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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     我下楼找到苏锦溪。
      他就在花坛边坐着,跟上次见面时一样,一身夜行衣似的黑色羽绒服,帽子口罩全副武装,只露出那双像是能笑的眼睛。
      他远远冲我挥了一下手,看着却是有气无力。
      他的确是来看王妈,脚边地上还放着硕大一个果篮,可惜不知道发生什么,篮子里那些原本光鲜靓丽的水果,此时乱七八糟挤在一起,颇有点劫后余生的可怜相。
      我朝地上努嘴问:“怎么回事这是?”
      苏锦溪双手撑在身侧,也往地上看,低低地笑了声。
      “没留意就摔了。”
      我愣了一下,心里有些不安,虽然现在是晚上,但也不至于看不见就摔倒。
      “受伤了吗,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他微微扬着头朝我笑,口罩底下传出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对不起,让你担心……”
      他始终这么客气,我却听得烦躁。
      同时又一怔,我这是在担心他吗?可是以我们两个的立场和身份,我更应该恨他才对。
      所以我现在这样算什么,斯德哥尔摩症候或是别的?
      “宁远。”苏锦溪叫我。
      他倒是笑意盈盈,我敛了心神,脸上挂着不咸不淡的表情:“想说什么你说吧。”
      “也没什么。”
      苏锦溪比我想象的要敏感很多,至少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乐观豁达。
      他看着我,目光微微闪烁。
      “……帮我换个果篮好不好……旁边就有水果店,不会太麻烦你……”
      我知道他是因为果篮坏了不好意思,可在我看来果篮有什么重要,反正王妈也看不见吃不上。
      我走过去蹲到地上,把那些水果又整了整,总算顺眼了不少。
      “这样就可以了。做个样子而已,不用那么认真。”
      苏锦溪张大眼睛看着我,有些委屈似的摇摇头:“宁远,我不是在做样子……”
      “我知道。”我不耐烦地打断他,“我是说,反正王妈也看不到。她一直在昏迷,哪管你果篮好看不好看。”
      我心情不好,语气自然也够呛。
      苏锦溪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突然没了声音。
      他垂着眼,身体微微有些打晃,好半天才低弱地问我:“所以,她真的醒不过来了吗?”
      “我不知道。”
      我的确是不知道,唐闻秋的话犹言在耳,可他到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有,好消息似乎也遥遥无期。
      “……对不起,我不该……”
      我冷淡道:“你不用对不起,问一下又不能改变什么。对了,你认识王妈?”
      他当然认识。
      唐闻秋带他回过唐宅,王妈以前还总称呼他苏先生。
      我这么问的确是故意的。我就想知道唐闻秋那样捧着他,他对唐闻秋的奶妈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结果却让我意外。
      苏锦溪眸色黯淡,摇了摇头:“不,我们不认识。我也是听说她是唐闻秋的奶妈……你知道,我跟唐闻秋认识很多年……”
      因为我站着他坐着的缘故,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见苏锦溪又闭了闭眼睛,看起来似乎正忍受着什么。
      他的确长得好看,就算口罩笼了半张脸,高鼻深眼却遮不住。
      他原本笑的时候,跟唐闻秋能有两三分神似,可如今不笑,又是这样闭目锁眉的神情,那两三分就陡然涨至六七分。
      我竟看得一时恍惚。
      倒不是把苏锦溪误认成唐闻秋,而是我没想到,苏锦溪这样看似澄澈通透的人,却在我眼前“闭”着眼睛说瞎话。
      他说不认识王妈,跟唐闻秋也只是“认识多年”……
      可他们两个的关系早不是什么秘密,这么多年专门扒他们的八卦炒了一波又一波,大家听得还少吗。
      或许苏锦溪只是觉得,我可能听得不多,尚值得他掩饰一番。
      “要上去看看吗?”我问他。
      苏锦溪抬眼看我,虽然勉强笑着,语气却分明有些低落:“我大致了解了,就不上去了吧。宁远,谢谢你,水果也麻烦你了。”
      我不置可否:“你呢现在回去?”
      “嗯,回去。你先上去吧,我再坐会儿,马上就走。”
      我看着他,大概是因为天黑了人也容易伤感的缘故,他眼里的笑意竟让我有些不忍再看。
      我提上果篮,转身就走。
      我不知道苏锦溪说的“马上”是多久,我也不知道他是带了人来,还是只有他一个,我甚至有些担心他那个样子,会不会“不留意”又摔倒……
      我只是想想,却没有下楼。
      苏锦溪来后过了几天,唐闻秋终于现身。
      同来的还有几个外国人,年纪都在四五十岁以上,一个个沉静睿智,自信满满,就连他们那白花花的头发,看起来的确比别的医生多些说服力。
      但那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外国专家在病房里进进出出无数次,最后终于得出结论,跟之前的诊断并没有不同。
      王妈那一跤摔得太厉害,血管瘤破裂,造成大脑不可逆损伤,尽管靠医学手段可以勉强维持生命体征,却再不可能睁眼看一看我们。
      唐闻秋那时的笃定并没有创造奇迹。
      他跟我同时抱着的那点幻想,直到这时也终于被无情戳破。
      他让人送走了专家,自己则靠在病房的沙发里,第一次毫不掩饰他脸上浓浓的疲倦,看起来甚至有些失魂落魄。
      “你要放弃吗?”我背靠着墙问他。
      尽管知道不应该,我却还是想起当年唐老夫人的事,记忆带来的恐惧和憎恶,让我无法相信唐闻秋哪怕真的流露出一丝丝痛苦。
      “你想也别想,我不会让你再来一次。”
      唐闻秋总算听到我说话,朝我侧过头来,平淡无波的眼神看似有些迷惘。
      他动了动嘴唇,嗓音低哑而冷漠。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会让你放弃王妈的生命,只要医生没有宣布死亡,她就有权利继续活着。”
      我望着唐闻秋,还以为他会暴跳如雷,毕竟当年的事早已成为我们彼此都不肯轻易触及的隐痛。
      然而他只是漠然看我一眼,又重新闭上眼睛。
      我早该知道唐闻秋没有爆发,是因为他心里早有了打算,因为就在我说不会让他放弃后,他便真的再也没有出现过。
      王妈因此彻底成了我一个人的王妈。
      这样其实也不错,虽然这种没有希望的日子还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我却不用再像以前那样,一面惦记着王妈哪天会醒,一面又猜测着唐闻秋什么时候会突然回来。
      三月中发生了一件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程瑞跟许竟原本计划好的婚礼,临到日期,却突然宣布取消。
      我收到通知时吓了一跳,以为他们是因为婚前恐惧闹掰了,程瑞没有解释,我在电话里也不好多问。
      直到几天后,程瑞再次给我打电话,我本来冥思苦想了一堆词儿准备开解他,结果他在电话那头神经兮兮先笑了半天。
      我问他是不是得了失心疯,程瑞满不在乎地说是,大概是见我真担心他,才一副天机不可泄露就只泄露给我的嘴脸,说许竟怀孕了,一怀就是俩。
      “双胞胎吗?”
      我为自己的理解能力感到羞愧,程瑞却笑得好像小人得志。
      “bingo!宁远,赶紧享受你现在的状态,因为很快就会有两个小家伙爬到你的膝盖上要红包。”
      结婚红包要双份,生小孩也是双份,以后每年的生日和过年……我不由地扶额哀叹,感觉自己交了个假兄弟。
      四月倒春寒,公司很多人得了重感冒。
      我也没能幸免,咳嗽头痛外加发烧,前前后后折腾一个多礼拜才总算好了。
      担心传染王妈,感冒那几天我没有进病房,而是在窗户里看一看,晚上也没有留在医院陪夜。
      其实也不需要再陪。
      医生说得很清楚,死亡是随时都可能发生的事。
      终于等来死亡通知,是在四月底,跟王妈六十三岁生日,只隔了四天。
      那天下午我在公司开会,手机留在座位上充电,后来被隔壁组同事送到会议室来,看她一脸悲悯,我便已经猜到了结果。
      匆匆赶到医院,医生像老朋友一样,在我肩头拍了拍,说我妈走得安详已是福气,让我节哀顺变。
      葬礼仍然由我操办。
      王妈一辈子没有结过婚,也没有娘家人,而我也是孤家寡人,朋友没几个,又鉴于王妈跟我的关系,连同事都不必惊动。
      只有唐闻秋,我却不能不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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