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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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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怎么了?我拿不出手?”,佟溍劼的质问里带着执拗。
他俯身逼近,温热的呼吸扫过沈季瓷敏感的耳廓,声音压得低低的,泄露出几分藏不住的委屈:“早上在病房就甩开我,回家了还躲?”
沈季瓷耳尖瞬间烧起来,想偏头避开,却被佟溍劼的膝盖抵住。
暖黄的灯光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拉长,缠绕,如同他们理不清的过往。
“沈季瓷,你看看我…” ,强势的外壳猝然剥落,佟溍劼的声音软了下来。
他太久没敢这样靠近,久到害怕眼前人只是镜花水月,一触即碎。
沈季瓷被迫抬头,撞进他布满血丝的眼底,心脏猛地一缩,用玩笑筑起围墙:“你喝酒了?”
“喝你大爷!”,佟溍劼气极反笑,松了手腕,食指却勾起他的下巴,“老子在跟你调情,你跟我装傻?”
指尖触到那片微凉的皮肤,又不自觉地放轻,声音哑了下去,“五年前的事,翻篇了。我们重新开始,别再一声不吭丢下我,行不行?”
沈季瓷的呼吸骤然停滞。
那声恳求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来回切割。
他张了张嘴,那个简单的“好”字卡在喉间,化作无声的沉默。
他没办法应下这件事,只能用一阵突兀的咳嗽打破僵持。
佟溍劼立刻松开手,紧张地扶住他的胳膊:“怎么了?发烧不是好了吗?又着凉了?”
佟溍劼扶着沈季瓷快步回房。
他随手拉开衣柜,想找件衣服给他加上,动作却顿住了,柜子里面只孤零零挂着两件卫衣和裤子。
“就这两件?”,他眉头紧锁。
“刚回来,没来得及买。”,沈季瓷靠在床头,声音有些疲惫。
“你在美国不穿衣服?”,佟溍劼试图用调侃活跃气氛,回头看他。
“运费贵,剩下的放在朋友那儿。”,沈季瓷轻描淡写。
他没说的是,那些行李本就是他刻意留下的退路。
“让他寄过来,运费我出。”,佟溍劼拨弄了一下那件黑色卫衣,“反正以后都在国内了,老放别人那儿算怎么回事。”
“以后”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沈季瓷心里。
他勉强扯出个笑:“远水救不了近火,明天先去买几件吧。”
“我陪你。”,佟溍劼立刻接话。
“买个衣服还用劳烦佟少?”
“我去付钱,行了吧?”,佟溍劼挑眉看他。
“嗯,那行。”,沈季瓷垂下眼睫。
他可以对一切说不,唯独无法抗拒金钱。
看他这样,佟溍劼心里那点气也散了,只剩下无奈:“财迷成精了?就这么爱钱?”
“谁不爱呢?”,沈季瓷抬眼笑道,“干爹那么有钱了,每天还在开会出差,不也是为了钱?”
佟溍劼被噎得无话,只能深深看着他。
几秒后,他声音沉了下来,抛出一个名字:“你和冯正元…还有联系吗?”
沈季瓷脸上的笑意倏地褪去,摇了摇头:“没有。出国后,他就没找过我了。”
“听这语气,还挺遗憾?”,佟溍劼的手指攥紧。
“他…人挺好的。”,沈季瓷轻声说。
“呵,你身边都是好人。”,佟溍劼自嘲地勾起嘴角,转身靠上衣柜,“就我是恶人。”
“不是。”,沈季瓷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双手穿过他的腰侧,左耳贴着他的心脏,抱着他道:“阿劼,你不是恶人,我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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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那是沈季瓷人生中最晦暗的岁月。
刚成年的少年,被亲生母亲抛弃,寄居在佟家。
他心思敏感,总觉得自己是吸附在华袍上的虱子,每一分给予都伴随着无声的鄙夷。
彼时的佟溍劼脾气暴,与父亲佟士桦的争吵是家常便饭。
每一次争执,沈季瓷都觉得那些尖锐的字眼是冲着自己来的。
母亲临走前的“提醒”更是刻入骨髓:“蠢货!连我都能不要你,何况毫无血缘的佟家?巴结好佟溍劼,能捞多少是多少!等他腻了,你至少还有钱。”
在对佟溍劼动心之前,沈季瓷已经计划好了要出国,所以他每一次的靠近,都带着目的。
他承认,那时候他的笑,他的吃醋,他的撒娇,都是为了佟溍劼的钱。
可当佟溍劼为了哄他开心,几十万的表眼都不眨就送他时,他慌了。
他的心被撕成两半…
一半叫嚣着听从妈妈的教训,钱才是唯一的依靠。
另一半却在佟溍劼的真心面前节节败退,充满了负罪感。
他快被这分裂逼疯了。
他在餐桌上拿着筷子,却鬼使神差地用手抓菜,会在与人交谈时突然走神,一个字没动都没听进去。
和佟溍劼相处越久,他就越是不敢承认,最初的接近源于算计。
更不敢承认,在日复一日的伪装里,他也动了点真心。
但那点真心,抵不过贫穷和被抛弃的恐惧。
他不相信佟溍劼会爱他一辈子。
沈季瓷自认坏得不够彻底,又爱得不够深。
他的良心被日夜拷问,走投无路之下,他走进了冯正元的酒局。
冯正元宴请生意场上的客人,请了几个年轻男女作陪。
冯正元拍着沈季瓷的肩,对席上的客人笑言:“这孩子机灵,让他多陪您喝几杯。”
压根不会喝酒的沈季瓷,那晚却像寻求自我毁灭般,一杯接一杯地灌。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也麻木着神经。
他需要一笔快钱,一笔能让他有尊严地离开佟家,不再依赖佟溍劼的钱,至少…要一百万。
散场时,他已醉得步履蹒跚。
那位客人拉住他,暗示着“下半场”。
沈季瓷本已麻木地准备接受一切,却在最后一刻,猛地甩开对方,踉跄后退,嘴里只剩下“我不去”的本能抗拒。
冯正元板着脸打发走了客人,回头看着狼狈的他,只说了句:“上车,我送你。”
车里,冯正元很直接:“我挺喜欢你的。要不跟了我,以后你的生活,我负责。”
沈季瓷却摇了摇头,声音轻而坚定:“谢谢您。我不要您养,我只想要一张去美国的机票。”
冯正元愣了,打量他许久,最终点头:“行。”
临出国前,沈季瓷致电冯正元道谢。
电话那头,冯正元最后劝他:“再想想,留在我身边,不用吃这些苦。”
沈季瓷沉默片刻,依然拒绝:“谢谢您,我还是想走。”
他以为飞到大洋彼岸就能解脱,以为切断所有联系就能重生。
然而,现实给予他的是更沉重的打击。
严重的心理疾病和神经衰弱让他不得不每周求助心理咨询,天价的诊疗费迅速榨干了他打工的所有收入。
更讽刺的是,他攻读心理学,却医不好自己。
种族歧视的房东不断上涨的租金,沉重的学业与生存压力…他像一只陀螺,被生活无情地抽打。
终于熬到毕业,却传来母亲与她第三任丈夫争执后心梗去世的噩耗。
他甚至买不到及时回国的机票,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他躺在冰冷的出租屋里,回顾这短暂却疲惫不堪的前半生,找不到任何活下去的意义。
除了妹妹沈歆娴,他一无所有。
而那时,妹妹还有生父照料。
他仿佛被困在漆黑的小屋子里,无论转向哪一边,都找不到出口。
他开始昼夜颠倒,放弃兼职,停药,任由自己沉沦,近乎一种缓慢的自毁。
奇怪的是,这种放弃反而带来一种扭曲的自由。
他和流浪汉在街头打鼓唱歌,不修边幅,摆脱了所有的焦虑,感到了某种原始的快意。
但饥一顿饱一顿的放纵很快报复了他,因严重营养不良,他晕倒在地铁站。
再醒来时,看到的是素昧平生的Vincent。
只因同是华人,Vincent将他送医。
沈季瓷无力支付费用,挣扎着要拔掉针头离开。
Vincent却将他按回床上,平静地说:“我知道你遇到了困难,我会帮你,医药费我来付。”
积压的所有痛苦,绝望和愤怒在那一刻爆发,沈季瓷对他嘶吼,骂他多管闲事,质问为什么不让自己就此解脱,醒来只会面临更多无尽的麻烦。
Vincent没有生气,只是稳稳地抱住了他,在他耳边低声安抚:“你不是麻烦。”
就这一句,让沈季瓷构筑的所有防线彻底崩塌,嚎啕大哭。
从七岁起,他就被母亲钉在“拖油瓶”的耻辱柱上,仿佛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所有成长中的委屈,在那一刻被一个陌生人的温柔全然接住。
Vincent兑现了承诺,支付了医药费,还给了他一份在自家酒吧乐队打鼓的兼职,帮他租回房子,购置生活用品。
沈季瓷手法生疏,排练频频出错,Vincent永远只有一句:“没关系,慢慢来。”
在Vincent温柔的支撑下,沈季瓷一点点将自己从泥潭中拔出。
他重新开始积极生活,通过Vincent的介绍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定期给国内的妹妹汇款。
就在他憧憬着,等妹妹高中毕业就将她接来团聚时,命运再次转折——沈歆娴的父亲去世了。
而他长久以来寄给妹妹的钱,早已被她爸爸炒股亏空。
没有犹豫,沈季瓷放弃了工作,退掉房子,将行李托付给Vincent,毅然踏上了归国的航班。
临行前,和乐队的伙伴吃了顿散伙饭,他也向他们承诺,自己要不了多久就会回归的,鼓手的位置一定要给自己留着。
他爱乐队的氛围,队员们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交往到的朋友,不掺杂金钱和利益的朋友,只是在一起享受音乐的快乐与自由。
沈季瓷清楚地知道自己回国后将面对什么,虽然他嘴上死犟,可他心里必须承认,他想佟溍劼了。
这次回来,并不完全是为了沈歆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