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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谢辞那番绵里藏针、杀鸡儆猴的举动,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余波在席间无声荡漾。秦岚面如死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不敢发一言。齐王的脸色也不甚好看,秦岚毕竟是他的人,打狗还需看主人,谢辞此举,无异于当众拂了他的面子。楚王则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深沉模样,只是偶尔掠过的眼神,泄露了他并非全然置身事外。

      太子殿下似乎也有些疲惫,强撑着又应酬了片刻,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宣布宴席结束。

      回程的马车上,气氛与来时截然不同。车帘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与喧嚣。谢辞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肩伤未愈,又费神应对这等场面,终究是耗神。

      贺知欢坐在他对面,沉默地看着他。方才宴席上谢辞维护他的那一幕,依旧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被人毫无条件护在身后的感觉,温暖而陌生,几乎要灼伤他冰封已久的心。

      “小叔……”他低声开口,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有些沉闷,“其实……不必如此。”

      谢辞缓缓睁开眼,凤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不必如何?任由那等跳梁小丑,在我面前折辱你?”他轻笑一声,带着点冷意,“我谢辞的人,还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论其出身。”

      “我的人”三个字,他说得自然而然,却让贺知欢的心猛地一跳,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涌向四肢百骸。

      “我只是……”贺知欢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他习惯了隐忍,习惯了将一切苦楚独自吞下,谢辞这般强势的维护,反而让他有些无措。

      “只是什么?”谢辞微微倾身,靠近他,借着窗外偶尔漏进的微弱光线,审视着他脸上复杂的神色,“觉得小叔我多管闲事?还是……不习惯有人替你出头?”

      他的气息带着淡淡的酒香,萦绕在贺知欢鼻尖。贺知欢喉结滚动了一下,避开了他过于锐利的目光,低声道:“……习惯不了。”

      谢辞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伸手,用指尖轻轻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昏暗的光线下,贺知欢能看到他眼中那抹不容错辨的、近乎霸道的认真。

      “习惯不了,那就慢慢习惯。”谢辞的声音低沉而清晰,“贺知欢,你给我记住,从你踏进枕霞阁的那一天起,你的过去,我来不及参与,但你的现在和未来,归我管。”

      他的话语如同烙印,深深烫在贺知欢的心上。那是一种宣告,一种占有,更是一种……承诺。

      贺知欢怔怔地看着他,心中那片荒原,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火种,开始熊熊燃烧。
      ……

      马车在寂静的谢府门前停下,方才宫宴上的刀光剑影与北境传来的惊天噩耗,都被暂时关在了朱门之外。府内依旧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不同于往日的凝重。

      回到枕霞阁,谢辞因肩伤和酒意,眉宇间带着明显的倦色。他素来喜洁,不顾贺知欢不赞同的目光,执意要先沐浴。

      “伤口不能沾水。”贺知欢站在净房门口,眉头紧锁,语气硬邦邦的,像块不开窍的石头。

      “知道。”谢辞懒懒地解着衣带,回眸睨了他一眼,眼尾因酒意染着一抹薄红,平添几分风流媚意,“小叔自有分寸,你且在外头等着。”

      净房内水声淅沥,氤氲的热气带着澡豆的清雅香气弥漫出来。贺知欢没有离开,他就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守在外面,听着里面隐约的水声,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谢辞肩头那抹刺目的白纱,以及宫宴上他维护自己时,那锋利又耀眼的样子。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水声停了。又过了一会儿,净房的门被轻轻拉开。

      谢辞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软缎常服走了出来,墨发未束,湿漉漉地披散在身后,发梢还滴着水珠,将肩头的衣料洇湿了一小片。他脸颊被热气蒸得泛着健康的粉色,少了平日的苍白,凤眸也像是被水洗过一般,清澈潋滟。因动作小心,衣带系得有些松散,领口微敞,露出一段精致的锁骨和尚未完全擦干的水痕。

      他整个人仿佛卸下了所有防备,带着沐浴后的松弛与柔软,像一块被温水浸透的美玉,在灯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贺知欢一直紧绷的身形,在看到他安然无恙的瞬间,几不可查地松弛下来。但他的目光,却像是被钉在了谢辞身上,无法移开。

      谢辞似乎没料到他还守在门口,微微一怔,随即挑眉,习惯性地想开口戏谑两句。然而,当他触及贺知欢的目光时,到了嘴边的话却顿住了。

      贺知欢就站在那里,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身姿挺拔如松。可他那双总是沉静无波、或压抑着阴郁的眸子,此刻却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后怕,有一种近乎贪婪的凝视,还有一种……被努力压抑着、却即将破笼而出的、滚烫的情感。

      他没有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眸光深沉,仿佛要将眼前这个人,从发梢到指尖,都牢牢刻进心里。

      谢辞被他看得心头莫名一悸,那目光太过直白,太过炽热,仿佛带着实质的温度,让他刚刚被温水抚慰过的皮肤,又隐隐发起烫来。他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指尖无意识地拢了拢微敞的衣领,声音比平时软了几分:“……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去歇着。”

      贺知欢却没有动。

      他向前迈了一步。

      步伐很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瞬间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谢辞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带着侵略性的热度。

      谢辞下意识地微微后退,脊背却抵在了冰凉的门框上。

      贺知欢伸出手,没有触碰他,只是越过他的肩头,拿起了搭在旁边架子上的一块干燥的棉帕。他的动作有些僵硬,甚至带着点微不可察的颤抖。

      然后,在谢辞略带讶异的目光中,他抬起手,用那棉帕,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开始替他擦拭仍在滴水的墨发。

      他的动作很笨拙,甚至可以说毫无章法,与其说是擦拭,不如说是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触碰。指尖隔着棉帕,偶尔会碰到谢辞敏感的头皮,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心悸的酥麻。

      谢辞愣住了。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个被他捡回来、总是沉默隐忍、浑身是刺的少年,会主动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不是为了报恩,也不是出于命令,而是发自内心的、想要靠近,想要照顾。

      他看着贺知欢近在咫尺的、紧绷的下颌线,看着他因专注而微微抿起的唇,看着他耳根那无法掩饰的、越来越明显的绯色。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水,缓缓淌过心田,冲刷掉了宫宴上的疲惫与算计,也抚平了因北境战报而升起的焦躁。

      他没有拒绝,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出言调侃。他只是微微垂下了眼睫,任由贺知欢用那笨拙却无比认真的动作,一点点拭去他发丝上的水汽。

      室内静悄悄的,只有烛火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以及棉帕摩擦发丝的细微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澡豆的清香、贺知欢身上干净的气息,还有一种无声胜有声的、旖旎而温暖的氛围在缓缓流淌。

      过了许久,直到发梢不再滴水,贺知欢才停下了动作。他握着那块微湿的棉帕,手指收紧,似乎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才抬起眼,再次看向谢辞。

      他的眸光依旧深邃,却比方才多了几分清晰的、不容错辨的温柔与坚定。

      “以后……”他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别让自己受伤。”

      谢辞迎着他的目光,看着少年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心疼与守护,心中最后一点坚冰也彻底融化。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不是戏谑,不是嘲讽,而是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真实的愉悦。

      他伸出手,没有去拿那棉帕,而是轻轻握住了贺知欢那只因紧张而微微蜷起的手。

      “好。”他应道,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拂过心尖。

      贺知欢为他擦拭头发的手,停在了半空。

      谢辞那一声带着笑意的“好”,如同投入他心湖的石子,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汹涌的浪潮。他看着谢辞近在咫尺的容颜,沐浴后的肌肤透着暖玉般的光泽,凤眸中水光潋滟,那里面映着的,全是他的影子。

      空气中弥漫的,不仅仅是澡豆的清香,还有一种无声燃烧的、令人心悸的东西。

      贺知欢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握着棉帕的手缓缓垂下,另一只被谢辞轻轻握住的手,却反客为主,小心翼翼地、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将那只微凉而指节分明的手,完全包裹在了自己滚烫的掌心。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试探,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生怕一丝用力就会碰碎。指尖穿过谢辞的指缝,缓慢而坚定地,与他十指紧紧相扣。

      肌肤相贴的瞬间,两人俱是微微一颤。

      谢辞能清晰地感受到贺知欢掌心那灼人的温度,以及那微微渗出的、带着紧张情绪的薄汗。

      他没有挣脱,甚至没有一丝不悦,只是微微挑起了眉梢,眸光流转间,带着一种了然于心的、慵懒而诱人的媚意,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等待他接下来的动作。

      这是一种无声的纵容,更是一种极致的诱惑。

      贺知欢的呼吸骤然加重。他看着两人紧紧交握的手,又抬眸看向谢辞那双仿佛能吸走人魂魄的眼睛。他向前倾身,拉近了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距离。

      他没有吻他,也没有任何更进一步的侵犯。

      他只是微微低下头,将额头,轻轻地、珍重地,抵在了谢辞的额前。

      这是一个不带情欲,却充满了无尽依赖、绝对占有和深沉情感的姿势。

      他闭上了眼,浓密的长睫因激动而微微颤动,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将自己完全交付出去的颤栗,在两人呼吸可闻的极近处响起:

      “谢辞……”

      他第一次,省略了所有称谓,直接唤出了这个名字。这两个字在他唇齿间滚过,带着难以言喻的亲昵与沉重。

      “从今往后,”他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誓言意味,“你的安危,你的喜怒,你的一切……都归我。”

      “我活着,护你周全。”
      “我若死,”他顿了顿,声音更沉,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偏执,“我的魂,也要守着你。”

      这不是询问,也不是请求。这是一个宣告。一个沉默孤狼,终于向他的神明,亮出了最柔软的腹部,同时也露出了最锋利的獠牙,宣誓了永恒的所有权。

      谢辞感受着额间传来的、青年坚定而灼热的温度,听着耳边那沉重而滚烫的誓言,心中那片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城池,在这一刻,轰然倒塌,片甲不留。

      他缓缓闭上眼,唇角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那是一个极其真实、毫无杂质的、带着释然与无比满足的笑容。

      他空着的那只手抬起,轻轻抚上了贺知欢紧绷的后颈,带着安抚的力道,指尖陷入他墨色的发间。

      他没有回答“好”或“不好”。

      他只是用行动,默认了这份不容拒绝的“归属”。

      呼吸交织,在静谧的室内清晰可闻。

      贺知欢的耳根红得厉害,心跳如擂鼓,方才鼓足勇气的主动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此刻只剩下满腔的珍视与一点点无措。他能感受到谢辞近在咫尺的呼吸,温热地拂过他的唇瓣,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独属于谢辞的冷香。

      谢辞微微睁开眼,凤眸中水色迷离,映着跳动的烛光,也映着贺知欢此刻紧张又认真的模样。他唇角轻轻勾起,那笑容不再带有丝毫戏谑,而是如同春水破冰,带着一种纯粹的、被取悦了的温柔。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只未受伤的手,轻轻环住了贺知欢的腰身,将两人之间最后那点微不足道的距离也彻底消除,让彼此的身躯紧密地贴合在一起。这是一个无声的邀请,也是一种全然的信赖。

      贺知欢身体先是一僵,随即缓缓放松下来,将自己更沉地嵌入这个怀抱。他能感觉到谢辞胸腔下同样有些失序的心跳,以及肩头纱布传来的细微摩擦感。这提醒着他眼前人的伤,也让他环抱的动作更加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呵护。

      “还疼吗?”他低声问,声音因之前的亲吻而有些沙哑,气息拂过谢辞的耳廓。

      谢辞轻轻摇了摇头,发丝蹭过贺知欢的颈侧,带来一阵微痒。他将下巴搁在贺知欢的肩头,整个人仿佛卸下了所有重量,依偎进这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里。

      “你比那些金疮药……管用多了。”他低声呢喃,语气带着点慵懒的依赖,像只终于找到归宿的猫。

      这句话像羽毛般轻轻搔刮着贺知欢的心尖。他收紧了手臂,将怀中人抱得更稳,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通过这个拥抱传递过去。他低下头,鼻尖轻轻蹭过谢辞还带着湿气的墨发,嗅着那清雅的香气,心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饱胀的幸福感填满。

      原来,两情相悦,彼此依靠,是这般滋味。

      窗外风雪似乎都变得遥远,世间仿佛只剩下这一方温暖的天地,和怀中这个让他愿意倾尽所有去守护的人。

      贺知欢微微偏过头,唇瓣轻轻擦过谢辞的太阳穴,这是一个不带情欲,却充满了无限怜惜与承诺的触碰。
      ……
      (接下来)(宠着你们呗)

      夜色如墨,烛影摇红。

      他指尖穿过他湿润的发间,动作轻柔得如同拂过初绽的玉兰。水珠顺着墨发滚落,在月白常服上晕开深色的涟漪,像极了他们之间悄然蔓延的情愫。

      “别动。”贺知欢的声音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指尖不经意掠过耳际,谢辞轻轻一颤,宛若被春风拂过的海棠。

      四目相对间,空气骤然变得粘稠。他看见对方眼底翻涌的星河,那里盛着未尽的话语,盛着宫宴上未散的硝烟,更盛着此刻呼之欲出的真心。

      当唇瓣相触的刹那,时光仿佛凝滞。

      这不是掠夺,而是皈依。如同倦鸟归林,如同积雪初融。他尝到他唇间清冽的泉香,混着若有若无的药草气息,在齿颊间绽开一朵隐秘的花。

      谢辞的睫毛轻颤如蝶翼,在眼下投下细碎的影。他缓缓闭上眼,任由这个吻将未尽的话语都揉碎在相贴的温度里。指尖无意识地攥住对方衣襟,月白的绸料在掌心泛起细褶,像被春风吹皱的一池静水。

      分开时,银丝暧昧地牵连。贺知欢的额头抵着他的,呼吸交错成缠绵的韵律。烛火在他深邃的眼底跳动,那里燃着新生的火焰。

      “现在明白了?”谢辞带着喘息声轻笑,气息拂过他泛红的耳尖,“我要的从来不是君臣之礼。”

      贺知欢的喉结轻轻滚动,将那只总是执笔布局的手拢在掌心。指尖抚过腕间淡青的血管,仿佛在确认这不是又一场精心设计的幻梦。

      “那便不做君臣。”他声音沙哑,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做你的山河,做你的刀锋。”

      窗外更漏声迟,烛芯爆开一朵暖光。

      他俯身将他抱起,月白的衣袂与玄色的衣摆在半空交织成太极。锦帐落下时,隐约可见十指相扣的剪影,在屏风上开出缠绵的花。

      “疼要告诉我。”贺知欢的声音落在耳畔,带着克制的情动。

      谢辞仰头望着帐顶摇曳的流苏,眼尾洇开胭脂色。指尖深深陷入对方结实的臂膀,在小麦色的肌肤上留下月牙般的红痕。

      “小叔...”贺知欢的吻落在他的锁骨,带着虔诚的颤栗,“我的...”

      后续的一切都沉入温暖的黑暗里。只有断续的喘息交织,像春夜里悄然融化的雪水,漫过紧绷的神经,浸透相贴的肌肤。

      当月光移过窗棂,他为他拭去额间细汗。交握的指节在锦被下紧扣,宛若两株终于相遇的藤蔓,在夜色里无声缠绕,共生共长。

      晨曦初透,枕霞阁内浮动着暧昧未散的气息。

      贺知欢先醒了,却不敢动弹。谢辞枕在他臂弯里,墨发铺了满枕,睡颜恬静如画。他凝视着怀中人眼尾未褪的薄红,想起昨夜那些失控的缠绵,喉结轻轻滚动。

      “看够了?”谢辞忽然出声,嗓音带着晨起的沙哑。他慵懒抬眼,凤眸里水光潋滟,“小叔这张脸,就这么好看?”

      贺知欢耳根发热,手臂却将人圈得更紧:“嗯。”

      窗外传来侍女走动的声响。谢辞挑眉看他:“还不松手?等着被人瞧见贺小将军以下犯上?”

      话音未落,贺知欢突然翻身将他罩在阴影里。玄色寝衣领口微敞,露出锁骨上几道暧昧红痕。

      “既然已经犯上……”他低头轻吻那枚胭脂痣,“不如犯到底。”

      谢辞轻喘着推他肩膀:“混账…本公子还要上朝…”

      “告假。”贺知欢咬开他衣带,在重新露出的肌肤上烙下新的印记,“就说旧伤复发。”

      日上三竿时,寝殿门终于开启。

      贺知欢抱着裹在狐裘里的谢辞走出,对目瞪口呆的侍女吩咐:“备水。”

      温水漫过相贴的肌肤,贺知欢小心避开他肩头伤处,动作轻柔得像在擦拭名贵瓷器。

      “现在知道轻重了?”谢辞靠在浴桶边睨他,“昨夜那般不知节制…”

      话未说完,身后人忽然将他转过来。水波荡漾间,贺知欢眸色深沉:“小叔昨夜,分明也很欢喜。”

      指尖抚过对方腰际的指痕,谢辞轻哼一声,仰头咬住他喉结:“再废话就滚出去。”

      直到午后,两人才重新穿戴整齐。谢辞执笔批阅堆积的文书,贺知欢在一旁研墨。每当他想偷吻那截白玉般的后颈,就会被笔杆不轻不重地敲在手背。

      “北境军报。”贺知欢突然正色,将密信递到他面前。

      谢辞展开信纸,眉头渐蹙。看完后却轻笑:“狄戎这是要趁火打劫?”

      “我明日就去京畿大营上任。”贺知欢握住他执笔的手,“必不让他们踏进中原半步。”

      笔尖在宣纸上洇开墨团。谢辞转身望进他眼底:“记住,你的命现在是我的。”

      暮色四合时,贺知欢为他绾发。玉簪斜插入髻时,他忽然低声问:“若我凯旋…”

      铜镜里映出谢辞了然的微笑:“准你继续以下犯上。”

      晚风穿过长廊,将这句承诺送得很远。

      …………

      晨曦漫过窗棂,在青石板上漾开细碎的金斑。

      贺知欢端着药盏走进来时,正看见谢辞对着铜镜蹙眉。月白中衣松松垮垮系着,露出半边缠着细布的肩头,墨发逶迤散落,衬得那段脖颈愈发白皙。

      "小叔该换药了。"

      谢辞从镜中睨他,眼尾还带着初醒的潋滟:"贺将军如今倒是比御医还准时。"

      话音未落,贺知欢已单膝跪在榻前。拆解细布的动作极轻,指尖掠过结痂的伤口时,谢辞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疼?"
      "痒。"

      药粉洒落的瞬间,贺知欢忽然俯身。温热的呼吸拂过伤处,惊得谢辞攥紧衣袖:"你..."

      "吹吹就不痒了。"贺知欢抬头,眸色沉静如常,耳根却洇开薄红。

      谢辞怔了怔,忽然低笑出声。玉白的足尖从袍摆下探出,轻轻点在他心口:"以下犯上..."

      话未说完,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主子!北境急报!"暗卫的声音隔着门扉响起,"狄戎主力兵分两路,一路佯攻风雪关,一路绕道落鹰峡,云州...云州守将殉国,城破了!"

      "哐当——"

      药碗砸在地上,棕褐色的汁液蜿蜒流淌。

      贺知欢猛地起身,玄色衣摆在空气中划出凌厉的弧度。他伸手扶住谢辞瞬间绷紧的肩膀,掌心滚烫。

      "落鹰峡..."谢辞盯着地板上蔓延的药渍,凤眸里凝起冰霜,"那是当年我写给贺家军全军覆没的地方。"

      满室死寂。只有更漏滴答作响。

      贺知欢的指节捏得发白。他想起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梦境——冲天火光里,绣着"贺"字的旌旗在泥泞中燃烧,男人将他塞进枯井时,铠甲上还插着三支雕翎箭。

      "原来小叔连这个都写进了命簿。"他声音沙哑,像裹着砂砾。

      谢辞反手握住他颤抖的手腕:"但现在执笔的人是我们。"

      窗外忽有鹰唳破空。两人同时抬头,看见一只玄鹰掠过屋檐,铁灰色的羽翼撕开浓云。

      "京畿大营的调令..."贺知欢缓缓跪下来,将额头抵在谢辞膝头,"我要去。"

      谢辞抚过他后颈突出的骨节,指尖停在旧箭疤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知道。"贺知欢抬起眼,眸中燃着幽暗的火,"要么提着狄戎大汗的头颅回来见你,要么..."

      "没有要么。"谢辞掐住他下颌,长指甲陷进肌肤,"你若敢死在北境,我便烧了这命簿,让整个世界给你陪葬。"

      他说得轻描淡写,眼底却翻涌着疯癫的柔光。

      贺知欢低笑出声,就着这个姿势吻他指尖:"好。"

      当夜,京畿大营点将台下火把通明。

      贺知欢一身玄甲立在风中,身后是三万轻骑。他抬头望向城墙,隐约看见一抹月白身影立在垛口,墨发被朔风卷起,像招展的魂幡。

      "开拔——"

      号角长鸣时,有雪白的信鸽掠过军阵,轻巧地落在他护肩上。解下竹管,素笺上只有一行朱砂小楷:

      "我的鹰,该啄瞎群狼的眼睛了。"

      他攥紧纸条,回头最后望了眼城墙。月光如水,那抹月白已隐入黑暗,唯有肩头被咬过的伤疤在隐隐发烫。

      大军如黑色潮水涌向北方。贺知欢策马驰过官道,忽然听见路旁茶棚里飘来零落唱词:

      "...
      雪压雕鞍银鞘冷
      血染征袍玉簪横
      谁道书生不解战
      偏将风流祭长风
      ..."

      他勒马回首,看见说书人惊惶的眼。方才那句"玉簪横"分明是谢辞年少时在边关写的残句。

      "继续唱。"他抛去一锭白银,玄甲在月色下泛起寒光,"唱得好,待本将军归来,赏你千金。"

      说书人战战兢兢击板,贺知欢已纵马驰出十里。怀中的白玉蟠龙佩贴着心口,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

      而此时,皇宫深处。

      谢辞披着墨狐大氅,指尖从沙盘的落鹰峡缓缓划向狄戎王庭。沈阁老立在阴影里,听见他带笑的声音:

      "告诉狄戎使者,想要和谈..."
      他忽然掐断案头梅枝,殷红花瓣簌簌落进雪沙。

      "先问过本公子麾下的鹰。"

      朔风卷着雪粒,砸在玄甲上噼啪作响。

      贺知欢勒马立在落鹰峡隘口,望着远处狄戎连营的灯火。副将递来烤好的干粮,他随手掰开,露出里面夹着的素笺。

      "?"副将愣住。

      贺知欢面不改色地将纸条塞进护腕:"家书。"

      确实是家书——谢辞用朱砂画了只张牙舞爪的狐狸,正叼着狄戎王旗打滚。背面还有行小字:"月底不回,拆了你的鹰窝。"

      他咬了口干粮,尝到熟悉的蜜渍梅子味。这是谢辞院里的方子,天下独一份。

      "将军,狄戎使者又来了。"亲兵低声道,"说要献上云州守将的...头颅。"

      贺知欢擦枪的动作顿了顿。枪穗上坠着的白玉蟠龙佩轻轻晃动,映着他冰封的眉眼。

      "告诉使者,"他起身,玄甲在雪光里泛起寒芒,"本将军只要活人的脑袋——挂在腰上会叫的那种。"

      夜袭选在子时。贺知欢带着三百死士绕到落鹰峡背面,沿着谢辞在沙盘上指出的那条几乎被积雪掩埋的小路攀援而上。

      峭壁结满冰凌,有个新兵失手滑落。贺知欢反手将长枪扎进冰壁,单手拽住对方腰带。青铜枪杆弯成惊心动魄的弧度,玉佩撞在冰面上发出清脆声响。

      "将军!您的枪!"

      贺知欢低头看了看裂开的虎口,将新兵甩上平台:"赔得起。"

      他在谢辞书房掰断的玉如意,够打二十杆这样的枪。

      狄戎主营近在眼前。贺知欢正要发令,忽然听见风中传来古怪的笛声。他猛地抬手止住队伍——这是谢辞教过的示警暗号。

      几乎同时,前方雪地里炸开数道绊马索!

      "有埋伏!"

      贺知欢旋身挥枪,铁索应声而断。他在纷扬的雪沫里看见敌阵中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威远伯府的私兵教头,当年曾把他吊在井里冻了整夜的人。

      "好久不见。"贺知欢轻笑,枪尖挑飞对方头盔,"替我给威远伯带个话。"

      长枪穿透胸膛时,他贴着对方耳朵补充:"他贪墨的军饷,够买你们全族性命。"

      火光照亮他溅血的侧脸。有士兵怯怯递来水囊,却见年轻将军解下腰间玉佩,小心翼翼舔掉沾血的雪水。

      "看什么?"贺知欢睨过去,"定情信物。"

      三百死士最终带回二十三人,贺知欢腰间多了串狄戎千夫长的耳朵。军医处理他背上深可见骨的刀伤时,听见将军对着枚裂开的玉佩低声下气:

      "...
      真不是故意弄坏的。"
      "
      ...落鹰峡的雪洞比威远伯府的井暖和多了。"
      "
      ...月底一定回。"

      当信鸽带着血书飞往京城时,贺知欢正站在收复的云州城头。他望着驿道方向,忽然将什么物件抛给副将。

      "收好。本将军要是战死,把这东西塞进我棺材。"

      副将低头,看见掌心是半块蟠龙佩。断口处新镶了金丝,拼出个张牙舞爪的"谢"字。

      而此时,千里之外的谢府。

      谢辞捏着军报轻笑:"裂了?"他指尖抚过沙盘上代表贺知欢的小旗,忽然将旗杆"咔"地折断。

      "无妨。"他对着空荡荡的书房说,"本公子再写一杆便是。"

      窗外风雪正急,案头红梅新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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