迷惑的不快,冷冷道:
“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这里是特异科的学区,像你这样毫无资质的普通人,也想尝尝与异魔作战的滋味么?”
少年怔了怔,仿佛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存在,清泠泠的眼瞳微转,从踏进这间教室以来,始终落在某个点的视线挪移开来,像一根蓬松的羽毛,轻飘飘地扫过奚越。
他勾起唇角,摄人心魄的容光,比最为华美的珠宝还要绚丽夺目,顷刻间照亮了整间教室。
“我叫朝夕。‘不争日月,只争朝夕’的朝夕。”
少年停顿了片刻,低垂的眼睫毛忽闪,唇角的笑意变得婉转缱绻,隐约藏了许多破茧蝴蝶般的心事。
“我来这里见一个人,送一封信。”
心脏砰砰跳动,耳朵里响起轰隆隆的血流声,奚越骂了句脏话,拧起眉毛,握拳抵住鼓噪的胸膛,他可从来没发现只喜欢大胸的自己居然会对男的感兴趣。
倘若不是少年就站在身前,身形单薄,毫无力量的波动,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他简直要怀疑少年是什么未知异魔的化身了。
手掌大力揉着后脖颈,奚越歪了歪头,居高临下地盯着少年,毫不客气地问道:
“什么信?”
纷乱的窃语声在背后响起,奚越抱起手臂,不用听也猜到有人看不惯他咄咄逼人的行径。
说到底,少年并未做出多么过分的事情,倘若一开始大部分人还抱持着些微被冒犯的情绪,眼见得他这个恶人找茬到现在,反倒是一直温顺配合盘问的少年,渐渐得到了学生们的同情。
名为朝夕的少年垂下眼,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比之前更久。
奚越几乎以为他不会再回答了,正要开口嘲弄几句放过他,忽然听到了少年的声音,像是含着说不出的羞怯,气泡般朦胧而脆弱的心意,轻声道:
“……是情书。”
朝夕抬起眼,望向挡在过道中间的男生,眼瞳纯净如水,仿佛害怕打扰到周围的人,说话声放得很轻,咬字却分明清晰,绝无让人误会的余地。
少年唇边噙着轻盈的笑意:
“我有一封情书,想要给宋蜜瑜同学。”
流动的空气停滞住了,变得分外安静。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整间教室落针可闻,细碎的交谈声为之一顿,听不见任何多余的杂音。
窗外聒噪的蝉鸣阵阵,吹来一缕燥热的风。
质地净透的琉璃珠滚动到桌沿,即将坠下的边缘,被一只修长的手捞住。
奚越缓缓皱起眉毛,有些不可置信地瞥了少年一眼,像是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勉强忍住了,他摇了摇头,冷笑道:“你还真是……痴心妄想。”
奚家本就是附属于宋家的小家族之一,沾着家族的光,他还算和那位骄矜的小少爷有过几次来往,在学园里能够说得上话。
看起来这名容色姝丽的少年,又是一个被宋家的权势所迷,费尽心思想要攀附的平民。花样倒是推陈出新,比起以往出格了不少。
只可惜,倘若说他还会被少年的容貌震慑,宋家的人……哪怕是这一代年纪最轻的宋蜜瑜,也绝无可能为区区一具皮囊美色所惑,心神产生分毫动摇。
“首席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么?算了,今儿个心情好,就当我日行一善了。”
奚越嗤笑道,将两根手指横放在身前,低声默念了一句。下一秒,灰黑色的雾气四溢,四周的学生们纷纷往后退去,一阵扑腾的烟尘之中,显现出一头形貌可怖的异魔怪影。
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异魔匍匐在狭窄的过道中间,尖锐狰狞的口器张开,发出嘶哑的吼叫声,类人的肩膀瘦削拉长,不断有粘稠恶臭的泥浆状物质从祂的体表剥离,片片滴落在地上,将光洁的地砖腐蚀出牙酸的“嘶嘶”声响。
男生翘起拇指,随意地朝异魔的方向比了比,嘴角抽动了一下,露出仿佛是好心为朝夕考虑的笑容:
“随你怎么走……只要你能安然无恙地从异魔眼皮子底下溜过去,我保证不会再有任何人阻拦你。”
“别说我是刻意刁难,既然想要接近越秀的首席,这点程度的小事肯定难不倒你吧?”
身姿单薄的少年静静地立在原地,看了看不怀好意的奚越,移开目光,望向横挡在不远处的异魔。
肢体怪异扭曲的异魔在地面上缓缓挪动,像是嗅到了新鲜人肉的气息,涎水透过口器边缘往下流淌。
奚越隐含着阴暗的情绪,仔细地审视着少年脸上细微的神情。
他倒宁愿少年被可怖的异魔吓退,现出滑稽可笑的情状,也好过升起不知天高地厚的念头。
特异科的学生作为异魔猎人的预备役,看似光鲜亮丽,一派大好前程。实际上大多数人都是填补一线作战缺员的炮灰而已。
被严密地保护在身后的普通人,过惯了安稳的日子,忘记异魔是怎样恐怖绝望的存在,甚至追捧起帅气又英勇的“异魔猎人”,这股风气甚至蔓延到了学园。
这些年来,他已经数不清看到过多少不知死活、听了个名头就往上凑的平民了。
少年眨了眨眼。
没等奚越在心底演练完一系列复杂的心理活动,忽然听到了一道清越的嗓音,轻轻道:
“……多谢。”
发觉奚越总算是让开了位置,朝夕唇边绽开了一抹浅浅的笑涡,颔首道了句谢。随即像是完全无视了横在面前的威胁,径直迈步走去。
不过短短几步路,少年便走到了异魔的跟前,踩进了被沥青状的脱落物腐蚀的地面。沾染上黏液的鞋底被侵蚀,发出轻微而不祥的声响,浅淡的青灰色烟气从接触的部位升起。
奚越几乎没有反应过来,愣怔地看着那柔弱美貌的少年,面不改色地凑近形貌诡异的魔物,而后……一脚踏上了异魔低伏的头颅!
异魔的体表犹在不断涌出黏液,少年没有半分犹豫,干脆利落地踏过异魔的背脊,踩着匍匐在地的异魔,走到被堵塞住的过道另一头,飞快地自触肢末端跃下。
动作轻盈而敏捷,像一片被风吹拂的花瓣,或是云端飘落的雪。
腰背的制服被牵起,露出小半截紧窄的腰线。
少年弯下纤细的腰肢,借着仅剩的一点完好的边缘,脱掉快要被腐蚀殆尽的鞋子。大概是有部分鞋底较薄,还是有少许酸性的黏液渗出,蹭到了少年娇嫩的皮肉。
朝夕翘起唇角,眸光湛湛,像是感觉不到痛楚那样,乌黑发丝掩映下的小半张脸,素白如玉,唇边扬起一抹有些狡黠的笑容。
他赤足走向教室的角落,头也不回地抬起手,食指与无名指屈下,被指尖扣拢……朝着奚越比了个再明显不过的中指。
身材高大的男生呆愣地盯着他的背影,满心的茫然失措,一时间失去了声音,甚至都没被对方挑衅的动作激起更多的怒气。
“喂!你小子控制力不错啊,术式又精进了?”
身后传来推搡的力道,有熟悉的同伴凑过来,手臂搭上他的肩头,啧啧赞叹道:
“居然能够压制住异魔的本性,乖乖让那名学生踩过去,天知道我刚才有多受惊吓,还以为你这家伙要闹出人命来了。”
横放在胸前的术式挥下,隐约躁动的异魔发出不甘的咆哮,化为浓厚的烟雾消散。
奚越冷着脸,扯开对方的手臂,嘴唇犹疑地动了动。
点点鲜红的血迹在地板上蔓延开,串连成一道短短的印记。刺目的血色倒映进奚越的瞳孔,男生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是没有开口解释。
他并没有来得及在暗中压制异魔,少年的应对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原本以为只要近距离放出异魔威吓,对方就会识趣地主动放弃。
或许是少年的动作过于轻捷,在激起异魔的凶性之前便已经踏了过去?
隔着淡灰色的尘雾,奚越探究的视线投向少年单薄的身影,心头隐约划过一丝古怪的情绪。
淡金色的日光透过敞开的窗扉洒下,照耀在白金色的制服衣摆。
乌黑如墨的长发犹如手感上佳的绸缎,沿着挺括的肩线流淌,宋蜜瑜独自坐在窗边,浓密的眼睫毛低垂,末端轻微上翘的弧度,令人联想起摆放在商店橱窗里,精致而富有古典美的玩偶。
方才教室里发生的种种骚乱,仿佛分毫未曾影响到他周身的空间。空气是疏离而漠然的,如同统御此方的主人。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像森林里野生的小动物,小心翼翼地靠近,唯有踩踏到的枯枝叶,隐约暴露了些许好奇的动静。
鼻端嗅到了淡淡的清香,似乎是花朵的香气,却又多出了几分清冽,掺杂着微弱的血腥气。
宋蜜瑜抬起眼,看到那名陌生的少年停在桌前,望着他的眼睛,羞怯地停顿了一会儿,唇角微抿,缓缓绽开了一抹纯净的笑靥。
少年从怀里拿出一封信。
信封是淡粉色的,还用了时下流行的亮闪闪贴纸做装点,看起来十分可爱,和那些怀着恋心的少男少女们送上的情书风格颇为类似。
宋蜜瑜屈起指节,目光不经意划过少年赤裸的双足,冷白的色调映衬着数道拖拽的血色,实在是狼狈到了极点。
信被捧在少年的手心里,安静地递到他的面前。
宋蜜瑜怔了怔,下意识要拒绝,不知道为什么说出口的却是:“我已经有未婚妻了。”
宋家延续已久的共妻规则,这一代兄弟四人早已与同为猎魔世家的柳家订下了婚约,只等他成年礼后,便会正式缔结仪式。
这些年来两家走动频繁,柳家大小姐也上门拜访过数次,这份婚约谈不上感情的因素,生在镇魔家族,庇护一整个城池的安危,他所要做的不过是恪尽职守,遵循家族的决定。
“——宋蜜瑜。”
并非在学园里常听到的“首席”,亦非家族中通行的“宋四少”,少年直接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字与字之间勾勾连连,莫名透出缠绵的意味。
朝夕歪头,神色无辜地看他,仿佛没听出他的拒绝似的,问道:“你会看这封信吗?”
宋蜜瑜怔了一瞬,没有立刻回答。
朝夕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的揭示,露出狡黠的眼神,展眉笑道:“来打个赌吧,你会看到的。”
少年将信放在他的手边,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宋蜜瑜将信封拿起来,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处理,从来没有人将信亲手送到过他手里,尽管爱慕者甚多,但无人敢逾矩。
他本该像以往那样看也不看就扔掉,犹豫了一下,放入了桌屉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