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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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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上,也仿佛将林清许与那个他熟悉的世界彻底隔绝。
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梯,跑出宿舍楼,直到冰冷的晚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才勉强停下脚步,扶着路边一棵光秃的梧桐树,剧烈地喘息。
顾云骁那些伤人的话语,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标记”、“Alpha”、“Omega”、“不知检点”……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体无完肤。但比这些话语更让他恐惧的,是那个被尖锐话语剥开、赤裸裸摆在面前的、关于他自身异变的真相。
委屈和愤怒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一片冰冷的、巨大的恐慌。他不能再逃避了。那个盘旋在心头多日的模糊阴影,必须被驱散,或者……被证实。
第二天,林清许以家中有急事为由,向辅导员请了假。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坐上通往城郊的公交车。他选择了一家距离镜湖大学足有一个多小时车程的私立医院,这里环境清幽,病人不多,最重要的是,几乎不可能遇到熟人。
挂号,候诊。
坐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候诊区里,林清许只觉得手脚冰凉。周围偶尔有被伴侣或家人陪伴而来的Omega,他们低声交谈,或是被轻声安抚,愈发衬得他形单影只。
他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将头埋得很低,仿佛这样就能隐藏起内心的惊涛骇浪。
“林清许。”护士叫到了他的名字。
他深吸一口气,走进诊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看起来冷静而专业,示意他坐下。
“哪里不舒服?”医生一边在电脑上调取他的基本信息,一边例行询问。
林清许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尽可能客观地描述:“最近……很容易疲劳,会莫名其妙低烧。而且……我的室友,Alpha室友,说在我身上闻到了……类似信息素的味道。但是我自己闻不到。”
他说完,紧张地看着医生。
医生抬起眼,仔细打量了他一下,没有立刻下结论:“先去抽血,做一套完整的第二性征分化相关指标检测。”
等待结果的时间漫长而煎熬。林清许坐在走廊冰冷的金属长椅上,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他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也许是误诊,也许只是内分泌失调,也许……他不敢再想下去。
终于,护士将他再次叫进诊室。医生手里拿着刚出来的化验单,目光在上面仔细审阅着,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有些意外。
"林先生,"医生抬起头,语气带着一丝专业的疑惑,"你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各项指标明确显示,你的身体已经正式进入第二性征分化阶段。"
他顿了顿,看向林清许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不过有个情况比较特殊——你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吧?这个年龄才开始分化,在临床上确实不太常见。"
医生将化验单转向他,指尖点着几个关键数据:"虽然晚了些,但分化过程本身是正常的。初步判定,你的分化方向是——Omega。"
……
Omega。
这个词如同九天惊雷,在他耳边轰然炸响。世界仿佛在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色彩和声音都急速褪去、消失。他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医生一张一合的嘴,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巨大的、冰冷的恐惧感,如同深海的海啸,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他吞没,溺毙。他一直以来的担忧,他最深的恐惧,在此刻,被一张轻飘飘的化验单,无情地证实了。
他不是Beta。
他即将成为一个Omega。
一个在顾云骁口中“没一个好东西”、“心思多得要命”的Omega。他想起母亲每次提起那些嫁入豪门的Omega时艳羡的语气:"看看张家那个Omega儿子,光是订婚就给家里带来了多少资源。"还有她无数次对自己未分化的惋惜:"你要是分化成Omega该多好,以咱们家的背景,什么样的Alpha找不到?"
现在,他真的成了母亲梦寐以求的"资源"——一个可以用来联姻、为家族谋取利益的Omega,一个需要被精心"包装"以待价而沽、可能会被标记、注定要迎来发情期的Omega。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反胃,仿佛自己不再是一个独立的人,而是一件即将被摆上货架的商品。
世界,真的倾覆了。
“……林先生?林先生?”医生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将他从失神中拉回。"虽然分化得晚了些,但从指标来看,整个过程是很健康的。这对你和你的家人来说,应该是个好消息。"
医生说着露出职业性的微笑:"通常我们建议第一时间告知父母。第二性征分化是人生大事,有家人的支持会..."
"不要!"林清许猛地抬头,声音尖锐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医生愣住了。
意识到失态,林清许攥紧衣角,声音低了下去:"我是说...暂时不要。能不能...先别通知任何人?"
他眼前闪过母亲得知哥哥分化成Alpha时欣喜若狂的表情,想起这些年来她时不时流露出的对Beta的轻视:"Beta就是比不上Alpha有出息,连Omega都不如,至少Omega还能..."
如果让她知道,她一直认为"不如Omega"的小儿子,现在真的成了Omega...
林清许打了个寒颤。
医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苍白的脸,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轻轻叹了口气:"好吧,尊重你的意愿。不过,"
他神色严肃起来:“分化期通常持续数周到数月不等,期间你的情绪和信息素水平都会非常不稳定。体内激素剧烈变化,也会导致你之前出现的疲惫、低热等症状。”
他熟练地开好处方,递过来,“这是信息素阻隔剂和抑制剂。进入分化期信息素的味道会越来越浓烈,信息素阻隔剂可以帮你掩盖信息素的味道;抑制剂,如果感觉信息素有失控迹象,或者身体出现明显燥热、意识模糊等发情前兆时,立即注射。可以暂时帮你平稳度过。”
医生看着林清许苍白的脸色和紧握的拳头,语气缓和了些,但出于职业责任还是多说了几句:
"我理解你可能需要一些心理准备。但作为医生,我必须提醒你,分化期存在一定风险。"
他斟酌着用词,"信息素波动剧烈时,可能会引发不可控的生理反应,甚至吸引附近的Alpha。如果有家人或者伴侣在身边,至少能确保你的安全。"
家人?伴侣?
林清许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母亲冰冷的指责言犹在耳,顾云骁充满偏见和侮辱的质问更是历历在目。他还能相信谁?他还能依靠谁?
他颤抖着手,接过了那张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处方单,还有医生递过来的抑制剂使用说明。那支小巧的、装着透明液体的抑制剂,此刻在他手中,仿佛不是救命的良药,而是一颗已经启动了倒计时的定时炸弹。
他知道,一场独属于他一个人的、无法与任何人言说的风暴,已经正式来临。
从那天起,307宿舍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低气压。
林清许变得更加沉默,除了必要的上课和小组讨论,他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耗在画室或者图书馆,直到熄灯前才回到宿舍,洗漱,上床,用被子将自己裹紧,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包括顾云骁那总是欲言又止、充满复杂情绪的视线。
而顾云骁,则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懊悔和焦躁之中。那天林清许冲出门时那双盛满受伤和绝望的眼睛,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海里,反复灼烧着他的良心。他知道自己话说重了,那些未经证实的猜测和带着偏见的指责,像刀子一样捅向了他最不想伤害的人。
他几次想开口,看到林清许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Alpha可笑的自尊心和拉不下面子的别扭,让他像只困兽,在宿舍里坐立难安。
他对陆衍和周屿的打趣也变得心不在焉,时常对着手机发呆,或者没头没脑地突然问一句:“你们说……清许是不是还在生气?”
陆衍和周屿对这两人突如其来的冷战感到莫名其妙,追问原因,两人却都三缄其口,一个比一个沉默。他们只能尽力调和,但收效甚微。
这种僵持的状态持续了将近一周。顾云骁眼看着林清许越来越消瘦,脸色也越来越差,那股清甜的橘子花香似乎淡了些,但林清许周身笼罩的那种易碎感和疏离感,却让他心疼又自责。
终于,在一个周五的晚上,陆衍和周屿相约去看电影,宿舍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顾云骁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走到林清许的书桌前。林清许正戴着耳机看书,感受到阴影笼罩,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却没有抬头。
“清许,”顾云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紧张,“我们……谈谈?”
林清许缓缓摘下耳机,抬起头,目光平静,甚至有些空洞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这眼神让顾云骁心里一刺,他更加懊悔,语速不由得加快:“那天……对不起!是我混蛋!我不该说那些混账话!我不该怀疑你!我就是……我就是脑子一热,口不择言……”
他有些语无伦次,俊朗的脸上写满了懊恼和真诚的歉意,“你打我骂我都行,别不理我。我……我后悔死了。”
他说完,紧张地看着林清许,像是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林清许静静地听着,心中五味杂陈。有委屈,有心酸,也有一种深沉的悲哀。顾云骁道歉了,为了他那些伤人的话语。
可是,他永远无法为那个最核心的“偏见”道歉,因为那是他受到伤害后形成的根深蒂固的认知。而自己,恰恰成为了他最厌恶、最警惕的那类人。
他看着顾云骁眼中毫不作伪的后悔和急切,那颗因为被误解而冰冷僵硬的心,终究还是软了一块。
他仍然喜欢着这个像太阳一样耀眼的少年,这份暗恋并未因争吵而消失,反而在知道自己分化成Omega后,变得更加绝望和卑微。
他不能失去顾云骁这个朋友,至少现在不能。他需要这份表面的平静,来掩盖底下汹涌的暗流。
他垂下眼睫,轻轻地说:“……算了,都过去了。”
简单的几个字,让顾云骁如蒙大赦,他脸上瞬间绽放出光彩,一把抓住林清许的手腕,语气雀跃:“你真的不生气了?清许,你真好!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
他的手心很烫,带着Alpha特有的温度和力量感。林清许手腕的皮肤像是被灼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却又坚定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嗯。”
关系似乎恢复了“正常”。顾云骁又变回了那个勾肩搭背、吵吵嚷嚷的阳光大男孩,仿佛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但只有林清许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他开始更加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抑制剂被他藏在背包最隐秘的夹层里,随身携带,从不离身。
他密切关注着身体的任何一丝变化,一旦感觉信息素有不稳的迹象,就立刻找借口去无人的角落或者卫生间检查。
他不再与顾云骁有过多的肢体接触,尽量避免长时间待在Alpha信息素浓郁的环境中。
他仍然喜欢顾云骁,那份深藏心底的暗恋,因为自身身份的巨变和对方根深蒂固的偏见,而蒙上了一层更加沉重、更加无望的阴影。
他像一个怀揣着巨大秘密的窃贼,在阳光下努力扮演着“Beta林清许”的角色,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他知道,口袋里的抑制剂是他暂时的护身符,而那个注定会到来的、真正的风暴——他的第一次发情期,就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他的头顶,不知何时会骤然落下。他只能独自守着这个惊天秘密,在恐惧与伪装中,煎熬地等待着。