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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二重身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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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丽特斟酌了很久,怎么在履行义务的同时又对得起自己的老上司,然后才谨慎提笔。
——玛格丽特不仅仅是一位高级别的治安官,更是圣者阿格莱娅的信徒,修道院安插在治安官队伍里的细作。只不过,戈弗雷知道这件事,大家也都知道这件事,她这“暗桩”都快成了“明奸”了。
这只不过是大家都在包容修道院院长乌庇诺斯的控制狂罢了。禁欲的修道院不会像医生协会那样堂而皇之地和黑市搞暧昧,但神圣生活所禁止的欲望估计都爆发在了别的地方,比如……艺术审美、暴力倾向,还有控制欲。
乌庇诺斯像历任院长那样,以强硬的戒律禁止和黑暗仆役的所有往来,还要在黑市“对立面”的治安官里插上钉子。
说实话,玛格丽特对此还是挺满意的,乌庇诺斯留着她只是作为警示,偶尔兼做自动传呼机,而她可以待在治安官的角坞里,享受生活,不用遵守清规戒律;上司也因此对她心存几分忌惮,从不会过度将她当牛马用;再说这么多年来,玛格和戈弗雷早已达成了几分默契,她从来会在报告上留几分情面,毕竟,黑潮在前,人类团结嘛。
至此,无间道的艺术简直被她发挥到了极致。
然而,这一次,乌庇诺斯似乎甚为关心,催促她报告的符文手环的温度变得相当灼人,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出白袍白须的院长那严厉喝令的样子。
可偏偏,戈弗雷前脚刚走,正是去找阴沟里的老鼠窝了。这正是捉贼捉赃,捉奸捉双,简直堪比刚在银行掏出枪,就发现今天来取钱的人是警长。
——不能不汇报。
乌庇诺斯捏死她这只小蚂蚁还是简单的。况且,她在阿格莱娅的圣像前立过誓约的。
——可又不能如实汇报。
难啊。继承了修道院对消灭异端和绞刑的热爱,她这些年越干越好,一不小心都干到副职了。按理说,乌庇诺斯只是委员之一,没那么大权力换掉直属于整个危塔的治安官队长,但万一呢?那不是有可能要她这个副手之一上去顶包了?
玛格抬头,从石窗内看到远处那高耸如芒刺的峭拔尖塔,打了个寒颤。
不行,一点概率也不行!戈弗雷一定要撑住啊!
玛格在心里向圣阿格莱娅车轱辘似的来回祷告了几遍,然后决定,没错,就这么办!汇报一切事实,但是人物的动机最好稍加修饰……
他们发现了一个似乎是亚利塔纳二重身的凶手,其易容工具已经全部被收缴,各大药草店都被吩咐戒严,禁止出售相关材料,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只剩下抓住这个在逃的顶着亚利塔纳的脸的人了。戈弗雷追踪到黑狼蛛丝已经流入黑市,前往黑市寻查凶手的相关痕迹,或可进行媒介诅咒……
***
与此同时,戈弗雷穿着便装,正缓缓走在阴湿的地窟内。
塞伯里小镇里有条巨大的古老裂壑,也许早在“大灾变”时期就已形成。从这条地沟下来,两壁都是密密麻麻的小洞,像是巨型的蚁穴蜂巢,但那还是“采光较好”,每天能有半小时日照的“阳光房”。
太阳直射到沟内时,整条沟都会被这些晒太阳的流民挤满,一条丑陋、残缺的躯体组成的河流。
不少壁窟传了好几代人,已经拾掇得有模有样。如果住客出息了,搬到了街区,或者死了,壁窟很快就会被被新人占据了。
再往下走,就是不见天日的地窟,流民们租不起房子,只好往地下挖。人族在黑暗世界中孤岛求生,而他们因为在人类世界走投无路,又制造了一个黑暗的里世界。
戈弗雷已经下到一定深度,这里的主道两侧都是人工挖掘出的黑暗矮洞,仅有一些黑兽油渣灯和萤石黯淡的光芒提供照明,这里感受不到阳光,再也听不见鸟鸣,只剩下一些爬虫的窸窣之声。
沿路走动的是各种贫民,他们的脸上都蒙着灰。戈弗雷偶尔听见了快活的叫唤,但那个人的半条腿已经在腐烂生蛆。显然,那是滥用了医生协会流出的镇痛剂的人。路过的黑暗洞穴中不时还传出黏稠的情话,就好像沼泽里腐烂的花瓣。
越往下走,普通的贫民和洞穴越来越少,那些窥探着的眼睛都收了回去,但戈弗雷知道,有更多看不见的眼睛,那些黑市的触角,开始从黑暗角落中审视自己。
戈弗雷听到了脚下深处传来的隆隆声,像是闷闷的雷声——那些地底长虫的恐怖吼叫。这里基本就是地窟的最末一层了,没有人愿意再往下深挖了。
伊勒尔家族传承的古老的特殊魔法阵制造了一个庞大结界,把整个塞伯里都罩了起来,使他们免遭空中和地下的黑暗生物侵袭。他们的家徽正是一个给予保护的“荆棘之环”。
那些长虫就在底下徘徊,说明这里已经快到了“荆棘之环”边缘,再挖就是给长虫送餐了。况且,这里已经可以吵得人做噩梦了。
戈弗雷其实一点也不喜欢来塞伯里地底这几乎被蛀空的地窟。
治安官是秩序的代表,他们就是这块裹尸布上的横经竖纬,流民畏惧他,土著尊敬他,而包括玛格丽特、弗朗茨在内的不少人,都觉得他作为治安官队长,该是黑白两道通吃,大有油水可捞,人精里的人精。
但其实,应该是破鼓万人捶而已。
谁都可以踢上两脚。
他可不像玛格丽特一样,有自己这样这个大脑完整的上司,他的直属上司是分裂成八个大脑的最高委员会;他得尽力周全最高委员会里的这心思各异的八个最高委员,代表着小镇八个关键力量阶层的八个人。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权力的斗争总是不会摊大饼,这几年渐渐有了以希莱特斯为首的趋势。
而“秩序”底下也永远还有阴影。
戈弗雷的立场其实只是平衡,这座裹尸布小镇必须是一个整体,才能存活。但是很多时候偏偏就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他需要直接对危塔负责,需要压下大的骚乱,需要保证平民的安全,需要协调这里雨后蘑菇似的大把社区团体间的关系,尤其是那些战斗力较高的组织。譬如吸血鬼群体“血液的恩典”,譬如狼人为主的猎魔人酒馆,譬如修道院的白袍修士会,把控地下渠道的黑市纵然上不得台面,却也是不得不重视的力量……
亚利塔纳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一个人,即使历史学会很欣赏他,白袍修士会向他抛出橄榄枝,但实际上他背后的赫克特才是更加被考虑到的。
而这些哪边出了问题,最后累死的都是治安官们自己。
他摘下帽子摸了摸头上珍稀的毛,回想起当年从墓地学院签下契约书去当治安官,就恨不得把自己那个铁头回炉重造。早点被淘汰或者继续住墓,哪个不比现在好?
以后他退休了就去踩平衡木和走索,肯定拉爆神庙里那蹩脚的平衡木,这种崩坏的光暗平衡是主神喝多了搞出来的吧?
不过,他更有可能累死在任上。
戈弗雷突然顿住了脚步,因为他看到眼前的道路上卧着一条蛇。那些蜈蚣、毒蛇从黑暗中游走出来,阴险地等候着。
“治安官队长,你不该来这里的。你打破了规矩。”
这个声音苍老又阴森,来人从黑暗的洞穴里走来,浑身套着黑斗篷,好像从墨水里滚了块煤炭出来,只有他握着的魔杖上的翎羽闪闪发光。
戈弗雷的刀削开了地上的虫蛇:“到底是谁先打破了规矩?”
那个黑巫师只是谨慎地躲着,并不言语,而戈弗雷感到自己身前的道路一黑。
他看到油渣灯把一条巨蛇的影子投上了岩壁,巨蛇竖起身子,嘶嘶地吐着蛇信,可是又不仅仅是一条蛇,因为它那三角脑袋上凹凸不平,像是长着许多结节和肿瘤一般。
幸而它只是威胁地探到了洞窟边缘,并没冒头,戈弗雷并不想知道这些疯狂的黑巫师们又造了什么鬼东西出来。
“让能说得上话的人来。”戈弗雷嗤道,“我没带别的兄弟,这正是对之前规矩的尊重。你以为我乐意到你们这里来吗?”
“……我也想换到好点的工作环境的。”那个看门的黑巫师小声嘟囔着,显得有些沮丧,而巨蛇仍在对戈弗雷虎视眈眈地吐信子。
这个生灵厌弃的地方,也只剩下人类能生存了。
修道院和最高委员会都不会容许黑市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在街区泛滥,不过另一方面,他们造出的很多失败品,比如这条“毒龙”,都是不能受到日光照射的。
用符文吸收掉噪音,地窟就同时给他们提供了隐蔽性和绝佳的实验环境。
突然间,影子移开了,巨蛇恐惧地缩回了洞窟,巫师喽啰迅速地退下了。
“哦,治安官先生,戈弗雷,我的朋友,哪阵和风把您吹来了?”
一个冰凉凉好像硌人的钢丝的声音,却说着相当热情和浮夸的话语,令戈弗雷又是一阵恶寒。
“瓦尔哈拉联系不上?”戈弗雷皱起眉,他一开始是想直接见黑市的大佬,“食腐者”瓦尔哈拉的,“算了,你也一样,你还没有那个胆子向瓦尔哈拉隐瞒一个词。布罗肯,不要装腔作势,你知道我来的目的。”
“我只是希望我们的对话循序渐进罢了,可您总是这么慧眼如炬啊。”这个冰凉的声音像是板结的霜,“很抱歉,黑狼蛛丝的订单已经完成,制作的魔法物品已经被投放了……”
X的,戈弗雷暗骂,这才两天,这些黑市的地头蛇绝对是压榨劳动力的好手,仗着这里没有工会。
“但我们可以尽力为您追回,损失的工钱我们这边承担,算作我们的歉意……”
“黑狼蛛丝是次要的,我是来找一个交代!做得太过火了吧!?人是从你们那边开始渗透到塞伯里的,可你们也不看看你们是招揽了什么疯子?布罗肯,你们如果还想在这片裹尸布上立足,就该对这里的‘秩序’俯首!”
那个冰块音卡壳了很久,戈弗雷恫吓道:“你还犹豫什么?你们一定有办法,这个疯子必须找到!和他相关的一切,我奉劝你们最好及时断腕。等我上报危塔,他们绝不会容忍这种事情,希莱特斯甚至会直接抹消你们!不要以为他会顾念什么情面,他是从你们这里出去的,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位最高委员的作风!”
在这个位置上扯虎皮还是有用的,冰块音立刻道:“不不,不是我们!是一些人涌入了裹尸布,只是等这里消化掉他们,还需要一些时间。”
“我的朋友,您的建议是明智的!这是我们的过失,我们衷心愿意在能力范围内,提供一些诅咒媒介,只是我们需要先和那个凶手的同伴交涉——但他一定会被放弃的。您会给危塔呈上一个合理的交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