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笼中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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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梅花开得最盛时，林屿的出租屋断了电。
寒风卷着雨丝从铝合金窗的缝隙里钻进来，在墙面上洇出浅黑的水痕。林屿缩在褪色的棉被里，指尖攥着的药瓶凉得硌手——那是给父亲买的进口营养剂，瓶身印着密密麻麻的外文，价格标签上的数字，是他在餐厅洗了半个月盘子、手指被洗洁精泡得发皱才换来的。他刚把药揣进怀里焐着，门突然被人踹开，“哐当”一声巨响，门框震得墙上的旧日历簌簌往下掉。
沈砚站在门口，黑色大衣肩头落着细碎的梅花瓣，雨珠顺着衣摆往下滴，在水泥地上砸出小小的湿痕。他像从墨色画里走出来的人，可眼神里的冷意，比窗外的寒风更刺骨。身后两个穿黑色西装的保镖一左一右守着门，肩宽背厚，堵得整个房间都显得逼仄，断了林屿所有退路。
“冷吗？”沈砚迈步进来，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响格外清晰。他走到林屿面前，指尖突然碰了碰林屿冻得发红的耳朵，冰凉的触感让林屿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瑟缩了一下。
林屿往后退，后背抵到冰冷的墙壁，怀里的药瓶被攥得更紧，塑料壳都快嵌进掌心：“你想干什么？”声音发颤，不是怕，是恨。这半年来，沈砚像阴魂不散的影子，先是让他在餐厅的工作黄了，又找房东逼他搬了三次家，现在连他最后这个月租三百块的顶楼隔间，都不肯让他安稳待着。
沈砚笑了，嘴角勾起的弧度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张皱巴巴的白色单据——是医院早上寄来的，父亲的ICU费用单，上面的数字红得刺眼，林屿昨晚对着它翻来覆去，一夜没合眼。“林屿，”沈砚把单据举到他眼前，一字一句，像在念死刑判决，“你爸的医药费，这个月该交了。”
“我知道。”林屿咬着牙，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没察觉，“不用你提醒。”
“不用我提醒？”沈砚突然伸手，指节扣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力道很大，林屿的下颌骨传来一阵钝痛，“那你告诉我，你拿什么交？拿你洗盘子一天赚的八十块？还是拿你身上这件洗得发白、连商标都磨掉的旧外套？”
屈辱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漫过胸口，呛得林屿眼眶发红。他想推开沈砚，可沈砚的手臂像铁箍，纹丝不动。“沈砚，你放开我！”他吼出声，声音里却带着自己都厌恶的哽咽。
“放开你？”沈砚凑近，温热的呼吸喷在林屿脸上，语气却冷得像冰，“我给你一个机会。”
他松开手，从大衣内袋里拿出一把银色钥匙，放在旁边的旧木桌上。钥匙链是个小小的梅花吊坠，木质的，边缘被磨得光滑——那是林屿十八岁生日时，用学校手工课剩下的木料刻的，当时沈砚揣在口袋里，天天拿出来摸，说“这是林屿给我做的，全世界独一份”。可现在，这把钥匙，成了困住他的枷锁。
“搬去我那里住。”沈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做我的人，像只金丝雀一样，乖乖待在我身边。只要你听话，你爸的医药费我包了，最好的专家团队我也能请来。”
“金丝雀？”林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沈砚的手背上。他看着沈砚，声音里满是绝望和不甘，“沈砚，你把我当什么？报复我爸的工具？还是你无聊时解闷的玩物？”
“是又怎么样？”沈砚的眼神冷了下来，像结了冰的湖面，“林屿，你现在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要么答应我，你爸能活下去；要么，你就等着看他因为没钱缴费，被医院从ICU里推出来。”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精准地捅进林屿最软的地方。他想起昨天去医院，医生拉着他的胳膊，语气沉重：“林先生，再凑不到钱，我们只能停药了。”想起父亲躺在病床上，浑身插着管子，连睁开眼睛看他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他不能让父亲死，绝对不能。
“我……”林屿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模糊了视线，“我答应你。但你要说话算话，不能伤害我爸。”
沈砚笑了，笑得志得意满，眼里却没有半分暖意。他伸手，用指腹擦去林屿脸上的眼泪，动作带着一丝残忍的温柔：“只要你乖，我什么都给你。”
当天下午，林屿被沈砚带回了城郊的别墅。车子驶进雕花铁门时，林屿看着路边修剪整齐的草坪、喷泉里跳跃的水花，只觉得陌生又窒息。别墅内部装修得豪华，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水晶吊灯晃得人眼睛疼，可每个角落都透着冰冷，像一座没有生气的宫殿。沈砚给了他一间朝南的房间，落地窗对着庭院里的梅花树，衣柜里挂满了崭新的衣服，连洗漱用品都是他以前舍不得买的牌子。可林屿摸着柔软的床单，却觉得比出租屋的硬板床还硌人。
晚上八点，沈砚回来了。他喝了酒，身上带着淡淡的威士忌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梅花香。他没敲门就走进林屿的房间，顺手关了灯，只有月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清冷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过来。”沈砚坐在沙发上，声音带着一丝酒后的沙哑。
林屿站在原地，脚像灌了铅一样沉。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又怕又恶心。
“怎么？想反悔？”沈砚的语气冷了下来，像冰锥刺人，“还是说，你想看着你爸明天就被医院停药？”
林屿的身体僵了一下，指甲掐进掌心的旧伤口里。最终，他还是慢慢走了过去。刚走到沈砚面前，就被沈砚猛地拉进怀里。沈砚的怀抱很暖，羊毛大衣的触感柔软，可林屿却觉得浑身发冷，像掉进了冰窖。他想挣扎，可沈砚的手臂勒得很紧，像铁箍一样，让他动弹不得。
“林屿，你还记得这里吗？”沈砚的下巴抵在他的颈窝，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时候，你总喜欢爬沈家老宅的梧桐树，每次都要我在下面托着你，你才敢往上爬。有次你摔下来，我抱着你，胳膊疼了好几天，你还哭着说‘沈砚你真好’。”
林屿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他当然记得，那棵梧桐树很高，枝桠上挂着他们绑的秋千；他记得摔下来时沈砚闷哼的声音，记得沈砚把他抱回家，用碘伏给他擦伤口，自己的胳膊却青了一大片。可现在，那个会护着他的沈砚，早就不见了。
“我不记得了。”林屿闭着眼睛，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沈砚，我们之间的过去，早就被你亲手毁了。”
沈砚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猛地收紧手臂，勒得林屿喘不过气。“毁了？”他的声音突然变得疯狂，带着压抑多年的嘶吼，“林屿，是你们林家先毁了我的一切！是你父亲联合外人做空沈氏，逼得我爸妈连夜跑路！是他让我在十岁就没了父母，在学校被人嘲笑是‘没爹妈的孩子’！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你们欠我的！”
他猛地推开林屿，林屿没站稳，摔在地毯上。沈砚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像失控的野兽。“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你吗？”他转身走到床头柜，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旧相册，狠狠摔在林屿面前，“你自己看！看看你父亲当年是怎么对我父母的！看看我是怎么在别人的同情和白眼里面长大的！”
相册摔在地毯上，封面裂开一道缝，照片散了一地。林屿蹲下身，指尖颤抖着捡起一张——照片上是沈砚的父母，穿着正式的礼服，怀里抱着小小的沈砚，沈砚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眼睛亮得像星星。可另一张照片上，是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汽车，黑色的残骸里，还能看到一点点红色的布料，那是沈砚母亲最喜欢的裙子。
林屿的手不停地发抖，眼泪掉在照片上，晕开了上面早已干涸的血迹。他想起小时候去沈家，总能看到沈砚坐在书桌前，对着父母的照片发呆；想起沈砚奶奶去世那天，沈砚抱着他哭了一整晚，声音嘶哑：“林屿，我没有家人了，真的没有了。”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沈砚的痛苦，却从来没有真正放在心上。他心安理得地穿着沈砚羡慕的名牌，坐着沈砚买不起的车，享受着用沈砚父母的命换来的优渥生活。
“对不起。”林屿哽咽着，声音轻得像羽毛，“沈砚，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沈砚蹲下身，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通红的眼睛，“林屿，一句对不起，能换回我父母的命吗？能换回我被人欺负时，没人撑腰的童年吗？能换回我抱着骨灰盒，连哭都不敢大声的日子吗？”
林屿说不出话，只能任由眼泪往下掉，砸在沈砚的手背上。他知道，他欠沈砚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沈砚看着他哭，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不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可很快，这些情绪就被冰冷的恨意取代。他松开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蹲在地上的林屿，像在看一件属于自己的物品：“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金丝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门，不准联系任何人。你要做的，就是乖乖待在我身边，陪着我，直到我满意为止。”
说完，沈砚转身走了。房门被轻轻带上，却像一道无形的门闩，把林屿困在了这座豪华的牢笼里。林屿蹲在地上，看着散落一地的照片，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肩膀不停地颤抖。
月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落在他身上，清冷又孤单。他摸了摸怀里的药瓶，塑料壳还带着体温，那是他现在唯一的念想。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尊严，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只剩下对父亲的牵挂，和对沈砚那又爱又恨的复杂感情——爱他曾经的温柔，恨他现在的残忍；想离他远远的，却又因为父亲，不得不留在他身边。
他不知道，这场以恨为名的囚禁，会持续多久。也不知道，当沈砚的恨意终于消散时，他们之间，还能剩下什么。他只知道，他现在能做的，只有乖乖听话，等着父亲康复，等着这场漫长的噩梦结束。
可他不知道，有些噩梦，一旦开始，就再也不会醒来。而他和沈砚之间的感情，早就被仇恨、痛苦和愧疚纠缠在一起，像一团乱麻，再也分不清，到底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庭院里的梅花被风吹落，花瓣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像一滴凝固的眼泪，见证着这座牢笼里，无人知晓的挣扎与绝望。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笼中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