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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心仪的对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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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室内的空气仿佛还凝固在方才紧张的余韵里。头顶的白炽灯发出轻微的嗡鸣，将三人影子拉得细长，投在光洁的水磨石地面上。孟洁背靠着冰冷的柜子，方才强撑的镇定如潮水般退去，双腿一软，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
“你怎么啦，没事吧？”顾仰山的声音及时响起，几乎同时，一双坚实的手臂稳稳托住了她的肘弯，将她大半重量承接过去。他的手掌温热，透过她单薄的衣衫传来令人安心的力量。
孟洁借着他的力道站直，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她勉强摇摇头，抬手将一缕散落在颊边的鬓发捋到耳后，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没事……就是，就是刚才太害怕了。对不起，士先哥哥……我这毛病，从小就这样，一紧张就……”她没再说下去，只是微微咬住了下唇，眼睫低垂，盖住了眸中未散尽的惊悸。
顾仰山的目光落在她交握在身前、仍在细微颤抖的手上。那双手白皙纤巧，此刻却透着一股竭力控制后的虚弱。他松开扶住她的手，语气放缓，带着一种刻意的、鼓励性的沉稳：“我知道，但是，你今天很勇敢，而且真的帮了我们一个非常大的忙。”他顿了顿，言辞恳切，“孟洁，谢谢你。以后，要是有什么我能做的，你尽管开口。士先在所不辞！”
孟洁抬起眼，眸光水润，映着顶灯的光。她忽然伸手，轻轻握住了顾仰山的小臂，那动作带着信赖，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恋。“士先哥哥，你别这么说。”她的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我做这些，都是心甘情愿的……”
“咳——！”
一声响亮的干咳突兀地打断了这略显凝滞的气氛。只见背对着他们的丁一，不知何时已拿起了桌上那副闪着金属冷光的听诊器，正动作夸张地将耳塞往自己耳朵里塞，仿佛要隔绝外界一切声响，求个“耳根清净”。
这动静让身后的两人同时一僵。孟洁像是被烫到般，倏地松开了手，脸上迅速浮起一层薄红，一直蔓延到耳根。“我……我都忘了，”她声音更小了，带着窘迫，“我们都不是小时候了……我先走了，我还要回医院呢……”
顾仰山脸上也掠过一丝尴尬，下意识摸了摸鼻梁。孟洁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立刻转身，近乎慌乱地开始收拾摊开在检查台上的医疗箱，将散落的器械一件件归位，动作机械而急促。
为了打破这僵局，顾仰山走上前，伸手轻轻从丁一耳朵上取下那副听诊器。“别胡闹。”他低声说了一句，将听诊器递还给孟洁。
孟洁接过，指尖不经意相触，又迅速分开。她深吸一口气，像是想起了正事，从医药箱的夹层里取出一个牛皮纸小袋，递给顾仰山。“对了，士先哥哥，这是你要的扑尔敏。”她顿了顿，声音压低，转为一种职业性的清晰解释，“按你要求的剂量……这种抗组胺药，短时间内大量摄入，会引致显著的抗胆碱能效应，其中就包括瞳孔散大。在粗略的检查下，视觉模糊、对光反应迟钝甚至消失，确实会模拟出类似眼盲的症状。像李先生刚才那样的情况……应付眼科医生的常规检查，理论上是足够的。”
起初，孟洁并不明白顾仰山为何需要如此大剂量的扑尔敏。直到方才，她依照流程，用手电筒检查丁一的瞳孔对光反射——那束强光照射下，瞳孔本能的、细微却确凿无疑的收缩，让她瞬间明白了真相：眼前这位“盲人”，视力恐怕好得很。
那一刻，她心内震惊如浪涛拍岸，无数疑问涌上心头。然而，多年医护生涯养成的专业素养，以及对顾仰山无条件的信任，让她硬生生将所有情绪压了下去，面上竟未露出丝毫破绽。
顾仰山听到孟洁这番条理分明、隐晦却直指核心的话，先是一怔，随即立刻反应过来——丁一伪装的核心破绽，恐怕已被这位心细如发的女医生洞悉了。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看向孟洁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审视与探询：“你……”
“士先哥哥，你放心。”孟洁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如同浸在寒泉中的黑曜石，“我知道你做什么都有你的道理，我不会说出去的。”她的承诺轻柔却重若千钧。接着，她的语气又染上忧虑，“但是，这个方法……据我所知，从来没有人在临床上这样尝试过，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成功，而且，短时间内服用大剂量扑尔敏的风险不容小觑，可能引起心律失常、意识模糊，甚至更严重的副作用。你们……一定要慎重考虑。”
“我明白。”顾仰山郑重地点头，接过那个小小的纸袋，仿佛接过一份沉甸甸的信任与风险。他望向孟洁，目光深处有感激，有歉然，也有一种无需言说的托付，“谢谢。”
“我先走了。”孟洁收拾好医药箱，提在手中，转身欲行，顾仰山却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抓住了她的双臂。那动作带着一股下意识的冲动，力道不重，却足以让她停步回首。顾仰山看着她温婉的侧脸，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却只化作更为深沉的一句：“孟洁……谢谢。真的，谢谢你。”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孟洁回过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却也无需看懂的情绪。她的心湖，像被投入一颗小石子，漾开了一圈圈细微却持久的涟漪。暖意与酸涩交织，让她鼻尖微微发酸。
此刻，坐在轮椅上的丁一，正朝着顾仰山的背影，挤眉弄眼地做着夸张的肢体语言——他双臂张开，虚虚环抱，又迅速合拢，对着口型，无声地催促：“你抱她！抱抱她呀！”
顾仰山用眼角余光瞥见了丁一的“表演”，眉头微蹙，脸上闪过一丝无奈，随即摆了摆手，示意他别捣乱。他终究只是轻轻放开了孟洁的手臂，恢复了平日的克制。“我送你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检查室门口。孟洁的手搭上门把，却忽地停顿，转过身来。走廊里漫进来的光线为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轮廓，她眼中波光流转，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凝成一句温柔的劝止：“就送到这里吧，士先哥哥。”
“……好。”顾仰山停下脚步，点了点头，“路上小心，再见。”
“再见。”孟洁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含着理解，也有一丝淡淡的、难以言喻的失落。她转身，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拐角。
顾仰山静静站了几秒，才缓缓关上厚重的检查室门，将走廊的光线与那离去的身影一同隔绝在外。门轴转动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他背靠着门板，心头莫名萦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不舍，像一丝扯不断的游丝。
“士——先——哥——哥——”一个掐得极细、矫揉造作的嗓音立刻在身后响起，模仿得惟妙惟肖，“你——放——心——，我知道你做什么都有你的道理，我——不——会——说——出——去——的——”
顾仰山转身，看到丁一坐在轮椅上，一手捂着心口，一手翘着兰花指，做出泫然欲泣的夸张表情，还在那里扭来扭去。
顾仰山被他这副模样逗得哭笑不得，方才心头那点怅然也被冲散了些。“你能不能正经点？”他走过去，踢了一下丁一坐的轮椅，“人家孟洁刚才紧张得手都在抖，你还拿她寻开心？”
“哟，心疼啦？”丁一立刻恢复正常语调，凑近过来，脸上挂着戏谑又促狭的笑，“我这是替你着急！顾大少爷！人家孟小姐对你那是一片冰心在玉壶，瞎子都看得出来！你呢？跟块不开窍的木头桩子似的戳在那儿，翻来覆去就会说‘谢谢’，我都恨不得替你上去给人家一个安慰的拥抱！多好的机会，生生让你给放跑了！”
“我都不着急，你急什么？”顾仰山走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掬起一捧冷水拍了拍脸，试图让思绪更清晰些。
“顾仰山，”丁一抱着胳膊，坐着轮椅滑到他身边，上下打量他，语气变得探究，“你老实交代，你这脑子里除了打仗布防、密码算数，到底还有没有点别的东西？比如，怎么跟喜欢的人相处？”
“现在是什么时候？刀都架在脖子上了，在这节骨眼上，我哪有闲心思想这个。”顾仰山拿起随身的手帕擦脸，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更何况，孟洁在我心里，就跟冰卿一样，是自家妹妹。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你别瞎琢磨。”
“妹妹？”丁一挑眉，“那你对谁不是妹妹？冼小姐？”
顾仰山擦脸的动作一顿，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转头看了丁一一眼，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我和冼碧云？你觉得这可能吗？我们俩不打起来就已经算很不错了。”
“那倒也是。”丁一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你们俩那是针尖对麦芒……可这就奇怪了，咱们身边来往的适龄女性，拢共也就这么几位。孟小姐你当妹妹，冼小姐你又不对付，那你……”他拖长了语调，眼神变得意味深长，“心仪的对象，总得有个方向吧？”
顾仰山把手帕收好，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掀起百叶窗的一角，警惕地向外看了看。天色已近黄昏，医院后院的树影被拉得老长。
“装睡的人叫不醒。”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几乎含在喉咙里。
“什么？你刚说什么？太小声了，我没听清。”丁一凑过来。
“没什么。”顾仰山放下百叶窗，转过身，神色已变得严肃冷峻，方才那一丝谈论私事的松弛感消失无踪，“听不清就算了。反正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
他走回房间中央，手指无意识地在检查台光滑的边沿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这一关呢，孟洁算是帮咱们过了，但我觉得宫本御医还会来……”他顿了顿，眼神锐利起来，“但是，以武田的多疑，他绝不会轻易罢休。一次检查不行，他可能会来第二次，甚至换更专业、更苛刻的人来。我们不能总指望这样的‘侥幸’，更不能一直把孟洁牵扯进来，让她承担风险。”
丁一也收敛了玩笑的神色，点了点头：“没错，被动接招，迟早露出马脚。”
“所以，”顾仰山的手指停在台面上，语气斩钉截铁，“我们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了，我们必须化被动为主动。得想办法，掌握一点主动权，至少，要扰乱他们的视线，争取更多时间和空间。”
检查室内的空气，随着他话语的落定，重新变得紧绷而充满筹谋的气息。窗外，暮色正悄然四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