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未来无雾(2) ...
-
勇敢的第一步后,步步迟疑。
宋涟安没有方向地迈步走着,他想回到最初的树下了。
那是不可能的。
他根本没有方向,既没有前进的方向,也没有后退的方向。
他回不去最初的起点。
雨雾中,他唯一的选择就是:走或停。
漫无目的地走,实在是浪费力气。
可,停下又有什么用呢?
停下之后,前进的选择仍在一旁等待。
宋涟安讨厌这样。
一无所知地盲目走着,既不清楚前方的好处,也不清楚面临的代价。
宋涟安立在原地,握紧拳头。
在他迟疑到脚步凝滞时,又一阵脚步声响起。
熟悉地屏息等待。
了然地看向眼前的“自己”。
坦然地引颈,接受自己的死亡。
窒息之后,又是畅快。
宋涟安再次背离自己的尸体,迈步向前。
往前的每一次,当迟疑欲停时,宋涟安会遇见来杀死自己的自己。
死去再活过来时。
每个活下来的宋涟安都认为自己是新的自己。
可脑袋记得清楚。
脑袋:呵,真有趣。
第七次杀掉自己后,宋涟安脑子里有了七天的全部记忆。
第一日,银色的高帽使者,扬着大笑向众人打招呼。
高帽使者又瘦又高,活像一个穿着燕尾服的竹竿银像,他的脸像是卧倒的菱形。
高帽使者挥舞着竹竿肢体,像一个旋转的吊杆般在人群中窜梭,燕尾服飘飞,它变成了真正的燕雀。
银色的燕雀骨架穿着漆黑的小西服,挥舞翅骨,清脆地鸣叫。
它说:“这是一场轻松的聚会,客人们只要采集足够多的蘑菇,就可以退场。”
第二日,所有人都被投放到灰雾之中,宋涟安独自一个人在灰雾中,寻找银竹竿需要的蘑菇。
他有必要寻找吗?
他是被“安宁”蛊惑而来的颓丧者,他有必要这样仔细地去寻吗?
宋涟安在找蘑菇期间一直有这样的疑问。
即使脑海中疑问不停地转,他却仍在寻找。
他如果不去找,他又能干什么呢?
等待吗?
等就会来吗?
焦虑催使着宋涟安不敢停。
即使,这件事,他并不想做,但因为没有理由不做,所以做了。
第三日,依旧寻找着找不到的蘑菇。
是他没发现?
还是这里根本就没有蘑菇呢?
宋涟安疲惫地想。
第四日,依旧一无所获。
宋涟安累了,他在一颗庞大的松树下坐下来。
即使树下一片湿泥。
第五日,宋涟安又给自己鼓劲去寻找蘑菇,依旧一无所获。
第六日,宋涟安放弃了。
他躺在泥地上,任雨落在身上,他连掩蔽的松树都怠于去寻。
第七日,宋涟安在满是镜子的木屋中,听见声音蛊惑去杀掉自己。
欸?
那现在是第几天?
宋涟安捂着脑袋不知所措地面对渐渐多起来的从未经历过的“过去”。
灰雾中,一切都昏沉,望不清楚天光。
雨一直在下,搞不清楚气温变化。
身体很沉重但并没有饥饿和困倦的感受。
他对时间的概念只能靠脑子中多出来的记忆。
宋涟安勉强地将今天称为第八天。
第八日,宋涟安杀掉了七个自己。
是这样吗?
脑袋打着哈欠:是吗?
与经历死亡后,自觉变成新的自己的宋涟安不同,它从未变过。
宋涟安犹豫着,那他现在是需要找蘑菇还是杀掉自己?
他需要干什么?
一阵空荡脆响打断他的思考。
是鸟鸣。
雾雨化作它的羽毛,银色骨雀爪钩着脆铃飞来,它盘旋在宋涟安的头顶,丢下银铃。
宋涟安笨拙地抬手,试图接中,不断调整方位。
可惜差了一点,银铃正中脑门。
铛哐一声,银铃落地翻滚,又是一阵悦耳清铃。
宋涟安捂着额头,脑袋中一片空白,他眨着眼睛低头看着泥污的银铃。
骨雀落在他的肩上,对他说:“欢迎。”
雾散开了。
宋涟安呆站在阳光下。
脑袋笑嘻嘻地跟宋涟安讲:
宋涟安收到了一封邀请函。
一场邀请他走向安宁的聚会。
那是一封强制邀约。
宋涟安没有拒绝的权力,突兀地出现在雾中。
这,是宋涟安的记忆。
宋涟安收到了一封邀请函。
一场邀请他走向安宁的聚会。
受安宁蛊惑的宋涟安,阅读了邀请函上的要求,为聚会献上了自己的右耳。
他的右耳带着银色铃铛耳钉,出现在满是镜面的大厅中。
银色的瘦高怪物弯腰冲他微笑。
这,也是宋涟安的记忆。
都是宋涟安应邀的记忆。
宋涟安:我并没有带着什么耳钉,我连耳洞都没有。
那些莫名其妙的记忆是哪来的?
脑袋:是选择……
叮铃铃。
铃声贴在耳侧,脑海中清晰的声音渐弱,耳侧的铃声则越来越大。
宋涟安烦躁地捂住右耳,掌心触到一处冰凉。
起风了,右耳的银铃晃响,宋涟安懵着抬手,摸了摸此前被骨雀抛下的银铃所砸中的额头。
没有痛感,只是微痒。
地上既没有泥泞,也没有银铃。
宋涟安大脑停摆,嘴巴不自觉开张。
今天到底是他来到副本的第几天?
地上的铃铛为什么又落在他耳侧了?
关于应邀的记忆,宋涟安自认自己只有突现雾中的经历。
他从未献上过什么耳朵。
可铃铛在他的耳侧,不停地响……
肩上的骨雀啄了啄宋涟安呆滞的脸。
宋涟安被微刺的痛感吸引心神,视线落向骨雀。
骨雀抬起翅膀骨,向前指了一处方向。
宋涟安顺着它的骨尖,往前瞧。
高挺的松守卫了一条向下的路。
向下到哪里,宋涟安并不清楚,那不是光用眼睛就能看清得路。
路既波折又扭曲,带着守卫它的松树也跟着歪扭。
宋涟安不会走这样的路。
一条向下的,扭曲波折的,被松树遮挡着的望不清前方的路。
他不会走的。
骨雀再一次啄痛了他的脸。
宋涟安再次看向肩头的骨雀,骨雀固执地指向那条路的方向。
宋涟安必须严肃地告诉这只小骨鸟,他不会走得。
可,他不走这一条路,要去走哪条路呢?
他并不清楚。
眼前有了道路的指示,也许他该听从。
可他又实在不想走那条路……
宋涟安咬着嘴唇,心里想,如果,如果肩上的这只小骨鸟再啄自己一次,他便听从他的指示,走向那条他不想走的路。
没有,宋涟安站在原地等待了许久,那只小鸟只是指着方向,再没有啄他一下。
宋涟安需要自己决定。
他需要自己抉择走或不走。
宋涟安扣着自己的手指,咬着自己的口腔内膜,心里躁成一团。
讨厌,讨厌,讨厌……
宋涟安讨厌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
他有为自己选择过什么吗?
他最常做的事是听话。
为什么事到如今要他做选择呢,他不知道啊,要怎么选。
耳边银铃声声响。
烦躁的宋涟安抓起银铃,紧紧握住,不许它继续响。
烦烦烦……
口腔里的牙齿咬过的肉已经发麻了。
宋涟安放过了腮肉,松开握住的银铃,抬头,高松针上透露着碧蓝的天。
他扫过肩上那只指方向的小鸟,倦怠地望着那条向下的路。
他走了。
他最终走了。
走了一条他不喜欢的路。
由他自己选择得一条向下的路。
天色越来越灰沉,阳光明媚下,土地一片干爽。
但宋涟安走过的脚印都带着泥泞。
他并未发觉自己脚步的沉重,他盲目听从骨鸟的指示。
在道路的终点,一脚踏空。
向下的路的尽头,是一片无实地的深渊。
宋涟安在镜屋中醒了。
穿燕尾服,戴高帽,全身银色的怪物对他脱帽致礼。
它说:“欢迎。”
宋涟安收到一封邀请函。
一封强制邀请函。
他没有选择的权力,突现在一片灰雾松森中。
在松林里,他听从骨雀的指示,献上了自己的右耳,进入到镜屋中。
绅士的披银怪物对他致礼。
这,也是宋涟安的记忆。
关于应邀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