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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白发苍苍 ...

  •   槐巷的秋又深了些。
      老槐树的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在风里晃来晃去,像老人干枯的手指。安木拄着拐杖,慢慢走在青石板路上,每走一步,拐杖头就会在石板上敲出“笃、笃”的响,声音在安静的巷子里荡开,又慢慢融进风里。
      他的头发全白了,像落了层雪,用一根旧布条松松地束在脑后,是他年轻时常用的布条,边缘已经磨得发白,上面还沾着点当年补书时蹭的墨汁。背驼得厉害,走的时候需要微微前倾着身子,肩膀一高一低的,像被什么东西压着。脸上的皱纹很深,尤其是眼角和嘴角,笑的时候会挤在一起,像老槐树的纹路,藏着一辈子的时光。
      “安爷爷,您来啦!”
      书店门口传来年轻的声音,是阿辰,安木五年前收下的徒弟。阿辰二十出头,眉眼清秀,皮肤白,穿件浅灰色的卫衣,跟年轻时的安木像极了,连整理旧书时小心翼翼的样子,都有几分相似。
      安木抬起头,嘴角慢慢翘起来,声音有点沙哑:“今天……有人来买旧书吗?”
      “有啊,早上有个阿姨来买了本1980年版的《读者》,说想找以前的感觉。”阿辰赶紧走过来,扶住安木的胳膊,安木的胳膊很细,皮肤松弛,像晒干的树皮,“我给您搬了椅子,就在柜台旁边,您坐着歇会儿。”
      安木点点头,被阿辰扶着走进书店。书店还是老样子,只是柜台后多了张藤椅,是阿辰特意买的,说“安爷爷您腰不好,坐着舒服”。藤椅上垫着块厚布,是安木自己缝的,布料是以前的旧床单,米白色的,上面还留着当年吴羁不小心蹭上的一点槐絮印子,洗了很多次都没洗掉,安木索性留着,说“是个念想”。
      他慢慢坐在藤椅上,拐杖靠在旁边,手轻轻放在扶手上。视线扫过书架,最高层的《唐诗三百首》还在,旁边是《城南旧事》,柜台中间的相框也还在,里面还是那张他画的吴羁,白衬衫,倚在书架旁,笑着的样子。只是相框的玻璃有点模糊了,是去年冬天被雪水打湿的,阿辰想换块新的,安木不让,说“就这样,挺好”。
      “安爷爷,您要喝杯热水吗?”阿辰递过来一个搪瓷杯,杯身上印着“为人民服务”,是安木年轻时收来的旧物,现在成了他专用的杯子。
      安木接过杯子,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心里也暖了点。他喝了口热水,目光落在相框上,眼神慢慢软下来,像被阳光晒化的糖:“阿辰,你知道……这相框里的人是谁吗?”
      阿辰点点头,他听安木说过很多次,说这是他年轻时的朋友,叫吴羁,是个很好的人。他走到安木身边,看着相框里的画:“是吴羁爷爷,您说他以前常来书店,喜欢看《唐诗三百首》。”
      “嗯。”安木笑了笑,手指轻轻敲着杯壁,“他以前……就站在那个书架旁,看我整理书,说我笨,连书脊都补不好。”
      阿辰也笑了,他见过安木补书,手指抖得厉害,针脚歪歪扭扭的,确实不像年轻时的样子。他蹲下来,看着安木手里的搪瓷杯:“吴羁爷爷要是还在,肯定会帮您补书的。”
      “会的。”安木的声音轻了点,眼神飘向窗外的老槐树,“他以前……总帮我,我怕黑,他就送我回家;我被人欺负,他就帮我赶走坏人;我喜欢喝小米粥,他就每天带我去张记。”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槐树叶的味道,安木的头发被吹得轻轻晃。他想起年轻时的冬天,吴羁站在书店门口,白衬衫上落着雪,笑着说“安木,下雪了”;想起元宵灯会,吴羁拉着他的手,带他看兔子灯,说“喜欢就送给你”;想起春天,吴羁站在槐树下,捡了片新叶,递到他面前,说“你看,新叶的纹路比老叶细”。
      这些回忆像老电影一样,在他脑子里慢慢放着,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连吴羁指尖的凉意,都好像还在指尖停留。
      “安爷爷,张大娘让我给您带了碗小米粥,还热着呢。”阿辰从柜台下拿出一个保温桶,是张记粥铺的,红色的桶身,上面印着“张记”两个字,已经有点褪色了。
      安木接过保温桶,手有点抖,他慢慢打开盖子,小米粥的香味飘了出来,还是熟悉的柴火味,跟几十年前一样。他拿起勺子,慢慢舀了一口,小米的甜糯在嘴里散开,只是他的牙不好,需要慢慢嚼。
      “她……也老了吧?”安木问,他已经很久没自己去张记粥铺了,腿不好,爬不动粥巷的坡,都是阿辰帮他带。
      “嗯,张大娘头发也白了,粥铺交给她儿子打理了,不过小米粥还是她亲手煮的,说您喜欢喝她煮的。”阿辰帮他擦了擦嘴角,“她说等您身体好点,想请您去粥铺坐坐,看看她新种的绿萝。”
      安木点点头,眼睛有点湿。以前的张婶早就走了,之前的小姑娘也成了张大娘,时光真是不饶人。他想起以前和吴羁一起去张记,张婶笑着问“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他脸红得说不出话,吴羁笑着不否认,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时光,真像蜜一样甜。
      “阿辰,你帮我……把那个盒子拿过来。”安木指了指柜台最里面的抽屉,那里放着吴羁的旧盒子,是他从山上取回来的,一直放在书店里,每年都会拿出来擦一次。
      阿辰赶紧把盒子拿过来,是个老木头盒子,漆已经掉得差不多了,边缘磨损得厉害。他打开盒子,里面的东西还是老样子:一枚民国时期的银币,一张黑白照片,一块旧怀表,还有一片干得发脆的银杏叶。
      安木伸出手,慢慢拿起银币,指尖蹭过冰凉的金属,上面“中华民国三年”的字还清晰。他想起吴羁说“这是我第一次挣的钱,老板给我的”,想起吴羁拿着银币,眼睛亮着的样子。他又拿起照片,照片上的阿明穿着军装,笑得很灿烂,吴羁说“他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可惜我没能留住他”,眼泪落在照片上,安木赶紧用袖子擦,怕把照片弄湿。
      最后,他拿起怀表,表盖坏了,用绳子系着,里面的指针停在三点十分。他打开表盖,里面的小纸条还在,上面“羁儿,好好活”的字已经淡了,却还是能看清。他想起吴羁说“这是我爷爷留给我的,他说怀表能记录时间,也能记录回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有点疼,又有点暖。
      “安爷爷,您别难过,吴羁爷爷肯定希望您好好的。”阿辰递过纸巾,他知道安木每次看这些旧物都会哭,却从不多劝,只是陪着他。
      安木点点头,把东西放回盒子里,慢慢合上盖子:“他希望我好好活,我就好好活,守着书店,守着这些回忆,等他回来。”
      阿辰没说话,只是帮他把盒子放回抽屉。他知道安木的执念,这么多年了,安木一直没结婚,没孩子,就守着这家书店,守着对吴羁的回忆,像守着一个永远不会醒的梦。
      下午,阳光慢慢斜了,透过窗户照在安木身上,暖暖的。他靠在藤椅上,慢慢闭上眼睛,手里还握着那个搪瓷杯,杯身上的温度还在。他好像又看到了吴羁,还是白衬衫,倚在书架旁,笑着看他:“安木,你又在偷懒。”
      “我没有偷懒,”安木笑着说,声音很轻,“我在等你回来。”
      “我回来了。”吴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指尖的凉意落在他的额头,像以前一样。
      安木慢慢睁开眼睛,阳光有点晃,他看见吴羁站在他面前,还是年轻时的样子,白衬衫,软黑发,嘴角带着笑,脚边……有影子了?
      “你……你的影子?”安木惊讶地问,手指想去碰,却发现自己的手也不抖了,背也不驼了,头发也黑了,像回到了年轻时的样子。
      吴羁笑了,伸手握住他的手,手心还是凉的,却很踏实:“我来接你了,安木,我们一起去看油菜花,去看银杏树,去看旧电影院的星星。”
      安木的眼泪掉了下来,却笑着点头:“好,我们一起去,我等你很久了。”
      吴羁牵着他的手,慢慢走出书店。槐巷的风轻轻吹过,带着槐花香,老槐树的叶子又绿了,像春天一样。巷子里的人笑着打招呼,刘大爷的豆浆摊冒着热气,王婶的月季开得正艳,张叔的栗子炉飘着焦香,一切都像以前一样,温暖而热闹。
      安木回头看了一眼书店,阿辰站在门口,笑着挥手,相框里的画还在,阳光落在上面,亮得像星星。他转过头,看着吴羁的侧脸,嘴角的笑像年轻时一样,温柔而明亮。
      “吴羁,”安木小声说,“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好,再也不分开了。”吴羁握紧他的手,两人慢慢走在槐巷的青石板路上,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影子拉得很长,再也没有分开过。
      槐巷的风还在吹,老槐树还在年复一年地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好像在诉说着一个关于小白兔和鬼先生的故事。这个故事,安木和吴羁知道,槐巷知道,老槐树知道,还有那间旧书店,那碗小米粥,那本《小王子》,都知道。
      有些思念,能跨越生死,能抵挡时光,能让两个相爱的人,最终重逢在最美的时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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