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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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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枚静静躺在证据袋里的和田玉平安扣,像一把生锈却锋利的钥匙,猛地插进了沈放记忆深处那把被牢牢锁住的锁。
剧烈的头痛毫无征兆地袭来,眼前阵阵发黑,无数破碎的、模糊的光影和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水,冲撞着他的大脑。
粉色的公主裙……温柔哼唱着摇篮曲的女人……一个总是板着脸却会偷偷给他塞糖吃的少年……黑暗、颠簸、刺耳的刹车声、女人的尖叫、温热的液体……无尽的恐惧和窒息……
“啊——”沈放抱住头,发出痛苦的呻吟,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脸色惨白如纸,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
“小放!”顾安山顾不得背上的剧痛,挣扎着想要起身,脸色因焦急和担忧而更加难看,“医生!叫医生!”
“不……不要医生……”沈放猛地抓住顾安山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混乱、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渴求。
“告诉我……安山……求求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这个平安扣为什么在这里?!我……我到底是谁?!我们……我们以前是不是……”
他语无伦次,那些混乱的碎片快要将他逼疯。他死死地盯着顾安山,仿佛他是茫茫迷雾中唯一可能指引方向的灯塔。
顾安山看着他那几乎崩溃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知道,瞒不住了。
或者说,从这枚平安扣意外出现的那一刻起,命运的齿轮就已经无法逆转地转向了它原本的轨道。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背部的疼痛和翻涌的心绪,对病房里的其他人做了一个出去的手势。众人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顾安山用未受伤的右手,紧紧握住沈放冰冷颤抖的手,仿佛要借此传递给他一些力量和勇气。
他的目光沉痛而复杂,如同穿越了漫长而灰暗的时光隧道。
“小放,”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种叙述往事的沉重,“你准备好了吗?听一个……可能很长,也很痛苦的故事。”
沈放用力地点头,泪水无声地滑落,但他眼神里的倔强和寻求答案的渴望没有丝毫减退。
顾安山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是一片化不开的哀伤和怜惜。
“故事,要从我的母亲说起。”他缓缓开口,“母亲在生了我之后,身体一直不太好,但她非常渴望能再有一个女儿。后来,她终于再次怀孕,八个月时,所有人都满怀期待……”
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那段回忆依旧带着刺。
“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母亲拼死保住了性命,但孩子……没能保住。那是个已经成形的女婴。”
“母亲受不了这个打击,精神几乎崩溃。她不肯相信孩子没了,整天浑浑噩噩,嘴里只念叨着要找她的女儿。
有一次,她趁着看护不注意,偷偷跑了出去……我们找疯了,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人力和关系,整整找了一天一夜……”
顾安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最后,是在一个偏僻的街角找到她的。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孩子……一个穿着破烂,却长得粉雕玉琢,漂亮得像个女娃娃的……小男孩。”
沈放的身体猛地一颤,瞳孔骤缩。那个模糊的、穿着粉色裙子的影像再次闪过脑海!
“那个孩子……就是你,小放。”顾安山看着他,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那个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睁着懵懂大眼睛的孩童。
“母亲认定你就是她失去的女儿,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她抱着你,像是找回了失落的魂魄,脸上露出了车祸后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父亲……他看着母亲那个样子,心疼又无奈。他派人去查了你的身世。你的亲生父亲病重,急需一大笔钱手术……父亲找到了他们,提出了一个……交易。”
“交易?”沈放的声音干涩沙哑。
“是的。”顾安山艰难地承认,“父亲承诺,会给你父亲最好的医疗条件,并每个月支付一笔足够他们一家生活无忧的钱,条件是……让你留在顾家,扮演母亲的‘女儿’,安抚她的情绪。你父亲……为了活命,为了家庭,答应了。”
沈放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原来……他所谓的“童年”,他记忆中那些模糊的、属于“顾家”的温暖片段,竟然始于这样一场冰冷而残酷的交易?他是被“买”来的?为了扮演一个女孩?
“所以……我那个时候叫……”
“顾安宁。”顾安山接上了他的话,眼神复杂,“母亲给你取的名字。
安宁,她希望你一生平安宁和。”
“而你……”沈放看向顾安山,声音颤抖,“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我知道。”顾安山没有回避,“一开始,我只是觉得家里多了个……奇怪的‘妹妹’。但你很乖,很安静,眼睛像黑葡萄一样,总是怯生生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忍不住想对你好,想把所有好东西都分给你。”
他的眼神渐渐飘远,陷入了那段既扭曲又真实的回忆里。
“母亲把你当公主养,给你穿裙子,梳小辫。你虽然是个男孩,但长得实在太漂亮,穿上女装毫无违和。
渐渐地,家里人也习惯了你的存在,甚至……我也习惯了身后总跟着这么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尾巴’。”
“我们一起长大。我教你写字,骑车,帮你赶走欺负你的坏孩子。你依赖我,信任我,会在雷雨夜抱着枕头钻进我的被窝,会在父亲训斥我时,偷偷给我塞你藏起来的糖果……”
顾安山的嘴角,在回忆起这些时,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极其温柔的弧度,但那弧度很快便被更深的痛苦所取代。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你的感情……变了。不再是哥哥对妹妹的照顾,而是一个男孩,对另一个……特别存在的,朦胧而炽热的吸引。
我挣扎过,困惑过,觉得自己疯了。但那感情,就像藤蔓,在心里疯狂滋长,无法遏制。”
“而你……你看向我的眼神,也渐渐有了不同。那里面,有依赖,有崇拜,或许……也有一丝我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情愫。”
沈放听着他的叙述,那些破碎的记忆碎片仿佛被无形的手一点点拼凑起来。
那个少年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他的保护,他的温柔,他偶尔别扭的关心……心口传来一阵阵酸涩而陌生的悸动。
“如果……如果就这样下去,或许……”顾安山的声音陡然变得艰涩无比,带着巨大的痛苦和悔恨,“可惜,没有如果。”
“那天,母亲心情很好,说要带她的‘安宁’去新开的游乐园。我因为学校有事,没有一起去……”
他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握住沈放的手也无意识地收紧。
“他们……被绑架了。”
沈放呼吸一窒,那段被他尘封的、最黑暗恐怖的记忆如同狰狞的巨兽,终于冲破了枷锁,张开了血盆大口!
黑暗……冰冷……颠簸的车厢……女人凄厉的尖叫:“别碰我的安宁!”……刺耳的枪声……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溅到脸上的触感……无尽的黑暗和恐惧……
“啊——!”沈放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蜷缩起来,浑身剧烈地痉挛,仿佛再次置身于那个绝望的现场。
“小放!小放!”顾安山心急如焚,不顾背上的伤口可能崩裂,强行坐起了一些,将他颤抖的身体紧紧搂进怀里,一遍遍抚摸着他的后背,“别想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和深深的后怕。
“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母亲……为了护住你,挡在了你面前……她……”顾安山说不下去了,那个惨烈的画面是他至今无法摆脱的梦魇。
“而你……你目睹了一切,身上沾满了母亲的血……救出来的时候,你已经完全崩溃了,不哭,不笑,不认识任何人,就像……灵魂被抽走了一样。”
沈放在他怀里剧烈地喘息着,眼泪汹涌而出,那段被遗忘的惨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那个温柔叫他“安宁”的女人,那个为他挡下子弹的女人……
“我们在精神病院陪了你很久,很久……”顾安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你时好时坏,偶尔清醒的时候,会用一种陌生的、恐惧的眼神看着我……
你的主治医生说,过去的记忆对你刺激太大,是导致你精神崩溃的根源。如果想要你活下去,像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最好……让你彻底远离过去的一切,包括……我。”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无比艰难,带着刻骨的痛楚。
“所以……你……你就……”沈放抬起泪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是。”顾安山闭了闭眼,滚烫的泪水终于从眼角滑落,“我找到了你真正的舅舅,给了他一大笔钱,请他照顾你。
我恳求医生,用催眠……让你忘记了关于顾家,关于‘顾安宁’,关于……我的一切。我给你编织了一个新的身份,一个普通的、没有那么多痛苦记忆的……沈放。”
原来如此……原来他那段模糊的、所谓的“童年记忆”,他那看似合理的家庭背景,全都是……假的!
是他眼前这个男人,为了让他“正常”地活下去,亲手为他构筑的虚假堡垒!
“我远远地看着你,看着你上学,看着你进入演艺圈……看着你,渐渐忘了‘顾安宁’,忘了……顾安山。”
顾安山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苦涩和思念,“我以为……那样是对你最好的。直到……你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用着陌生的眼神,却依旧带着能轻易搅乱我心跳的魔力……”
他低头,深深地看着沈放,眼神里是失而复得的庆幸和深入骨髓的爱恋。
“那一刻我就知道,我错了。我不能再放开你。无论你会不会想起过去,无论要面对什么,我都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我发誓,这辈子,就算是用绑的,也要把你绑在我身边。”
真相如同最狂暴的风雨,将沈放的世界彻底冲刷得面目全非。
他不是沈放,他是顾安宁?
他和顾安山不是偶然相遇的恋人,而是从小一起长大、有着复杂情感纠葛的“兄妹”?
他曾经经历过那样惨烈的绑架和失去?
他的人生,根本就是一场被精心编排的戏?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他的神经,头痛欲裂,心乱如麻。有被欺骗的愤怒,有得知真相的震惊,有回忆起惨剧的痛苦,也有……对顾安山那沉重而绝望的爱的复杂感受。
他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背上缠着厚厚纱布,却依旧紧紧抱着他的男人。
这个从小保护他,爱着他,又因为爱他而不得不亲手将他“推开”,最后又拼命将他找回来的男人。
恨吗?好像恨不起来。怨吗?似乎也无法纯粹地怨。
只有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悲伤和混乱。
“我需要……时间……”沈放推开顾安山,踉跄着站起身,眼神空洞,声音飘忽,“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他看了一眼那枚依旧躺在证据袋里的平安扣,又看了一眼满脸担忧和痛楚的顾安山,最终什么也没说,像个游魂一样,跌跌撞撞地走出了病房。
顾安山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伸出手,却只抓住了一片冰冷的空气。
背上的伤口因为刚才的动作而崩裂,鲜血隐隐渗出纱布,但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有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窒息般的钝痛。
他终究,还是把他推回了那片残酷的过去。
而走出病房的沈放,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便再也无法合拢。
那些属于“顾安宁”的喜怒哀乐,那些被遗忘的深情与惨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到底是谁?沈放?还是顾安宁?
他和顾安山的爱情,究竟是基于真实的吸引,还是对扭曲过去的延续?
魏可云……她为什么会有母亲的遗物?她和当年的绑架案……又有什么关系?
无数的疑问和沉重的真相,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而前方等待他的,似乎依旧是迷雾重重,危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