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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照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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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一路向西,城市的喧嚣渐渐被抛在身后。道路两旁的建筑从高耸的商业大楼,慢慢变成了带着年代感的居民楼和郁郁葱葱的梧桐树。空气似乎也变得清新起来。
A大坐落在这座城市的大学城里,校门口是两根巨大的、爬满了常春藤的石柱,上面刻着学校的名字,充满了历史的厚重感。因为不是周末,校门口人来人往,大多是抱着书本、充满朝气的年轻学生。
方志诚将车停在校门口附近一个临时的停车位上。
“小江先生,我就在这里等您。”他说,“您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江浸月点点头,推开车门,踏上了这片对他而言全然陌生的土地。
秋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都是桂花的甜香和书本的墨香。他看着那些与他记忆中差不多年纪的面孔,听着他们谈论着课程、社团和恋爱的烦恼,一种奇妙的归属感油然而生。
他沿着主路慢慢地往里走,两旁是高大的水杉,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漏下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曾经工作的地方在哪一栋楼。
失策了,现在他不是应该扮演名侦探小江去盘问嫌疑人吗?为什么在这里乱转啊。
就在他经过一片公告栏,假装在看上面贴着的各种海报时,身后传来一个有些迟疑的、清脆的女声。
“请问……是江老师吗?”
江浸月转过身,一个穿着鹅黄色套头卫衣、背着双肩包的年轻女孩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手里还抱着几本书。她的头发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脸颊红扑扑的,带着学生特有的朝气。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女孩的眼睛就亮了起来,语气里带着惊喜和一点点小小的抱怨:“真的是您啊,江老师!您可算回来了,上次教务处说您休假,结果一休就是大半年,我们都以为您……您……”她说着说着,突然住了口,脸上露出了有些尴尬的神情。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差点说出“死了”之类的词。
“我……只是休假休得有点久。”江浸月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点,他温和地笑了笑,眉眼弯弯。这个笑容很真诚,因为他此刻的心情确实是惊喜的。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能遇到“认识”他的人。
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啊。
“休这么久,我们都很担心您呢。”女孩连忙接话,语气真挚。这是个善良的孩子。 “上次的《心理学与传播》这门课,陈教授代课,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您的课总是很……很有趣。”
“谢谢。”他努力维持着自己想象中的江老师的形象,声音也尽量显得沉稳,“现在身体好些了,就回来看看。”
“身体不舒服吗?”女孩又是一愣,随即露出关切的表情,“没事就好!江老师,您是回文学院吗?正好我也要去图书馆还书,就在文学院旁边。”
“是的,我正要过去。”江浸月连忙点头,心下松了口气。有了引路人,他就不必在诺大的校园里漫无目的地闲逛了。
两人并肩而行,穿过林荫道,女孩一路都在滔滔不绝地讲着这大半年学校里发生的新鲜事,哪个教授的论文发表了,哪个食堂的菜又涨价了,哪个学长追到了校花。江浸月听得津津有味,他一边点头回应,一边偷偷打量着女孩的表情,试图从她的话语中拼凑出“江老师”的轮廓。
他过去是怎样的?和学生关系好吗?是不是一个很容易亲近的老师?
女孩叫林晓月,是心理学大三的学生。她说,江老师的课是他们院最抢手的选修课之一,不仅因为他讲得好,还因为他长得帅。
“每次您上课,前排的座位都坐满了女生。”林晓月咯咯地笑着,“还有隔壁艺术学院的都会跑来蹭课,搞得我们自己人选课都特别难。”
江浸月脸上有点发热。
文学院的大楼是一栋红砖建筑,爬满了常春藤,显得古朴而庄重。图书馆就在它的右侧,是一栋现代化风格的玻璃幕墙建筑,两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又意外地和谐。
“江老师,我得去还书了。”林晓月指了指图书馆的大门,“您直接从文学院大厅进去就行,您的办公室现在应该挪到三楼去了,上次听陈老师说办公室重新排了位置,具体是哪间可能要您自己找一下了。”
“好,谢谢你,林晓月同学。”他真诚地道谢。
“不客气!”林晓月笑着摆摆手,像一只轻快的黄色蝴蝶,转身小跑着进了图书馆。
江浸月目送她离开,直到那个鹅黄色的小点消失在图书馆的玻璃门后。然后他转过身,面向文学院的大门。那是一扇厚重的、深棕色的木门,上面刻着几道古朴的纹路,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无数知识的重量。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门,一股淡淡的书香和木头味道扑鼻而来,混合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灰尘味。
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学生坐在长椅上低头看书。
他找到电梯,按下了三楼。
电梯平稳上升,很快便到达了目的地。走廊里很安静,偶尔有几间办公室传来键盘敲击声或低语。
他找到了写着【江浸月】的黄铜牌子,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江浸月轻轻推开门,办公室里没有人,光线充足,窗明几净。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巨大的书桌,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书籍和资料,还有一台黑色的笔记本电脑。旁边则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也塞满了书。
这是我的办公室?看起来……还挺不错。
他走到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下。
椅子是那种老式的木质转椅,坐上去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还带着一点人体余温,像是上一秒这里还有人。桌面一尘不染,显然是有人定期打扫。正对着他坐的位置,是一盆长势喜人的文竹,枝叶葱茏,绿意盎然。文竹旁边,是一个造型古朴的笔筒,里面插着几支钢笔和一支磨损得有些厉害的自动铅笔。
他拿起那支自动铅笔,笔杆上留下了长期使用的痕迹,微微有些磨损。他又将铅笔放回原处,研究起笔记本电脑。他尝试按了一下电源键,屏幕亮起,出现了一个登录界面,需要输入密码。
他试着用自己的生日,或者裴照珩的生日,又或者一些他能想到的,和自己有关的数字组合,但都没有成功。
看来这个27岁的“江浸月”,密码保密意识还挺强的。他在心里默默地吐槽了一句,又有些好奇,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密码,能让我连自己的电脑都打不开。
他又将目光转向书架。书架上的书分门别类,排列得整整齐齐,一看就知道主人是个讲究秩序的人。大部分是关于符号学、语言学、哲学方面的专业书籍,也有一些文学作品和艺术类画册。他随意抽出一本,翻了翻,书页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批注,字体清秀有力,是他现在陌生的笔迹。
书页的角落里,偶尔还能看到一些随手画下的涂鸦,有抽象的几何图形,也有Q版的小人头。
他正想把那本书放回去,目光却被书架顶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吸引住了。那里放着一个积着薄薄灰尘的牛皮纸信封,比周围的书籍都要矮上一截,几乎快要被书架的边缘遮住了。信封上没有写任何字,但直觉告诉他,那里面可能藏着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踮起脚尖,伸长手臂,勉强够到了那个信封。轻轻抽出,果然,信封有点沉。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里面赫然是几张照片和一封信。
照片有些泛黄,看起来年代久远。第一张是两个少年,一个穿着白色校服,眉目清俊,带着一点青涩的少年气,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是17岁时候的自己。而另一个,高挑挺拔,眉眼英挺,正微笑着看着镜头,虽然年轻,但眉宇间已经有了裴照珩的轮廓。两人肩并肩站着,身后是阳光明媚的校园操场。
第二张照片,是在一棵巨大的老树下,他正低着头,认真地在树干上刻画着什么。裴照珩则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似乎正在偷拍他。照片里的裴照珩,脸上是那种带着笑意又有点无奈的表情,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温暖。
第三张照片,让他猛地愣住了。
照片上,是八个年轻人。他们挤在一起,对着镜头笑得灿烂。照片的正中央是他,但不是17岁的他,而是看起来更成熟一些,大概是刚上大学时的样子。他的左边,站着一个短发、气质爽朗的女孩,正哥俩好似的把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右边则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很斯文的男生。他的身后,还簇拥着另外五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有男有女,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青春的笑容。
他看到了杜若兰。
这应该就是那起绑架案的……所有受害者。
照片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尤其是角落,纸张已经起了毛边,颜色也比中间部分要深一些,像是被指腹反复摩挲了无数次留下的痕迹。27岁的“江浸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次又一次地看着这张照片的?
一种冰冷而沉重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和他刚才看到前两张照片时的温暖截然不同。他看着照片上那些鲜活的、笑着的脸,再想到裴明远告诉他的、杜若兰的结局……这些笑脸背后,究竟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痛苦和挣扎?
他把照片翻过来,背面用隽秀的字迹写着一行小字:
2015年夏,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字迹的旁边,还画了一个小小的、简笔画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