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金殿医辩 ...
-
养心殿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压抑与绝望。龙榻之上，皇帝赵琰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不可闻，唯有胸口那微不可察的起伏，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离去。数名太医跪伏在地，汗透重衣，瑟瑟发抖，他们已经用尽了毕生所学，却对皇帝的怪症束手无策。
瑞王赵弘负手立于榻前，眉头紧锁，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沉痛与忧虑，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封的算计。他需要皇帝死，但不能死得太快，也不能死得不明不白。他需要皇帝“自然”地、在太医院束手无策后“无奈”地驾崩，如此，他这位“忧心国事”、“临危受命”的嫡长皇子，才能以最完美的姿态，顺理成章地继承大统。
“一群废物！”瑞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般的威压，砸在每一位太医心上，“陛下若有不测，尔等皆陪葬！”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一名内侍匆匆入内，跪地禀报：“王爷，济世堂叶知秋叶大夫，在宫外求见，言称或有救治陛下之法。”
瑞王眼中精光一闪！叶知秋？她竟然主动送上门来了？他早就听闻此女医术通神，性情古怪，曾治愈秦昭的棘手旧伤，也解过连太医院都头疼的奇毒。她此刻前来，是巧合，还是……？
瞬间，无数念头在瑞王脑中闪过。叶知秋与沈清辞、秦昭等人似乎有所往来……她此刻入宫，是真心救治，还是另有所图？若是让她治好了皇帝，自己的计划岂不功亏一篑？但若断然拒绝，又恐惹人怀疑，毕竟现在明面上，他可是“忧心如焚”的孝子贤王。
“传！”仅仅一瞬，瑞王便做出了决断。他倒要看看，这个叶知秋，能玩出什么花样！即便她真有本事，在这重重包围的养心殿内，她也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若她治不好，正好借她之口，坐实皇帝“病入膏肓、药石无灵”，届时再……
叶知秋一身素净布衣，未施粉黛，墨发简单束起，背着她那标志性的陈旧药箱，步履从容地踏入养心殿。她的出现，与这金碧辉煌、却又死气沉沉的宫殿格格不入。她目光平静地扫过跪伏的太医，掠过瑞王那看似悲痛却暗藏锋锐的脸，最后落在了龙榻上的皇帝身上。
只一眼，她的眉头便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皇帝的面色，不仅仅是中毒，更透着一股被邪秽之物侵蚀的灰败。
“草民叶知秋，参见王爷。”她微微屈膝，行礼不卑不亢。
“叶大夫不必多礼。”瑞王抬手，语气“急切”，“陛下突发恶疾，太医院众位大人皆束手无策，听闻叶大夫医术通神，不知可有良策？”
叶知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龙榻边，声音清晰地说道：“请容草民为陛下诊脉。”
瑞王微微颔首，目光却紧紧锁定着她。
叶知秋伸出三根手指，搭上皇帝冰凉的手腕。指尖传来的脉象混乱、微弱，时有时无，仿佛被无数细丝缠绕、吞噬。她屏息凝神，仔细感知着。除了那熟悉的“跗骨”毒的气息，还有一种更加阴冷、如同活物般蠕动的异样感，正盘踞在皇帝的心脉附近，不断蚕食着他的生机。
果然是蛊！混合了剧毒的蛊！
她收回手，目光转向瑞王，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陛下并非寻常恶疾，乃是中了毒，且非一种。”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太医们骇然抬头，瑞王瞳孔微缩。
“中毒？”瑞王声音一沉，“叶大夫可有证据？陛下深居宫中，饮食起居皆有专人查验，如何会中毒？”
“毒分多种，未必皆由口入。”叶知秋不慌不忙，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琉璃皿和一根细长的银针。她将银针在烛火上燎过，然后极其小心地刺入皇帝眉心一道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青黑纹路。
银针拔出时，针尖部位赫然变成了诡异的幽蓝色，并且散发出一缕极淡的腥甜杏仁味！
“此乃‘跗骨’之毒，性阴寒，侵蚀筋骨，中者如万蚁噬心，痛苦不堪。”叶知秋将银针展示给众人看，“此毒炼制极其复杂，需以鬼面草为主药，辅以北地玄晶、赤焰矿粉等罕见之物。前朝宫廷秘录有载，早已失传。不知为何，会出现在陛下体内？”
她目光如电，直射瑞王：“而且，据草民所知，此毒与数月前秦昭将军在北境所中旧毒，以及京城永昌伯府废墟中残留的毒药，乃是同源！”
永昌伯府！秦昭旧毒！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养心殿！几名太医脸色剧变，连瑞王身后几名心腹侍卫的眼神都闪烁了一下。永昌伯府旧案，秦昭遇刺，这都是敏感至极的话题！
瑞王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但他城府极深，立刻厉声喝道：“叶知秋！休得胡言！陛下龙体安危为重，你在此攀诬构陷，意欲何为？！”
“草民并非构陷，只是陈述事实。”叶知秋毫无惧色，又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盘，里面盛着少许清水。她将刚才那根带毒的银针尖端浸入水中，然后取出另一包白色药粉，轻轻撒入。
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那清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浑浊，水中隐隐有极其细微的、如同发丝般的红色活物在扭动！
“此为‘血线蛊’，南疆秘术，以施蛊者精血混合怨念炼制，无形无质，可依附于器物、香料甚至人身上，悄无声息潜入体内，蚕食宿主精血生机，与‘跗骨’毒相辅相成，加速死亡。”叶知秋声音冰冷，字字诛心，“此蛊歹毒异常，炼制者必遭反噬，折损阳寿。若非深仇大恨或巨大利益驱使，绝不会动用。”
她抬起眼，再次看向瑞王，语气带着一丝讥诮：“陛下所中之毒蛊，成分复杂，来源蹊跷，绝非偶然。草民大胆推测，下毒者不仅精通失传古毒，更网罗了南疆蛊术高手，且对陛下身边事务极为熟悉，才能将毒蛊下得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王爷，您说呢？”
养心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太医都屏住了呼吸，冷汗浸透了后背。叶知秋的话，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匕首，剥开了层层迷雾，直指那最不堪、最恐怖的真相！
瑞王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死死盯着叶知秋，眼中杀机毕露。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女大夫，不仅医术高超，更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在金殿之上，当着他的面，将他的阴谋一层层揭开！
她不能留！必须立刻处死！
然而，就在瑞王即将发作之际，叶知秋却话锋一转：“不过，陛下洪福齐天，中毒中蛊时间尚短，毒素未完全侵入心脉，蛊虫也未彻底扎根。草民或可一试，以金针逼毒，药石驱蛊，或能挽回一二。”
她看着瑞王，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深长的弧度：“只是，此法凶险，需绝对安静，不能受任何打扰。而且，需几味特殊的药引，其中一味‘赤阳仙露’，只生长于南疆火山温泉之畔，极为罕见。不知王爷，可能即刻寻来？”
她这是在将瑞王的军！
若瑞王同意她救治，便是承认了她之前的诊断，等于默认了皇帝中毒中蛊的事实，以及那背后隐藏的阴谋。若他拒绝，或是拖延，便坐实了他心中有鬼，不愿皇帝被救醒！
瑞王胸口剧烈起伏，滔天的怒火几乎要冲破理智。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才勉强压下当场格杀叶知秋的冲动。
不能杀！至少现在不能！众目睽睽之下，若杀了她，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挤出一丝“欣慰”与“急切”：“既然如此，便有劳叶大夫全力救治陛下！所需任何药材，本王即刻命人去寻！务必救醒陛下！”
他转向身后侍卫，厉声道：“传令下去，全力搜寻‘赤阳仙露’！封锁养心殿，没有本王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确保叶大夫为陛下诊治，不受任何干扰！”
名为保护，实为软禁监控！
叶知秋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草民遵命。”
她转身，再次面向龙榻，取出金针。她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她必须在瑞王找到借口除掉她之前，稳住皇帝的性命，并设法将消息传递出去。
而瑞王，则站在她身后，目光阴鸷地盯着她的背影，如同盯着一个即将被碾碎的蝼蚁。
金殿之上，一场关乎皇帝生死、王朝命运的医道对决与权谋博弈，在无声的硝烟中，激烈展开。殿外，黎明前的黑暗，浓重得令人窒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