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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坤-虚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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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撕扯着苏鹤洲的耳膜,灌满他因剧烈奔跑而灼痛的肺叶。
他拽着那个女人,几乎是凭借着本能一头扎进旁边错综复杂的街巷。
身后警卫的呵斥与孩童的哭喊,被这场愈发狂暴的风雪迅速吞没,几个街口之后便再也听不见了。
周遭的世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雪片簌簌落下,伴着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苏鹤洲停下脚步,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息。
冰冷的空气涌入喉咙,激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咳得撕心裂肺,感觉五脏六腑都错了位,过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女人靠在他身后的墙壁上,身体还在微微发抖,那股子骇人的疯劲儿已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她低着头,凌乱的发丝贴在苍白的脸上,整个人被抽走了灵魂一般传来机械的抽噎声。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她终于开口,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只是太想找到他了。”
苏鹤洲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纸巾,抽出一张递了过去。他现在没力气安慰人,也没资格评判一个绝望的母亲。
他们此刻正身处一条僻静的辅路。
这里远离了市中心的喧嚣,两侧有几栋高大、造型简约的楼房,墙体是一种能吸收光线的深灰色材料,让建筑在风雪中显得愈发沉闷。
路上行人稀少,只有几台自动清洁机器人悄无声息地滑过,用温热的气流将地面的积雪融化、吹干。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冽的植物养护剂的味道。
“我们这是在哪儿?”女人接过纸巾,却没有擦拭脸上的泪痕,只是茫然地看着四周。
苏鹤洲直起身子,环顾了一圈。
他也回答不了。刚才只顾着闷头跑,专挑没人的小路钻,方向感早已被甩得无影无踪。不过,此地的气场倒是让他心里那股子烦躁平复了不少。
这里的“气”,很干净,也很……沉寂。
不同于市中心那种驳杂的人气,也不同于“启明”学院那片混乱的因果场,这里的能量流异常平稳,甚至平稳得有些不自然,像一潭被刻意静置的死水。
他皱了皱眉,这种感觉让他有些不舒服。万物有灵,气机流转不息方为常态。
这般沉寂,要么是此地人烟罕至,要么就是有什么东西,在刻意压制着这里的“流动”。
他正思忖着,目光越过街角,望向了辅路的尽头。
那里,是一条盘山而上的公路。
路的尽头隐没在风雪弥漫的密林深处,隐约能看到一座巨大的、如獠牙般耸立的门扉。
二人朝着那边走动。
那门扉看起来并非金属,而是一种纯黑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晶体材质,两侧的岗哨设计得如同蛰伏的巨兽。
“什么…山庄?”苏鹤洲眯起眼,轻声念出了门楣上用星轨文刻下的两个字。
“我们走吧,导航师先生。”身旁的女人忽然开口,声音里透着些许疲惫,“这里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
她显然也看到了那座山庄,苏鹤洲甚至怀疑她可能知道这里的情况。
对于她这样的普通市民而言,那种地方代表着另一个世界,一个与金钱、权势紧密相连,却与她的生活毫无交集的世界。
她的儿子,不可能在那里。
女人转身就想往回走,似乎觉得在这里多待一秒,都是在浪费寻找儿子的宝贵时间。
苏鹤洲却没有动。
他的目光死死地焊在那座黑色的门扉上。
不对劲。
那股子令人不适的“沉寂”,源头就在那里。
像一个巨大的、无形的罩子,将整个区块都笼罩了起来,隔绝了内外的一切流动。
这种感觉……像极了他师父当年带他去的一处古墓。
那墓主人为了防止后人盗掘,请高人布下了“锁龙局”,将一整片山脉的地气都镇压住,使其生机断绝,阴煞不侵。
这里也有一个“局”。
防的是谁?
“夫人,请先等等。”苏鹤洲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
“不能再等了!”女人猛然回头,情绪又激动起来,“导航师先生,我是请您来帮我找儿子的,不是带我来参观这些有钱人的房子的!”
她说着便伸手去拉苏鹤洲的胳膊,想把他拖走。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苏鹤洲衣袖的瞬间——
“两位,请留步。”
那声音冷硬,自身后炸响,激得苏鹤洲汗毛倒竖,条件反射般猛地扭头。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只见两个穿着纯黑作战服的警卫,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杵在了他们身后几步远处,把二人退路堵得严严实实。
脸上全覆盖式的战术面罩遮得严实,只露出两双透过黑色镜片投来的视线,盯得苏鹤洲后脊生寒。
他们身上那套行头,瞧着不是联盟发的制式装备,没半点官方标志,只在胸口处烙着个银闪闪的、三个套一块儿的圆圈徽记,
二人手里虽然没端着家伙,但笔挺的站姿自带着一股子“生人勿近,近了就死”的煞气,比枪口顶脑门还让人心里发怵。
苏鹤洲心里暗骂一声,背起手来,脚下不着痕迹地挪了半步,把身后还在哆嗦的女人挡得更严实了些。
硬碰硬?他这小身板不够人家一指头摁的。
跑?后面没路,前面就是那座“山庄”。
脑子里瞬间转过十八个弯,苏鹤洲压下心头的惊悸,脸上迅速堆起早年在中立星区练出的、最能糊弄人的油滑笑容。
“哎哟,两位大哥,误会,纯属误会!”
他语速飞快,调子放得又轻又软,带着点若有若无的谄媚,“这鬼天气,雪下得跟倒灰似的,迷迷瞪瞪就走到这儿了。我们这就走,保证不给您二位添堵,您看成不?”
他一边说着,一边试探着想拉起身后的女人往旁边挪。
那俩“门神”却跟脚下生了根似的,纹丝不动。
其中一个脑袋微微偏了偏,面罩下传出的声应该被机器处理过,相当板正:
“非相关人员,禁止靠近‘山庄’警戒范围。请在此等候身份核查。”
核查?
苏鹤洲脸上的笑容一僵。
他眼前立刻爬出了舅舅靳野那张脸,
自己的身份要是被揭露了出来,估计少不了一顿训斥。
旁边这位大姐倒是有个本地身份,可一查不过是个丢了孩子的普通良民。
他俩就是个路人,赶走就行……
苏鹤洲故作镇定,随即在自己的腕子上敲点起来,实则一边偷偷观察周围的情况,心想着如何规避正面冲突。
“哎呀,信号不好。界面又抽风了。”
他用对方刚好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嘀咕起来。
眼前这两个黑黢黢的“门神”站位刁钻,刚好封死了向后退回那片高楼的路。
左边是陡峭的石壁,覆着积雪和不知名的苔藓,右边则是是那条盘山而上的公路,尽头是那座阴森的黑色大门,门口还刷出来戳着两个岗哨在那儿巡逻。
真是邪门!苏鹤洲心底不爽。刚才只顾着闷头跑,慌不择路,怎么偏偏就一头撞到这种一看就不好惹的地方来了?
盟星-16这么大个地方,哪条犄角旮旯不能钻,非得跑到这富贵人家的地盘来触霉头?
倏然间,苏鹤洲只觉得一股比这风雪还冻人的邪气,从那俩守卫身边弥漫开来,连周围的空气都有些许颤抖。
那两个原本跟铁块似的守卫,身体几乎同时出现了一下极其细微的僵硬,像是被看不见的力场定住了。
紧接着,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震开了这诡异的“空间屏障”,悄无声息地自那两个守卫身后走出。
来人一身笔挺的深灰色联盟高级军官制服,肩上那几道代表军阶的银色徽记在晦暗天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这厮就单单往那一站,周遭的光线都暗上几分,苏鹤洲甚至觉得飘忽的雪花似乎都得绕着他走。
那张脸线条凌厉,下颌正绷得死紧。
不是他那位阎王脸“小舅舅”靳野,还能是谁?
这家伙的出现太过突然,理所当然得让人心里发毛。
身边的那位母亲“啊”的叫出声,靳野却懒得跟给她一个眼神似的毫无动作,仿佛他一直就在那儿,倒是这女人大惊小怪了一般。
靳野同时也压根没拿正眼瞧那两个守卫,像是越过两块碍事的石头,目光径直钉在了苏鹤洲脸上。
那双紫色眼眸深不见底。
“怎么回事。”靳野率先开了腔,声音不高,平铺直叙,像是老师在课堂上点名。
就是不知道在点谁。
那俩黑衣守卫被这声音一激,身体明显紧绷起来。
离得近的那个迅速转身,面对靳野,微微躬身,面罩下的电子音依旧干瘪:
“报告长官,发现两名无关人员滞留警戒区外围,正在进行身份核查。”
靳野眉头蹙了一下,那股子不耐烦毫不掩饰。
“他,”靳野用下巴朝苏鹤洲的方向点了点,“是我的人,出了事我亲自负责。你们可以走了。”
他这话轻飘飘,想在打发两只讨饭的飞虫。
警卫没有下一步动作,而是两人隔着头盔对视一眼。
苏鹤洲眼尖,瞧见其中一人的视线又在那女人身上扫了一下。
短暂的僵持后,先前答话的守卫再次转向靳野,语气虽然还算恭敬,却没立刻让步:
“长官,按照规定……”
“规定?”靳野打断了他,声音陡然转冷,那股子迫人的气场如同实质般压了过去,“我的话,就是规定。”
他“腾”得抬起戴着黑色手套的左手腕,手腕内侧一个不起眼的装置瞬间亮起,投射出一道淡蓝色的光屏,上面清晰地显示着他的军衔、姓名以及一串苏鹤洲看不清的内容。
“还是说,需要我接通你们的直属指挥官,让他亲自跟你们解释?”
看到光屏上那清晰无误的身份凭证,尤其是那个象征着极高权限和特殊身份的内部识别代码。
先前答话的那个警卫立刻低下头,再没了半分迟疑:“不必了,长官!我们立刻撤离!”
话音刚落,两人动作整齐划一,猛地并拢脚跟,对着靳野行了一个标准的联盟军礼,随后转身,动作迅捷而无声地后退,很快便消失在了街角的风雪之中。
自始至终,他们都没再多看苏鹤洲一眼,仿佛刚才那场短暂的对峙从未发生过。
直到那两道黑色的身影彻底融进雪幕,苏鹤洲才松了口气,后背黏糊糊的,满是冷汗。
他看着靳野,张了张嘴,那声“小舅舅”在舌尖滚了滚,最终还是没叫出来,只是干巴巴地看着对方,等着下一步指示。
道谢?似乎不太合适。质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更不合适。
靳野的目光从守卫消失的方向收回,重新落在他身上,眼神复杂难辨。
他没有立刻回应苏鹤洲,而是将视线转向了苏鹤洲身后那个一直保持沉默、脸色苍白的女人。
苏鹤洲敏锐地捕捉到那双眼眸深处,飞快地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里面似乎混杂着探究、警惕,甚至还有一丝……厌恶?
“此地不宜久留,”靳野很快移开了视线,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跟我走。”他说着,便不再看他们,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苏鹤洲连忙拉了一把还在发愣的女人,示意她跟上。
他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黑色山庄的门扉。
那股令他不适的“沉寂”感似乎比刚才更加浓重了。
整个区域的能量场仿佛被搅动过,变得更加紊乱、更加难以捉摸。
靳野的突然出现,那两名神秘守卫对母亲的关注,以及此地这诡异的气场……
苏鹤洲他隐隐觉得,事情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