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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悲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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嚷闹就停了三秒,接下便是最为猛烈的“暴风雨”!
“什么?要丢我们的行李?凭什么!”
骚动、质问混杂着零星孩童的哭喊,行李箱被船员们一个个拖出,有人还不死心,见到了自己的箱子后一把抱住,说什么都不肯松手了。
“我这里的东西很贵重,不能丢!”
“这又不是泰坦尼克号撞冰山,不就是机械故障,那么多现代技术,为什么第一时间就想着扔乘客的东西?”
然而,他们看不见游轮底层那些超出寿命的设备,更不知道,他们启程时,整艘船其实早已超载,现下,每一公斤多余的重量,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局面和泰坦尼克号相比,只有更糟,不会更好。
船体依旧在朝一侧倾斜,另一侧的排水口还在奋力出水,但似乎也只是杯水车薪,也不知这水到底是放给谁看的,一开始还在恭恭敬敬劝说丢行李的那几个船员现在也懒得去费劲了,直接硬着头皮拿起箱子就往海里丢。
扑通……扑通……落水声接二连三,但依旧带不来任何的好消息。
一个浑身湿透的船员在这个时候冲到了已经团团转的副船长和希总面前,满口哭腔。
“救……救生艇的滑轨装置锈死了!放不下去!液压也有问题!能用的……就一艘。”
“那让我先上!”满头大汗的希总想也没想便开口道,随即就朝着唯一好着的那艘救生艇走去,半路上还和王铭辉他们擦身而过,他就像是必须得交代些什么,突然停下了脚步。
“王总监,你们的乐团。”希总语速快到荒谬,“能不能让乐手们,把乐器拿出来?拉点什么,弹点什么轻快的,舒缓的!安抚一下大家情绪!别这么慌!越慌越乱!”
“啊?”
王铭辉张大了嘴,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都什么时候了,还演奏?
站在夏律身旁的贺昱,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他一把揪住了这个被人护着的希总,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这回终于燃火了。
“希修! 你脑子和这船一样进水了吧!硬件问题,超期服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怎么敢拿这么多人的命开玩笑!”
希修被贺昱这架势吓了一跳,但又不敢挣开他的手,“哥……哥,你先别和大哥说,先解决问题,解决问题要紧!”
贺昱拳头已经握紧,“我不会替你瞒着,如果能活着回去,你就自求多福吧。”
夏律的眼帘是垂着的,像是在神游,一旁的罗非言本来还在看贺昱这边的“大戏”,这会儿已经转向了他,“发什么呆呢?”
罗非言刚要伸手去拍,夏律就猛地抬眼,不禁还把他吓了一跳。
“乐器,大件的乐器也可以扔!”
罗非言一听,也觉得合理,“对,那几台钢琴丢下去总比丢行李减重快。”
“什……什么?!”王铭辉听见了,腿都发软,要不是旁边有个李凡扶住,不然他就得坐在了地上。
“不行不行不行!”王铭辉认为这群人都失了理智,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肯定不行!”
“王叔!这种时候,还有什么不行的!”罗非言说着就打算动身,王铭辉“垂死挣扎”地又挺了起来,拦住了这人。
“钢琴是租的!天价啊!还有那些乐器,都是乐手私藏了那么多年的,有些也贵得离谱!丢了拿什么赔?以后怎么演出?”
“命都要没了,别想这些了。”罗非言一句话又噎死了王铭辉,他看了眼夏律又转头看向其他乐手们,随即大声道:“还愣着干什么!想跟着这船一起沉下去当鱼食吗?”
高炎和蓝听的反应快些,下一秒就跟上了罗非言,最先被扛出来的都是些打击乐器,定音鼓、大鼓、小军鼓,人手一鼔,穿过人群最终落入海水之中。
水花才刚溅起,黑暗就瞬间将其吞噬,王铭辉都看呆了,他扒拉着栏杆,看了看海又看了看罗非言,“你真舍得啊!”
那些鼓就那么被海吃了个干净,虽然乐团所有的打击乐器都是他带来的,但准确来说都是罗冠文赞助的,人命关天的时候罗非言也没什么好怜惜的,他没去搭理王铭辉,又冲了回去,开跑前还拉了一把夏律,“一起来帮忙啊!”
马林巴、木琴还有颤音琴,所有带来的都丢了个干净,罗非言粗喘着,听着一声接着一声的落水声,何尝不也是一种奏乐。
安亚的这帮人就是容易被罗非言煽动,王铭辉这下连拦都没机会拦了,眼巴巴看着这群乐手和杀红了眼一样,朝着暗海之中投着乐器。
刚刚丢了自己大提琴的陈勇站在船舷边,他看着海面上漂浮着的东西,又想哭又想笑,谁知道这一趟行程是还得倒贴的。
“琴都丢了,这还拿着干嘛?”一人看着老陈的大衣里还泛着金光,细看才发现是个萨克斯。
“这……这个没什么重量,就不丢了吧?”
“丢了,丢了!”罗非言像是丢上瘾了,上去就要把那萨克斯掏出来,老陈说什么都不答应,更了几十年的大提琴说丢就丢,这萨克斯甚至都不是自己的,却宝贝得要死。
“别管了,还有钢琴没扔。”罗非言被夏律扒拉了一把,人直接都转了个向,“那架施坦威,在下面的排练间,得想个办法。”
王铭辉真的要晕了,拉着李凡的手就往自己的人中上掐来,“拦住他们,现在卖了我也赔不起了……”
“来不及了,人已经下去了。”
贺昱看见罗非言他们一行人朝着排练间跑去,连忙带了几个能逮到的船员一同跟在了后方。
下方甲板的灯忽明忽灭,脚下还不时能踩到积水,也不知是管道泄漏还是渗入的海水,找不到源头的撞击声比罗非言他们刚刚逃出来时更响了些,潮气之中还弥漫着一股焦糊味。
“太危险了!你们先上去吧!”贺昱在后方喊道。
“一台钢琴就有六百多公斤,人越多越好!”罗非言依旧在向前,哪怕已经是连滚带爬。
待到了排练间时,贺昱已经冲到了最前面,一旁还站着那个总是不离他身的那个外国人。
“我们这些人够吗?要不要再叫写人来帮忙?”
罗非言看着这比自己还高还壮的人,嘴又控制不住了一句,“你把大块头都拉来了,那看来是没什么问题了。”
夏律听着也是没忍住自己的白眼,他一掌拍在罗非言的后背上,开口说了一个“推”字。
浸入的水越来越多,一群人手抵着琴侧,一点点将这架施坦威推上了走廊,尽头有一个卸货口,它也正是从那处来的,现在就要从那处出去。
夏律肩膀抵着琴身,额角青筋微凸,推了几步后又转了个身,挨在他身旁的就是罗非言,两人对视上后,这人竟然还突然发笑。
“咱俩这次合作可真是‘重量级’。”罗非言的话和他的笑一样莫名其妙,夏律全当他是吓傻了才在胡扯一气,“要是今晚和我一起被淹死在海里,你会不会后悔来安亚?”
“你真的很吵。”夏律回道。
“那看来就是后悔。”罗非言听着还有点失望,不过嘴角依旧勾着,“那你后不后悔……”
罗非言的话还没问完,钢琴已经被推到了出口的边缘,墨色大海咆哮着,它早已张口等好,靠边上的几个船员齐声喊道:“一、二、三——!”
众人一掀,这琴终于离了甲板,在半空中悬停了一瞬,等着它的便是坠落。
夏律手扶在墙沿,船在向前行进,被丢下的东西就永远留在了后方,那琴身的一角还倔强地探出水面,直到被下一架钢琴砸下。
船上除了人,已经快被丢空了,不知历经了多少时间,天际线处都泛起了微茫,邮轮似乎不再倾泻也不再下沉,用着最快的速度驶往向已经近在咫尺的圣费尔南多港。
贺昱和夏律他们已经回到了顶层的甲板,船边并行着唯一一艘还能被放下水的救生艇,明明可以荷载两百人,但里面却只坐着怕死的希修和他的几个狐朋狗友。
海上的晨风终于吹干了罗非言的额发,他瘫坐在地上,终究还是安抚了几句一旁已经目光涣散的王铭辉。
“王叔,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新的没钱来……”
王铭辉想死的心都有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和理事会开口这件事情,他两眼发直地盯着地板,嘴唇哆嗦着开始给自己算起了账。
一个月工资一万五,不吃不喝全攒下来,一年能存十八万,租这架施坦威钢琴,一天租金就要八千,报废赔偿少说三百万起……
他越算心越凉,理事会那群人精,八成会把责任推给他这个项目负责人,就算他们大发慈悲分担一半,剩下的几百万窟窿……连自己的养老金都可以贴进去了。
“小罗啊,要不我就这边跳下去吧。”王铭辉生无可恋地说道。
“不至于,老头不会让你一个人扛着的。”罗非言很是乐观,乐团用的那些鼓他其实早就久得不行了,他巴不得找个理由给换了,这机会来得实在是太及时。
“但愿如此吧……我那个……”
“这夏律又在干什么?”
罗非言的人道主义关怀很短暂,不过几句而已就没什么耐心再听下去了,他看着不远处和贺昱说着话的夏律,猛然站起来身,等王铭辉自言自语完再看向身旁时已经空无人影了……
“这件事情我会想办法的。”罗非言走近时便听见贺昱说了这句,他还在不解他要想什么办法时,贺昱已经看向他接着开口道:“罗先生来得正好。”
“正好?”
“这艘邮轮是我弟弟的公司收购的,既然出了这样的事,该负的责的我不会让他推诿,只是要麻烦罗先生帮忙统计一下乐手们损失的乐器型号,好一并处理赔偿。”
罗非言嚯了一声,这种还事怎么能称得上麻烦,他回头还看了下王总监,开口道:“那你可是安亚的救命恩人了。”
贺昱看着不由自主靠向夏律的罗非言,决定不再打扰他们,本来还想说的话也不继续了,转身挤入了人群。
夏律等人走远后终于放松了些,靠在了栏杆上,他吹了片刻的海风,似乎在等罗非言离开,但这人没这个打算,也往栏杆上仰靠着,闭目养神了起来。
“你当时还想问我后悔什么?”
夏律突然开口,罗非言闻言怔了怔,他像是斟酌了一番才侧过的头,目光落在夏律被晨光照亮的脸上,那上面还沾着一点夜里留下的灰迹。
“活下来了,就没必要问了。”
“是吗?”
港口的轮廓在晨雾中渐渐清晰,汽笛声长长地响起,谁也没再说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