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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暗夜红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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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黎兆霆总会想起这个雨夜,想起那粒在血色与火光中惊鸿一瞥的朱砂痣。
那时他还不明白,这场看似偶然的相遇,其实是另一个人跨越十五年时光的必然。
暴雨如注,红磡隧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
刚从伦敦飞回的黎兆霆靠在车后座,眉宇间带着长途飞行的疲惫。
三辆黑色轿车组成的车队匀速驶入隧道,前后护卫的车里坐着他的保镖。
突然,一辆重型货车迎面逆行而来,刺眼的远光灯让整个隧道亮如白昼。
“避让!”对讲机里传来前车保镖急促的警告。
黎兆霆的座驾猛打方向盘,但还是晚了。
剧烈的撞击声震耳欲聋,迈巴赫被巨大的冲击力掀翻,在湿滑的路面上旋转着撞向隧道壁。
安全气囊瞬间弹开,黎兆霆被震得头晕目眩。额角不知撞在哪里,温热的血顺着脸颊流下。
“黎先生!”前车的保镖试图冲过来,却被从货车后厢跳下的蒙面人缠住。
刀光在隧道里闪烁,双方陷入混战。
黎兆霆艰难地解开安全带,从变形的车门里挣扎出来。
隧道里弥漫着轮胎烧焦的刺鼻气味,混合着血腥味。
他的保镖正在与数倍于己的敌人周旋,显然对方有备而来。
一个蒙面人突破了保镖的防线,持刀向他逼近,眼中闪过一抹狠厉的光,用带着口音的粤语对同伙喊道:“捉实佢!黎家嘅太子爷,值钱过金山!” (抓紧他!黎家的太子爷,比金山还值钱!)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越野车冲破雨幕,一个急刹停在混乱中心。
车门打开,一个身影迅捷地跃下。
来人带着黑色鸭舌帽和口罩,浑身很快湿透,黑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前。
水珠从他清晰的下颌线滚落,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晶莹的光。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出手快得几乎看不清。
第一个靠近的蒙面人被他侧身避开刀锋,反手扣住手腕一拧。骨骼错位的脆响在隧道里格外清晰。
第二个从背后偷袭,却被他回身一记肘击正中面门,应声倒地。
整个过程不过瞬息之间。
陆允快步走向黎兆霆,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
混战中,两人距离极近,隧道顶灯的光线扫过对方耳际时,黎兆霆清晰地看见了一粒朱砂痣,殷红如血,烙在冷白皮肤上。
“能走吗?”陆允问,声音低沉,带着雨夜的凉意。
黎兆霆借着灯光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
“你是谁?”
陆允没有回答。他利落地检查了黎兆霆的伤势,碰到他手臂的瞬间,陆允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必须马上止血。”陆允的声音依然平稳,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跳得有多快。
他半扶半抱地将黎兆霆安置在后排座椅上,动作小心得近乎虔诚。
关上车门,他绕到驾驶座,发动引擎。越野车灵活地调转方向,冲破混战的人群,驶出隧道,将混乱远远抛在身后。
雨刮器有节奏地摆动,在车窗上划出清晰的扇形。
黎兆霆因强烈撞击和失血而意识模糊,却仍固执地望向驾驶座上的人。
侧脸线条干净利落,耳后那点朱砂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像雪地里唯一的红梅。
“你到底......”黎兆霆想问什么,却抵不过袭来的黑暗,彻底失去了意识。
陆允握紧方向盘,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昏迷的黎兆霆,苍白的脸在街灯下明明灭灭。
这一刻,他离他这么近,却又那么远。
医院急诊部的灯光刺眼得让人心慌。
陆允停下车,看着医护人员将黎兆霆安置在担架上,推进急诊大楼。
他站在雨里,直到那扇自动门完全隔绝了他的视线,才转身离开。
雨更大了。
陆允把车停在离医院两条街的巷口。雨水顺着发梢滴进衣领,冰冷的触感让他稍稍清醒。
他的手还在微微发抖。碰到黎兆霆手臂的触感还留在指尖,烫得吓人。
十五年了。
他从深水埗后巷那个差点被揍死的小乞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学了格斗,读了商科,和人合开了公司。
所有这些,不过是为了能堂堂正正站在那个人身边,哪怕只是作为一个影子。
但那也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因为黎兆霆,依旧是那个站在云端、掌控着半个维港娱乐业和地产命脉的黎家继承人。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浅水湾到深水埗的距离,更是他穷尽一生也无法跨越的阶层鸿沟。
他不能留在医院,不能等黎兆霆醒来,只想远远的看着他,就好像自己从未出现过一样。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程子谦。
这是陆允唯一称得上“朋友”的朋友,但他们平时联络并不多,唯独在涉及到黎兆霆的时候。
因为程子谦是报社记者,虽然距离黎兆霆也非常遥远,但挡不住狗仔多,很多信息他都能最先知道。
“你在哪?”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急,“我刚听说黎兆霆在红磡隧道出事了!”
“我知道。”陆允说,“我刚从那边过来。”
程子谦沉默了几秒:“陆允,你别告诉我......”
“人没事。”陆允打断他,“我看着他被送进急诊室了。”
“你......”程子谦叹了口气,“你真是没救了。接下来什么打算?要不要我帮你安排......”
“不用。”陆允看着马路对面的医院大楼,“我已经想好了。”
他挂了电话,最后看了一眼医院的方向,然后转身走进雨里。
黎兆霆在VIP病房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头痛欲裂。他按了呼叫铃,进来的除了医生,还有特助周锐和安保负责人陈国正。
“查得怎么样?”他问,声音因失血而虚弱,语气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陈国正递上一份初步报告。
“袭击是精心策划的,他们知道您从机场回来的路线。内鬼在随行团队里,已经控制了。”
黎兆霆没接报告。
“隧道里那个人。”
“监控被干扰了,画面很模糊。医院门口的监控拍到他把您送到就离开了,开一辆黑色越野车,车牌被泥水糊住了。医护人员说送您来的人什么都没交代,放下您就走了。”
“耳后,”黎兆霆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点了点自己的耳根,“有颗红痣。找到他。”
陈国正和周锐交换了一个眼神。
“黎先生,这个人出现得太巧合了。会不会又是对方派来获取信任的......”
“如果他真是对方的人,”黎兆霆打断他,眼神锐利,“为什么要救我?如果不是,他又为什么要躲?”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床单。
“找到他。我要知道,他到底是谁的人,或者说......他到底是谁。”
周锐上前一步,语气恭敬而谨慎:“黎先生,集团总部和旗下几家上市公司的股价暂时稳定,媒体那边也按您的意思压住了消息。只是……欧洲那边刚谈妥的并购案,对方听说您遇袭,表示需要重新评估风险。”
黎兆霆眼神未变,只淡淡道:“告诉史密斯,这点风波都承受不住,就不配做黎氏的合作伙伴。”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黎兆霆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并购案在他心里没有激起一丝涟漪,反倒是那粒朱砂痣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么近的距离,不可能看错。还有那双眼睛,墨黑,冷静,却在看向他时闪过一丝别的什么。他说不清那是什么。
陆允站在黎氏集团总部大楼前。
晨曦给玻璃幕墙镀上一层金边。
这栋楼他来过无数次,总是以各种理由从外面经过,仰头数着第68层的窗户。
那是黎兆霆的办公室。
今天他要进去了。不是作为访客,不是作为合作伙伴,而是作为最底层的保安。
入职手续在人力资源部一个狭小的隔间里办理。
负责录入信息的年轻女专员原本低着头,公式化地敲着键盘。
当陆允在她对面坐下时,她随意抬了下眼,动作却明显顿住了。
她处理过成千上万的入职,从未见过长得这样好看的人。
他的黑发有些湿,几缕随意搭在额前,更衬得那张脸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冷白皮。
眼型偏长,内眼角微垂,看人时总带着三分天然的忧郁,瞳色是纯粹的墨黑。
鼻梁高挺如峰,侧脸轮廓清晰倔强,唇形优美,但唇色极淡。
女专员一时忘了接下来要问什么,直到陆允平静地递上所需的证件,她才猛地回过神,耳根微红地接过。
她不敢再直视他,目光只敢落在电脑屏幕上,反复确认入职的岗位是保安,敲击键盘的手指却不如之前利落了。
她甚至不自觉地放柔了公事公办的语气:
“你的班次是早七点到晚七点,主要负责大堂巡逻。”人事专员递给他一张门禁卡,“试用期三个月,有问题吗?”
“没有。”陆允接过卡片。塑料还带着机器压制的余温。
他被分到员工更衣室换衣服。狭小的空间里挤满了交接班的保安,空气里有汗味和廉价古龙水混合的味道。没人注意这个新来的同事。
除了一个人。
“新来的?”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凑过来,胸牌上写着“陈志强,安保队长”。
陆允点头。
“陆允。”
陈志强打量着他,目光在他脸上多停了两秒:“长得倒是不错,可惜了。怎么想来做这个?”
“需要工作。”陆允言简意赅。
陈志强还想说什么,对讲机突然响了:“队长,B2停车场有麻烦,需要支援。”
他骂了句脏话,拍拍陆允的肩:“好好干,别惹事。”
更衣室很快空了。
陆允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的自己。
制服让他看起来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像个真正的底层保安。
只有眼睛骗不了人,那里面的东西太过复杂,不属于这个身份。
他深吸一口气,把门禁卡塞进口袋。
晚上,程子谦在陆允租的公寓里等他。这地方不大,但整洁得过分,所有东西都摆在它们该在的位置。
“你疯了。”程子谦看着换下制服出来的陆允,一字一顿地说。
陆允从冰箱里拿出两瓶水,递给他一瓶:“我心里有数。”
“有数?你去黎兆霆眼皮子底下当保安,这叫有数?”程子谦没接那瓶水,“他知道你是谁吗?知道慕安影视的合伙人是他公司的新保安吗?”
“他不知道。”陆允拧开瓶盖,喝了一口,“也不需要知道。”
“为什么?”程子谦逼问,“就因为你那点......”
“子谦。”陆允打断他,声音很轻,却让程子谦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两人沉默地对峙着。
最后是程子谦先败下阵来。他抓了抓头发,重重坐在沙发上:“行,我不问。那你公司怎么办?听明康说你们下半年三个项目等着推进,你白天当保安,晚上处理公务?”
明康是陆允的学长,陆允毕业后,两个人创办了慕安影视公司,规模不算太大,明康在前面开拓市场,陆允在幕后提供策划方案,配合默契。
“我应付得来。”陆允说。
程子谦看着他,突然笑了,带着点无奈:“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希望你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而不是......”
而不是什么,他没说。
陆允走到窗边。从这个角度,能看见黎氏大楼的顶端,在夜色中亮着灯。
十五年前,陆允还住在深水埗的板房里,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乞丐。
那天,他被几个年龄较大的乞丐堵在后巷,打得半死。
一辆黑色轿车经过,后座的车窗降下,里面的少年无意间瞥向外面的惨状。
那是十五岁的黎兆霆。他甚至没下车,只是对司机说了句什么。司机下车呵斥走了那群混混,又扔给陆允一些钱。
对黎兆霆来说,那不过是举手之劳。对陆允来说,那是他黑暗人生中第一次有人为他停下来。
他从地上爬起来,捡起少年不小心掉落的铂金袖扣,握在手心,像握住了一线生机。
“我不会打扰他。”陆允轻声说,不知是在对程子谦说,还是对自己,“只要他平安。”
程子谦没接话。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拿起自己的外套。
“需要我的时候打电话。”他说,“还有,别忘了下周和星辉影业的会面。好不容易帮你牵的线,张总点名要你亲自去谈。”
门轻轻关上。
陆允还站在窗边。夜色深沉,城市的灯光像散落的星辰。
黎兆霆会记得那个小乞丐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今天起,他可以在每天早晨,看着那个人走进大堂,经过他身边,乘专属电梯直达68层。
对陆允来说,这就够了。
黎兆霆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如蚁群般穿梭的车流。这片璀璨的维多利亚港夜景,有近三分之一的灯火,都姓黎。
额角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他几天前隧道里发生的一切。
从伦敦金融城的并购谈判,到红磡隧道的生死一线,他的人生似乎永远在顶级名利场与残酷狩猎场之间切换。
所有人都觊觎他的位置,却无人能体会这把王座带来的刺骨寒意。
周锐敲门进来。
“安保团队已经全部换血,从顾先生那里也调了人手过来。”周锐汇报着,语气谨慎,“关于那个红痣男人......还没有进展。”
黎兆霆没转身:“他救了我,却不想让我知道他是谁。”
“也许他别有目的。”
“也许。”黎兆霆终于转过身,“新保安的背景都查过了?”
“初步筛查过了,都很干净。”周锐递上一份名单,“都是按正常流程招聘的,需要重点排查谁吗?”
黎兆霆扫了一眼名单上密密麻麻的名字,随手放在桌上。
“不必。”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既然他不想让我找到,那我就等着。”
“等?”
黎兆霆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等他主动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