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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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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留着寸头,右边眉骨的刀疤将利落的面部轮廓勾勒得愈发锐利。见是纪星,周延眼底的漠然冰消雪融,化作一抹真实的笑意。
“纪,半个月了,我还以为你在大陆上舍不得回来了呢。”
纪星将狼皮袋交给侍者,在沙发另一端坐下,目光扫过那面巨大的落地窗:“整个九十九号基地,恐怕也只有你这儿还能奢侈得起这个。”他指尖轻点玻璃,“离能源库这么近,陆区长也敢让你这么折腾?”
周延闻言低笑,胸腔震动:“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自然是凭‘诚意’打动他的。”
他倾身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给纪星。琥珀色的液体在幽蓝光线下荡漾,甜腻初尝,辛辣后涌——是周延一贯偏爱的口味。
“就怕你这份‘诚意’,陆区长无福消受。”纪星晃着酒杯,抬眼看向周延。对方仍慵懒地陷在沙发里,脸上挂着那副惯常的、对万事万物都漫不经心的神情。“听说你当时就是这副表情,手里转着枪,和陆区长进行了一场非常‘友好’的磋商。”
周延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故作叹息:“传言误人。我那时可是礼貌得很,不过是为达成共识,多做了一点……不必要的准备。”
两人目光相接,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侍者适时上前,递上交易单。周延扫了一眼,眉梢微动:“A级异变狼?你一个人?”
A级异变体多为族群首领,实力强横。纪星常年独行,其中的危险不言而喻。
“运气好而已。”纪星将杯中酒饮尽,喉结滚动,“我还没那么想找死。”
“自己当心点,狩猎区不是别处。”周延不再多问,熟练地操作手环,“A级三万点,两头B级一万六,总计四万六千点,转你了。”那头A级狼,正是最后偷袭沈实的那只。
纪星颔首,放下酒杯起身:“走了。”
周延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看着他离开。
周延没挽留,只静静看着他走向门口。就在纪星的手搭上门把时,周延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少有的严肃:
“纪星,两年了,该往前走了。难道你要在九十九区躲一辈子?”
纪星脚步顿住,缓缓回头。在室内一片暗蓝的光晕中,他只能看清周延眼中不容错辨的认真,和那道冷硬的侧脸轮廓。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沉重得几乎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音。
良久,纪星忽然轻笑,随意地摆了摆手。
“五十步笑百步。周延,我们都一样,不是吗?”他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前三区的周区长。”
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周延脸上瞬间复杂的神情,他不由得失笑,再抬头时那削瘦利落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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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九区之所以排在整个人类避难所最末端,不仅仅是因为基地面积小,更是因为这里混乱、无序,资源匮乏。
在每个区的最中央都伫立着一只巨大的机械时钟,黑色的金属外壳在灯光的映射下泛着冷光。它代替日月向人类播报光阴,时间从冷暖交替的四季变成冰冷的机械。
时钟的时针发出轻微的滴答声,在寂静无声的暗夜里清晰可闻,深夜十二点。
纪星住的地方里中央区很远,在九十九区的边缘。
老旧小区楼下,几只飞蛾簌簌扑撞路灯,每几盏路灯就有一盏是坏的,模拟月光照在蜿蜒的路上,原本就逼仄的小巷两侧堆满了杂物。
路边大多房屋里的灯都已经熄了,纪星低头穿出小巷,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昏暗的灯光照亮了醉倒在街边的行人,有小偷鬼鬼祟祟的试图从这个酒鬼身上捞到一些好东西,被发现后要么逃之夭夭,要么咬牙挨打。
衣衫褴褛的小孩在蝇虫纷飞的垃圾桶里翻找食物,也不管过没过期,就急匆匆的往嘴里塞,听见脚步声扭头就跑了,生怕会被人欺负。
——这是九十九区边缘的日常
纪星回到家,把弓和箭取下来放在柜子上。
房间简陋得近乎空旷,唯一的光源是盏接触不良的顶灯,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将他抛入彻底的黑暗。纪星脱下夹克,黑色修身T恤勾勒出精悍的背脊线条。
哗啦的热水洒下,氤氲的水汽悄无声息的爬满了镜子。
纪星闭上眼,水流冲刷着身体,却冲不散脑海中那双挥之不去的湛蓝色眼眸。它们在水声与蒸汽中愈发清晰,像沉入深海前的最后一片天空。
“……像天空一样。”他失神地喃喃,随即用力抹了把脸,像是要擦去这不合时宜的联想。
衣柜里挂着几件换洗衣物,纪星随手抓起一条宽松长裤换上,又拿了一件T恤套上。
他从冰箱里取出一份营养餐,囫囵的吃了几口后。便把灯关了,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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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队——!”
猩红血色瞬间浸染世界,爆炸声由远及近,异变体的残肢与战友的躯体混杂一处,浓重的血腥气扼住呼吸。
“纪队,没时间了!”
“纪队,你带着他们走啊!”
“资料必须送到埃加博士手里,这是我们的任务!”
这段路好似长到没有尽头,一个又一个队员倒在血泊中,纪星想扶起他们,带他们一起离开这炼狱一般的人间。但他的双手却穿过了他们的身体,徒劳地抓住一片空气。
他们前赴后继朝异变体攻去,又离去,滚烫猩红的血液将本就暗红的土壤再度浸透,少年的生命同绚丽的烟花乍现而后无踪。
纪星喉间涌上腥甜,胸口沉闷得无法呼吸。他想嘶吼,想命令他们回来,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们的眼中没有愤恨,没有不甘,只有纯粹的希冀——期盼他能带着剩余的人撤离,期盼他们能如计划之名所示,活着走到最后。
无论眼下多么苦痛,未来永远是光明、充满希冀的,即便它存在于遥不可及且无法抵达的光阴深处。
滚烫的泪水滑过纪星的脸颊,滴落在层层干涸的血痂上,融化出一小片刺目的鲜红。
视线渐渐模糊,意识在令人窒息的腥暗中沉沦。
下一瞬,炽热的液体喷溅在他脸上,猛地拉回他纷杂的思绪。然而,当他看清眼前景象时,瞳孔骤然收缩——
异变体的利刃距他心脏仅有几厘米!而一道熟悉的身影挡在了他面前,用身体承受了这致命一击。那曾与他一同谈笑、畅想未来的战友,被异变体的利爪当胸贯穿。
“不——!”
纪星猛地从沙发上弹坐起来,剧烈地喘息着。混沌的意识一时难以分辨梦境与现实,冷汗早已浸透全身。
他捂住眼睛,努力平复混乱的呼吸。
“又是……那个梦。”他喃喃自语。
失神地在黑暗中坐了几秒,他起身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啤酒,仰头灌了一大口。微苦的酒液拉回了他纷乱的意识,冰冷的潮湿感从掌心蔓延开来。耳边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心跳,一声又一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他将啤酒放在桌上,走进卧室,打开了桌上的台灯。
暖黄的光晕驱散了一小片黑暗的孤寂,静静笼罩着桌上唯一立着的相框。
暖黄的灯光照亮小片区域,驱散些许暗夜的孤寂与凄清。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侧脸,眼睫垂落,鼻翼晕染出一小片暖黄,然而从眼角到脸颊都淹没在黑暗中,黑白分明的眼底闪着一点微光,像是夏日里点点星光碎落在暗夜中。
他垂眸看着手中的照片,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照片是两年前他带队执行计划前拍摄的,边缘微微泛黄。
照片上九个少年笑着看向镜头,最中间的是比现在年轻稚嫩纪星,他张开手臂揽着左边人的肩膀,笑的张扬肆意,右边站着一位女生,扎着高马尾温柔地看着镜头笑。
他们身后的夕阳温暖柔和,如同游子临行前注视着的母亲。
纪星隔着冰冷的相框一一拂过他们的脸庞,仿佛隔着两年的光阴,再度见到曾经并肩前行的战友。
照片的右下角标注着两个字——鹑火。
计划的名称,意为不死鸟的心脏。
纪星只觉得一阵尖锐的讽刺涌上心头。计划共十人,最终活下来的,只有他一个。
这个曾寄托了无数人希望的计划,最终以惨重损失告终,并被联邦以“最高机密”之名封存。那些死去的英烈,甚至连被提及姓名的资格都没有。
“鹑火……”他喃喃自语,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自嘲。最终,他将相框轻轻倒扣在桌上,不愿再看那些在时光中逐渐模糊的笑脸,转身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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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落在地上,交织出一片密网。
老旧的小区里,此时正站着一位中年人,黑色的军装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干净利落,同周围的脏乱格格不入。
他抬起手想要按门铃,却又犹豫再三。
“纪星啊,好久不见,我是九十九号基地区长陆明…”陆明摇了摇头,喃喃,“不行,太冷淡了。”
他努力挤出些许笑意,但怎么看都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感觉,“纪星啊,我是九十九号基地区长陆明,今天找你呢是有件要事…”
陆明满意点头,“很好,就这样。”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决绝的表情,伸向按向那个小小的门铃。
在他的手距离门铃几寸时,门从内打开了。
纪星只露出半张脸,另外半张藏在阴影里,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位军人,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陆区长,我家门铃是长牙会咬你吗?你已经在门口呆了足足十五分钟。”
纪星低头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十六分钟了。”
基地居民门口一旦有人停留超过五分钟,智能检测系统就会向屋主弹出警告,纪星已经听了十分钟警告交响曲,着实不想再听第十一分钟。
陆明尴尬地收回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之前做了十五分钟的心理建设瞬间土崩瓦解。
“这不是怕你有事在忙,不好意思打扰。”
纪星没再说什么,转头先走了进去, “进来说吧,外面热”
陆明赶紧跟了进去,顺手带上门。他目光扫过这间陈设简单的屋子,心头不禁泛起一阵酸楚。
“您先坐,我给您倒杯水。”纪星说着拿出两个杯子,往里面放了点茶叶,把刚刚烧好的水倒了进去。
其实早在第一次警告声响的时候,纪星就已经通过光屏看到陆区长了,但他觉得突然开门可能会让陆区长有些尴尬,结果谁知道水都烧好了,门口的陆区长还在那儿犹犹豫豫。
茶叶在杯中沉沉浮浮,缓缓舒展开来。热气袅袅上升,丝丝茶香在空气中氤氲散开,让陆明原本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
“那个,纪星啊,”陆区长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杯壁,斟酌着开口,“我今早接到上面通知,有个任务需要你配合执行。”
陆区长点击左手的手环,光屏弹出,他从里面调出文件,光屏一转面向纪星。
“上面十分希望你能配合参加这次任务,前去营救几位失联的同胞。”
纪星的视线落在文件上,当看到右下角那枚鲜红的落款时,他的目光骤然凝固。“一号基地” 的印章,像一团火,灼烧着他的视网膜。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了几分。
纪星猛地移开视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试图掩饰瞬间翻涌的情绪。片刻后,他才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我记得两年前我就说过,我绝不会再执行任何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